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的反应最直观。
祁沉星几乎要以为唐依是来回心转意,答应同他在一起。
但他还有理智,不容许他再在唐依跟前犯无可忍耐的错。
唐依的脑子很乱,一路奔跑而来的过程中,这种混乱悄无声息地散去了些许,让她在面对祁沉星的时候,能够一鼓作气地说下去:“接下来的这些话,不是为了和师兄划清界限,只是我想我或许有必要说清楚。”
她道:“有些人认为我和师兄是一对。”
祁沉星心口微跳,他沉着气,没有露出任何迹象,静候唐依的下文。
“我认为他们或许不是凭空这么想。”
唐依说,她的表情很认真,语速变慢,想要尽可能清楚有条理地阐述自己的想法,“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部分人产生了误解。这之间,必定有祁师兄你对我的好,以及我在毫无察觉时做出的不妥当行为。”
“在这过程中,你对我的好才是我之前说的那样,是我偷来的东西,不属于我。因为我也没有及时感觉到你的心情。”
“就是说……有我的一半责任,你不要都觉得是你自己没做好。”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唐依的口吻并不那么确定了。
她想不到好的措辞来形容,也不敢乱用词,因为之前祁沉星对这件事反应很激烈,她小心地使用说法。
祁沉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你今天特意来找我说这件事,是想让我不要怪罪自己?或者说,让我不要太多想,你有做得不对?”
唐依略思索,点头。
祁沉星问:“为什么?”
按理来说,唐依不该想到这种角度,她现在应该是在苦恼,怎么应对告白失败后的师兄。
然而她终于听到了传言,却在思考她本身的问题,并且来向他解释。
唐依如实道:“我觉得你那时候心情不太好。”
“那时候”是哪个时候,不言而喻。
祁沉星稍作沉默,声音低了点:“又怎么会心情好呢?”
他又不是和她在一起了,还表现得那么狼狈。
没有任何事值得高兴。
“不是那个意思。”
唐依摆手,抿了下唇角,想让自己的表情能更缓和这气氛,“我是说,你那时候似乎在对自己不满,很……颓丧。”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了。
祁沉星的视线停在不远处长满青苔的石块上,他在回想当时的情况,竟然没法立刻否决唐依的猜测。
他确实对自己很不满。
分明可以做得更好,但他到头来功亏一篑在了何等意想不到的地方。即便不是满盘皆输,可在唐依干干净净地来拒绝他的那一刻,祁沉星确实有想起琼说过的话——“你到底得到什么了?”“你压根没得到吧。”
这么多天恐慌的最大缘由,就在这一刻清晰地剖白,是他原本所不愿意承认的事情。
——在唐依那样明白的、不带任何曲折地坦荡回应出现时,祁沉星心底掠过某种恐慌的猜测:他可能真的会得不到唐依。
祁沉星从小就很聪明。
一开始是经由他人的夸赞形成了自知,到后来长大一点,祁沉星发现那些人对于他的夸奖,其实根本跟不上他设想的全貌,他就想,可能自己能够比他们以为的,再聪明一些。
事实也正是如此,他一路长大,只要他想做,没有什么事做不成。他又极其敏锐耐心,任何事都不急躁;对自己狠得下心,很难有绊脚石。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无助。
他面对诚恳澄澈的唐依,彷佛是为了弥补自己这一生都未出现过的软弱,他在唐依身上体会到了可能的挫败与无能为力。
只要想想她不会属于自己,不会走到自己身边来,祁沉星就没办法维持往日的隔山观火,保持一派从容。
他对自身的伤口无动于衷,却抵抗不了这个可能的设想。
祁沉星慢慢地开口,每当他这么说话时,不偏不倚,又让人很容易放下戒心:“你说,你的某些不妥当行为也要负起责任,以此证明我对你的好是你偷来的,这不对。”
这些天,他有设想过。
最开始他以为唐依喜欢自己,进而频频关注,愈发上心,才会去做那些事。可如果没有一开始的那些误会,他是不是就不会喜欢唐依了呢?
不是。
喜欢他的人太多了,他少年时就不断地被各家小姐邀约送礼,许多人使劲了浑身解数来引起他的注意,要说喜欢,他也能感觉到这些人的喜欢。
但没有一个人能成为唐依。
他只喜欢了唐依。
“就算你没有做任何事,你是你本身。”祁沉星平缓地道,“我对喜欢的女孩子好一些,为什么不可以?”
