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沉星太清楚自身是个怎么样的人,才能肯定温颜卜算中的那人指向的正是自己。

面对温颜的心血来潮,祁沉星不显慌乱,只是抬眸看他:

“为何?”

温颜答:“我想着要救唐依,可若你有自己的姻缘,岂不是平白耽误?”

祁沉星没有半点犹豫地道:“我喜欢唐依。”

他这话说的又自然又流畅,半点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像是阐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客观的语气为此增添了十足的迷惑性。

起码温颜一时间未能明白,而等他清楚了祁沉星的意思,不由地愣了愣:“你便如此确信?”

此时之爱就是未来所求?

祁沉星喜欢唐依这事,温颜知道得不算太久,上次弟子大会,两人说着话,聊着聊着就说到这件事。温颜有意试探祁沉星的意思,却不想祁沉星十分冷静从容地说:“我喜欢她。”

正如此刻一般,好似这件事是客观存在已久的,祁沉星不过是代为转述。

可这种作壁上观却难得不让温颜讨厌,反而瞬间触动了他,让他认可了祁沉星这话的真实性。

“……”

祁沉星默不作声地饮了一杯茶,并不急着辩解,而是说,“温姑娘是否记得,我曾说过有一事相求?”

温颜不明其意,照实说:“我记得。”

祁沉星放下茶杯,站起身,对温颜行了个标准周全的同辈礼:“在下不才,想请温姑娘教我一二炼器之事。”

“……嗯?”

温颜愣了愣,“你要学炼器……不是,你练剑不是学得挺好吗?”

他反复体会了这短短一句话,清楚了:“你是说,你炼器上有不明白的地方,希望我来教教你?”

还用上了这样的大礼。

祁沉星颔首,半点不觉得对着同辈虚心请教有什么丢脸的,不卑不亢又诚意十足:“是,我仅知皮毛,温姑娘自小接触炼器,当是我的良师益友。”

这可算不上携恩图报。

夸人的话都足够把温颜捧上天了,修道之人大多数还是有点自恃的意味;更何况大家都有自己的师从门楣,不能随意攀扯别道。

祁沉星已经有了相对的成就、声望,在御岭派中也得了弟子们信任敬仰,还能这样平常心。

“你便是要学,也该是去腾空学阵法。”温颜没有立即给出回答,有点迂回地问,“剑道,阵法,都是你的天赋所在。何故来学八竿子打不着的炼器?假以时日,你境界已至化神,再钻研此道也不迟。”

祁沉星:“温姑娘当能明白我。”

“……你是为了唐依。”

温颜语气放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为了从游仙尊的那句话,你想去学炼器。”

祁沉星不语。

这态度是默认。

温颜刚从唐依那边劝人回来,没想到在这儿也是差不多的剧情,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个红娘——不对,红郎……怎么都怪怪的:

“十门九生,何况你先前在唐依面前大道理还一套一套的,这会儿你倒是不能接受了?”

祁沉星不为所动地道:“她不能有事。”

温颜感觉自己无形中被什么东西撑到了。

祁沉星没有绕开温颜的问题,恰恰相反,是从实证角度告诉温颜,他为何不用卜算——已经不需要,他就是喜欢唐依,到了毫不迟疑的地步。

“可你现在去学炼器,成效肯定赶不上我——”温颜想起祁沉星的聪明劲儿,话语停了停,改口,“赶不上我师父。我爹与我师父都答应了明光尊者,你这会儿来学,多此一举。”

祁沉星身形挺拔,背脊沐浴在偏移照进的阳光中,分明是暖煦的意味,温颜却从他平静无波的神色中,看到了一意孤行的决绝:

“然我心不安。”

即便我所做无甚大用,然而让我半点努力也不为她做,我心不安。

温颜沉默一阵,道:“小事而已,我应你就是。”

温颜心里想着:祁沉星这般完美的良配,偏偏与他相处最久的唐依却不同他在一起。

想当初,温颜还以为是唐依苦苦喜欢着祁沉星,祁沉星总是一副沉静自如的模样,唐依就跟他的小跟班似的,指哪儿打哪儿。说起来,他好像还破口大骂过祁沉星渣男来着,这可真是……天意弄人啊。

温颜看着祁沉星的表情,不由地带上了点微妙与同情。

祁沉星对温颜提出想学炼器之事,并不仅仅只是为了避重就轻,让温颜相信他对唐依的爱意。

他是真的不安。

唐依的来历,祁沉星思考了很久,他一边想各种可能,一边抽空看了许多本书。

书这东西有时候确实死板,大多时候却能省不少时间,确是有益的经验总结。

祁沉星连话本子都去找来看,为此,林易焕还语重心长地嘱咐他:“放松即可,不要心散。”

