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也不在建康府呢。”郗昙含笑说道,“此地,偏居一隅也。神州之中,天下之中,不在此处。”
“也是,但是典午氏,恐怕真的要被扫入故纸堆了,而且还是昏庸暗弱、无能丧国的故纸堆。”司马昱叹息一声。
“所以大王有这般自知之明,为何又来登门拜访?想要看一看敌人长什么样子么?”郗昙追问。
这一次轮到司马昱惊讶了,他打量着郗昙的背影:
“如此牙尖嘴利之徒,可不是余认识之中醉心清静无为之法的郗家子弟。”
郗昙回头看了他一眼:
“世事在变,人也是会变的,若是不变的话,岂不是真的要被扫入故纸堆了?”
司马昱笑道:
“合该如此······”
只不过他的笑声之中,显得有些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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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留郡,酸枣。
黄昏之下,新安公主伏在杜英的腿上,哭过一场之后,半睡半醒。
杜英仍然看着那一张已经被泪水浸湿又干了,留下斑斑点点泪痕的信,也不知道膝上这傻丫头,到底在夜深时分,悄悄拿出来看了多少次,上好的终南纸都已经皱皱巴巴。
“若,若阿爹不是司马家的王,那么他肯定能够成为夫君的臂助,比不上王景略,至少也不会比袁虎之流的差。”新安公主嘟囔道。
杜英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说道:
“有些事,本来就是命中注定、难以改变的。”
“可是······”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着杜英,“妾身的命,不久被夫君改变了么?
不只是妾身,还有关中,那千千万万的人,都因为夫君而变得不同了。”
杜英一时默然。
原来只道是那些中二少年所谓的逆天改命,不过是一腔热血、为人笑谈罢了,结果到头来他恍然间发现,其实自己也是逆天改命的人,只不过改的是这个时代的命,从悲剧改成了看上去还可以接受的结局。
“奈何,他是会稽王,在余改变一切之前,他就是会稽王。”杜英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怀中的人儿,“准确的说,不是余不愿意或者不能改变他的命运,其实如果真的想要改变的话,也是可以的。
你谯王叔现在不就在关中混的如鱼得水么?昨日的公文里,师兄还把他夸奖了一番,说以前只道是司马氏子弟都是一群酒囊饭袋,现在却知道着实小觑了他们。
所以······”
其实是司马昱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杜英没办法再给他机会了。
其实杜英也知道,不需要自己如何安慰,新安公主在打算拿出来这一封信的时候,就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心理建设。
只能轻轻抚着她的发与背,以求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先让她的心情尽量平静下来。
“所以······”她轻轻咬着唇,声音沉闷,“夫君已经打算这么做了?”
杜英颔首:
“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建议,只不过余也不介意在这上面再稍稍的做一些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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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府,侍中府。
郗昙叹道:
“大王想要和我家都督联手对付大司马,那大司马恐怕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可大王想过没有,若是这样做的话,那我家都督将会全有北方,大王到时候又凭借什么和都督斗?
届时恐怕荆州和巴蜀都不是你能掌握的了。”
司马昱有些惊讶的看着转过身的郗昙:
“侍中这是在为本王着想?”
郗昙哼了哼:
“以朝堂来论,你我份属君臣,但是以都督府来论,你我分属外戚啊!
外戚,可以相互攻讦,却又可以携手,不是么?”
司马昱用了一小会儿方才从郗昙的逻辑之中转过弯来,意识到自己和郗昙好像都是杜英的老丈人来着······而且还是被迫当老丈人的那种。
而在都督府,后宅之中的关系似乎颇为和睦,这一点在新安公主送来的家书之中就已经有所提及,当然这也是因为身为主母的谢道韫地位声望太高了,为人又无可挑剔,所以让郗道茂和新安公主都没有竞争之心,自然而然也就和睦了。
既然如此,谢家、郗家和司马氏作为三方外戚,在杜英有意让女子也担任要职的背景下,理应联手,而不是敌对,这样才能够推动自家的女儿在关中身担重任,进而带着娘家也水涨船高。
花花轿子众人抬,若是外戚不努力,杜英也独木难支,如何能送她们上位?
对此,司马昱佯装愤怒:
“重熙,你现在好歹还是大晋的侍中,是不是想的有点儿远?”
都已经扯到改朝换代之后外戚如何联手的事上去了,这是一点儿都没有把司马昱这个本朝摄政会稽王放在眼里啊。
郗昙没好气的说道:
“那大王有本事让谯王回来。”
司马昱自失的一笑,自己刻意纵容的后手,自然也瞒不过郗昙。
他没有再和郗昙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选择回答了郗昙一开始的问题:
“就算是只剩下了一个江左,还是要和杜仲渊斗一斗的,若是直接就选择投降,岂不是太没有骨气了?”
顿了一下,司马昱掰起手指头说道:
“自高祖开基业之后,典午各代,几乎都身背骂名,或是欺负主少国疑、孤儿寡母,或是重用世家而轻万民,或是直接导致永嘉之乱而天下纷争、胡人四起······
自南渡之后,王敦之乱、苏峻之乱、桓温提兵上建康,再加上不久前的建康之乱,不管这背后是谁在驱使,又各有什么苦衷,终归是我典午氏对不住天下万民······
眼见得这高楼岌岌可危了,总要有人为之殉葬吧?
也算是告诉天下,典午氏这么多代人,把祖宗江山丢的七七八八,把原来的盛世弄得七零八落,把先秦两汉的威望败坏的一干二净,但是临到最后,还是典午氏子弟愿意战死的,愿意殉了这国的······”
伸手指了指自己,司马昱淡淡说道:
“别人的骨头硬不硬,本王不知道。但是本王站的久了,可能面对新的皇帝,跪不下去。”
看着司马昱的豪言壮语,郗昙没有说话,反而目光越过了他,看向陆唐。
陆唐报以古怪的笑容。
“你不信?”司马昱有些奇怪。
郗昙摇了摇头:
“大王说的,余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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