一个患得患失的主帅,必然也会在之后需要做出判断的时候犹犹豫豫、无从抉择,这显然并不合适。
杜英承认自己的不足,只是这话从谢道韫软软糯糯的语气之中说出来,总是听上去怪怪的。
“有什么不对么?”她问。
杜英赶忙摇了摇头,但又接着如实说道:
“应当给夫人左手佩剑、右手握玺,天子冠冕配齐了,方才彰显霸气,现在说出来太平淡了。”
谢道韫愤愤的伸手打了他一下:
“此为妾身对夫君的期盼也,非是妾身所欲为。”
“是了是了,夫人毕竟不是霸主,是仙子,从天而降、充盈我心的仙子。”杜英夸赞道。
谢道韫被他说得略略羞涩,而杜英抓住机会得寸进尺,伸手环住她的腰,柔声说道,“好了好了,知道夫人想要的是母仪天下。”
这一次谢道韫并没有在意杜英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动作,秀眉微蹙:
“这话······夫君还是不应该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来。”
杜英环顾一圈,淡淡说道:
“现在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谢道韫神色复杂几分:
“夫君打算何时······”
杜英倒也没有什么话都嚷嚷出来的意思,他压低声音,斟酌说道:
“就要看现在的局势了,朝廷给余封爵之后,大司马那边定然也要给出一个交代,毕竟同样有勤王之功,余从县侯直接跨过县公变成了郡公,大司马那边怎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个问题,显然并不只是一个人考虑过,包括谢道韫。
她轻声说道:
“想来应该是要加九锡了。一旦加九锡,那就等于朝廷已经做好了禅让的准备,就要看朝廷能够下几分决心了。”
“九锡,也可以不是一口气加上去的。”杜英徐徐说道,“只不过古来篡者,一般到了加九锡的地步,也就没必要今天加、明日再加了,一口气加上就可以了。
但那是在朝廷已经浑然没有抵抗本事的前提下了,显然现在的朝廷还远远没有狼狈到那一步。
所以余认为无外乎两种,九锡先加一部分,以示荣宠,或者把如今大司马的这个南郡公再向上挪一挪。”
“州公······不,是封王!”谢道韫霍然回答,旋即喃喃自语,“封王,无论中朝还是今朝,不封异姓王,此时封王,和加九锡又有什么区别······”
“那就要看大司马缺的是什么了。”杜英含笑回答,“他缺的是一个王爵和一块封地么?
不,他缺的是九锡能够带来的合法地位,是为自己更向上一步所能提供的道义基础。
就算是封了异姓王,那也只是一个地方的王,是朝廷的王,不能给大司马带来任何额外在朝堂上的名望和地位,甚至他这个王就应该坐镇封地,而不是出现在朝堂上。
所以,封王相比于九锡,显然更容易为朝廷所接受,而且九锡一般都只加一套,异姓王······可不见得只能封一个啊。”
谢道韫徐徐说道:
“若是封楚王的话,那对于大司马来说,的确没有多大的作用,荆楚之地本来就在他的掌控之下,甚至这还能够让朝廷理所当然的拒绝大司马重返朝堂。
关键是在名义上,大司马还不得不接受这个封赏······的确是一步妙手,而且有了一个大司马,就可以再有新的异姓王,固然朝廷会掀动不同异姓王之间的矛盾冲突,可是这也仍然是炙手可热的爵位······”
说着,她不由得看向杜英。
若论天下还有谁合适和桓温并肩,那自然就是眼前的夫君了。
但是夫君刚封了郡公,直接封王,岂不是动作太快?
似乎看出了谢道韫的疑惑,杜英直接回答道:
“因而就要看河北这一战、青州这一战,花落谁家了。大司马当不当得起这个王爵,余受不受得起新的异姓王,皆在于此。”
“朝廷之中······应当有人可以看出来个中优劣吧?”谢道韫自然是期望夫君能够封王的。
皇位的传承、天命的延续,总归是要走一个合理合法流程的。
杜英直接自立旗号,固然可以,但是天命未归、玉玺未在,不管怎么说都名不正言不顺、为人所诟病。
有一些根深蒂固的老思想,是很难通过诸如关中新政等带来的恩惠就能够消弭掉的。
所以在谢道韫的心中,杜英封王、加九锡,最后接受禅让,这才是最合适走的一条路,否则稍有不慎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是自然,”杜英回答谢道韫的疑惑,“你家三叔,还有殿下家的那位父王,可都不是吃干饭的。
打仗,他们或许不在行,但是论朝堂上的风向、对人心向背的敏锐,他们可都是千年的狐狸。”
“若是三叔知道夫君如此欣赏他,想来会很高兴的。”谢道韫微笑着回答,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下来。
“我们本来就是惺惺相惜。”杜英一本正经。
夫君一本正经的时候,一般都不正经。
谢道韫腹诽一声,联想到新安公主和自己哭诉夫君是怎么一边一本正经的讲道理、论得失,一边从容不迫的掀开她的衣裙,最后让给了她毕生难忘的惩罚,至今还又羞又恼的。
“夫君惺惺相惜的人不少嘛。”谢道韫话里有话。
杜英打了一个激灵,你三叔的醋,你也吃?
不过他旋即反应过来,起因肯定不在于此。
他笑道:
“是啊,天下英雄共逐鹿,余既然身在此列,自然也和天下英雄们惺惺相惜,无论是慕容垂,还是会稽王和大司马,又或者是你三叔,甚或者是之前的那些手下败将们。
他们能够趁势而起,成为一方风云人物,自然有其道理所在,取其长,呜!”
谢道韫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瞪了他一眼。
杜英讪讪一笑,握住她的手腕,挪开少许。
“夫君把殿下欺负的很惨啊。”谢道韫没好气的说道,不过还是补充一句,“虽然她做的有谬,但是夫君的惩罚方式还真是特立独行。
惩罚当有道,夫君之道,取,取人后,咳咳,终究不可取。”
“道不同,目的达到了就可以,这一次殿下肯定记忆深刻。”杜英感慨道,“至于夫人所言特立独行,余同你们的相处,不也是特立独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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