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窃以为,秦朝和隋朝这两个虽然在社会制度上做了很大革新,但是却如昙花一现的王朝,便犯了根基不稳的毛病。
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弹。
下层对于政策的拥护、落实乃至于理解都有问题,自然就会做出来各种千奇百怪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奇怪操作。
而思我天朝开国,在敌后培养人才、在行军路上培养人才,在后方根据地一边大生产一边培养人才,并且在定鼎之后也海纳各方有识之士,方才能够快速稳定国家基业。
现在的杜英,在这方面上虽然有努力,但是显然努力的还不够好。
“也罢,就交给参谋司吧,不过余也得尽快动身北上了。”杜英缓缓说道,他伸手在舆图上比划了一下,一直从河洛划到江左,“鲜卑那边的局势,先对谁动手,恐怕只能先看一看,等一等了,但是在这期间,余还有一件事要先做。
刚刚夫人所言倒是也提醒了余,这一路上,广陵、寿春还有许昌,连成一线,确保了关中的手臂能够伸到江淮,但是也同样悬于一线,大司马包夹于两侧而朝廷蛰伏于江左,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切断。
甚至比被切断更为令人担忧的,是被大司马和朝廷当做筹码来威胁。我军既然不愿意放手京口,则就必然要对大司马和朝廷做出一些妥协和让步,最终使得他们得利。
而这样的结果便是,寿春至京口一线,虽然名义上还在我关中掌控之下,但是已经变成了朝廷或者大司马的囊中之物,他们想要保持这条道路,不过是想要和关中开展贸易罢了,一旦双方撕破脸皮,我军将难以掌控这些地方。
所以在整个对峙过程中,将会逐渐变成我关中从中获利反而越来越少的境地,得不偿失。”
谢道韫闻弦歌而知雅意:
“所以夫君打算在这些地方各自停留一段时间,考察关中新政推行的短时日内是否就已经有了令人欣慰的效果,以表明关中在此处已经扎下根,不容易被动摇?”
“正有此意。”杜英含笑点头,“而且不只是推行关中新政,新政的落实以及展现出来应有的效果,肯定没有那么快,余还不指望着能够通过关中新政这么快就在当地建立起来统治的根基,所以得再做一些别的工作。”
“愿闻其详。”谢道韫郑重说道。
“正如余曾经和夫人说过,皇位就在那里,建康府也就在那里。现在对于关中而言,这条商路就在那里,大司马可以决定以此为要挟,赌一把余对江左有图谋,那么余也可以以此为凭据,赌一把大司马是不是想要通过扼住这条道路来扼住余对江左的野心。”杜英解释道。
顿了一下,他伸手在舆图上不同的位置敲了敲:
“淮水南北,关中王师和大司马已成犬牙交错之势,若是我军有动,则大司马不动亦要动,所以余倒是可以通过兵马的调动、政策的推行,让大司马认为余要全力打造这条商路。
而实际上余的重心更在于如何收买招抚本地流民,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也让他们能够愿意因为高官厚禄而为我所用。关中新政能够推行到哪一步,反倒是并不重要。
一旦大司马想要通过武力威胁这条道路,则就让他放马过来,这里的每一座城池,每一座坞堡,以及田野之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他前进步伐上的阻碍。
换而言之,他以为扼住的是咽喉,殊不知此地更有可能是泥淖。”
“大司马会看不穿么?”谢道韫其实在军事指挥上的能力并不出众,否则也不会在曾经的长安之乱中差点儿就被王家和郗家得逞。
杜英摇了摇头。
“那不可能吧······”谢道韫疑惑的问道。
“不,”杜英笑道,“要的就是他能够看得穿。”
谢道韫恍然反应过来。
只要此地注定是一片一脚踩进去就有可能出不来的泥淖,那么以大司马的性格和如今的需求,就必然不会往里面踩。
而这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威胁么?
这些被杜英聚拢起来的游兵散勇、没有经过什么军事训练的流民,可能胜任阻拦一支身经百战的大军前进的任务?
顶多也就是骚扰一些后勤粮草而已,根本不可能抗衡前进中的铁流,尤其是桓温的行军打仗方式,向来是以精兵向前突进。
巴蜀李家和氐人都没有能够抵挡住的兵锋,杜英临时招募的军队肯定也挡不住。
但是只要这“泥淖”真实存在,桓温就必然不敢贸然对关中所掌控的地方动手,他绝对不会容许自己用来争霸天下的军队被拖在两淮,任何的一次被迫撤退和失败,都有可能影响到桓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望和名声。
“大司马以此威胁夫君,夫君又反过来以此威胁大司马。”想明白个中缘由的谢道韫,掩唇轻笑。
杜英则旋即想到了什么,连连敲着桌子:
“对了,而且余其实也没有必要非得收拢一群散兵,这些兵马多半都是在鲜卑军队撤退的路上逃跑的丁壮,又或者是之前被打散的两淮王师,当然也有一些世家坞堡之中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军事技巧不怎么样,逃跑的本事却很不错不说,而且斗志更是显而易见根本没有的东西。
与其让他们去当兵吃饷,甚至还有可能出现大量吃空饷的,还不如直接让他们去种地呢,先让他们对这片土地产生归属感,有想要保卫自己劳动成果的心思,才能够让他们有朝一日真正会愿意为了捍卫关中新政所取得的这些成果而战。”
谢道韫看着一步步推断的杜英,不但手上翻阅公文的动作停了下来,而且屏住呼吸,减少自己的声音,哪怕本来就已经细微,不想打扰到他。
杜英徐徐说道:
“以龙亢郡的守军为依托,编练新军、频繁调动,同时在各处河流之中打造船只,摆出想要建立水师以挑战两淮水师之意,这是真正支撑两淮防线的兵力。
而所有安顿下来的流民,余不会将他们编练成军,但每一个人都要接受一定时间的军事训练,一旦真正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快速征调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