前前后后花了数天,祁沉星虽然不能定论,却绝对能够肯定其中一点:唐依压根不是这个世上的人。

她有些词儿用得太新奇,平常说话纵使一贯小心,和他相处久了,难免有片刻的放松,吐出几个祁沉星从未听过、见过的词语。恰好祁沉星的记忆力又实在太好,听了一次就忘不掉。

一桩桩一件件全排出来,这结果就很明显了。

可这并非全貌。

祁沉星想,唐依的来处更值得探寻。

但信息没那么足够,他猜不下去,心思更是烦乱动荡。

在这个结论的前半段得出时,祁沉星就无法遏制地感到恐慌。

除了伴他左右的琼,没有任何人知道,祁沉星数天无法安枕,总是夜半惊醒,梦到唐依魂魄抽离躯壳,头也不回地远离这里。

前几次祁沉星从梦中惊醒,他都会去唐依的屋前待一待。琼明显能感觉到,只要靠近了唐依的所在,确定唐依还在里面好好地呼吸、活着,祁沉星就会逐渐平静稳定下来。

后来祁沉星索性不尝试睡觉,到了夜间,便去她屋前静立。一站就是几个时辰,有时候甚至直接到天明,像一座泥人雕像,无声无息地抱着剑,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

琼已经窥探不到祁沉星的想法,完全不知道祁沉星每天夜里这么站着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就算琼不想承认,但它确实对这个状态的祁沉星极为惧怕,历来事件是最好的佐证——只要祁沉星为了某件事整夜整夜地不安眠,他肯定是要来波大的了。

细细数来,祁沉星这每次辗转反侧,都是为了唐依。

祁沉星要时刻关注着唐依的修为,又要去打算魔域的事,顾及着自身的修炼,刚确定了唐依的来历,还要操心不能让唐依有轻易离开的机会……

光是数一数祁沉星这段日子的“多线操作”,琼精神上都累了,它觉得祁沉星做人好难。

虽然以前祁沉星也会想很多东西,但他特别的轻松、游刃有余,带着一种俯瞰角度的掌控感,有种他随便想想就成功的感觉。而且他那时心情总是很好,每天只要见一见唐依,不光是现在这样的镇定心绪,他更会有憧憬与幸福。

可现在祁沉星的游刃有余有了一道缺口。

祁沉星还不如一直以为唐依喜欢他呢,不然也不至于变得这样让人害怕,又分外可怜。

琼悲哀地想。

祁沉星查到,定魂玉的作用是稳固魂魄,换句话说,就是将魂魄与身躯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如能以大能心头血为引,定魂玉的效用会被发挥到极致——可锁半神,将其困在特定躯壳中。

这作用对于其他人颇为鸡肋,却正是祁沉星想要的。

魔域与修真域好歹在明面上的和平没有撕毁,魔域来了十三人,御岭派这边还是尽了待客之道,没下面子。

洛蕴没有出现,还在冰泉那边为凌肃真人护法。

这亦是一种下马威。

上元真人让人把千年寒冰中的花落影抬出来,正要开口,魔域那边有人问:“上元真人,敢问,杀了我们圣女的是否正是你的爱徒?”

这事在舆论上魔域没讨着好,林易焕好歹算半个商人,手下眼线多;祁沉星自己也捏着几条暗线,并未往修真域涉足,这会儿也能起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上元真人公事公办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自然只是想认认清楚,免得以后误伤。”开口的魔修不加掩饰恶意,说出口的话富含暗示意味。

上元真人沉了脸。

魔修那边的领头人叫慕容危,更快一步地出口呵斥:“说的什么话?滚出去!”

合着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恶心人来了。

唐依如鲠在喉。

原著后期剧情被打乱得一塌糊涂,唐依不知道祁沉星原本被抓到魔域折磨的那段还会不会存在。

现在看来,魔域确实记恨了祁沉星。

唐依脚尖一动。

祁沉星眼疾手快地握住唐依的手腕,拉住她不让她妄动。

——他总是行动更快地阻止她。

“退下。”

并且少见地对她用了严厉的语气,望着她的眼神更是掺了警告。

显然不想让唐依这会儿出去犯傻,惹来魔域的更多注意。

不过瞬息。

祁沉星又软了眸色,低声哄她:“冷静些。”

他悄悄地放开她的手,知晓方才着急了,定是要握疼了她,却也不去摩挲她的手,怕她惊惧。

上元真人作为主事,场面话还是很有一套,被当场下面子也不怵,淡淡道:“花落影愚不可及,鬼迷心窍,又四体不勤,修炼有损。我派有心信任魔域,不会被区区一个草包圣女影响了两域和气,若魔域有心记住我爱徒的面容,以便日日供奉感激他为你们魔域除去一大隐患,我派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不敢糟蹋魔域诚心。”

不就是阴阳怪气么?

谁不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