不要觉得这是负担,更不要觉得是不应得。
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没人比你更配得上。
出乎意料的,祁沉星数天来挣扎于黑暗淤泥中无法自拔的沉重心情,随着他一点一点的思绪清明,逐渐缓了过来,又能如以前一样游刃有余地维持住所有。
他自我平复了那么久,原来抵不上唐依站在他眼前的这几句话。
就好像突然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尘埃落定感,祁沉星胡乱地想着:我都在责怪自己的时候,她却来替我开脱。那种不周到、不合适、不完美的假象,在浮现崩裂之兆的瞬间,她没有远离逃跑。
或许……她甚至不会厌恶真正的我呢?
唐依一腔感想被这句堂而皇之的“喜欢”堵了个结结实实,她尝试着再说点什么,发现祁沉星这话还真有道理。
以至于回想起她之前急匆匆跑来说话的举动,简直是二傻子行为实录。
“啊、这……”
唐依有点窘迫,被人直白摊到眼前的喜欢,她无可避免地脸颊发热,“没、没什么不可以的,开心就好。”
她好像很想从这种境况中挣脱,主动问:“师兄这会儿打算往哪儿去?”
祁沉星:“我去练剑。”
他看了看唐依:“你有何打算?”
心绪不宁,更是不能随意行事,祁沉星不会随意自毁,可无所事事只会让情况恶化,练剑不比聚气,对专注没有那么高的要求,是个好选择。
唐依默了默:“……我也继续练剑。”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从安静流动的空气中,读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那……”
唐依露出一个笑,“我先去听风殿了。”
祁沉星点头:“嗯。”
这一字的允准,让唐依明白了他的态度,不由得彻底放了心,笑容中多了几分真切意味。
“祁师兄加油练剑,我会努力赶上你的!”
祁沉星又道:“好。”
他彻底平静下来了。
祁沉星到底是聪明人,一眼就看出现在的唐依期待的是什么。她可以接受他的任何选择,不论是远离或斩断,她都可以承受,因为她觉得自己之前做的不对,但这对祁沉星来说很痛苦。
祁沉星不希望唐依和自己形同陌路,要是唐依打定主意要躲着他,他不知道自己那时候能做出什么来。
于是他终于选好了一种方法:他得轻巧地掩盖失败的表白,若无其事地继续留在她身边。
现今的一切事情他都推得循序渐进,除了唐依意料之外的干脆,尽是徐徐图之。
他不想用一些看似强硬,却名存实亡的手端伤害唐依。
唐依说了的,主要看他。
他要和唐依在一起。
唐依匆匆地跑出来,又匆匆地跑回去。
二者之间最大的不同,是唐依回来的这趟明显心情特别好,眉开眼笑,活力四射,进门就兴高采烈地嚷嚷着:
“师兄,我们今天可不可以多学一招啊!”
宁衍风唇边缓缓绽放的松缓笑容,凝固了:“……”
宁衍风:“还要练吗?”
“嗯!”
唐依斩钉截铁地点头,斗志昂扬,“我休息好了,我现在可以打十个!我要练剑!”
宁衍风:“……好吧。”
早期他还真担心过,自己的严厉与否会不会对唐依的修途起到什么负面的影响。现在看来,唐依是个彻头彻尾的把握机遇型,压根不用人说,她该做的事情自己就会去拼命。
他要考虑的事情,已经变成如何才能让唐依适当休息了。
赤炎城城主亲自上了御岭派。
相比合欢城当初的应对,赤炎城城主对修真域更多了一份郑重与诚心。
唐依以为赤炎城大概是想投靠修真域,这次总没错了——上次她猜的太简单,祁沉星和她说完还在瞠目结舌。
结果,祁沉星听了两句,却摇头:“赤炎城城主不过是有利可图,很显然,他与柯繁笙的图谋背道而驰,开始内部分裂了。”
唐依:“??”
这个“很显然”是哪里显然?
赤炎城城主既然知道温颜母亲的那道卜算,数年前又大张旗鼓地来要人,想必确实很想得到庄思茵。不难想到,柯繁笙会去追求温颜,大概率是为了和天工城套近乎,毕竟谁也想不到,即便庄思茵歇斯底里的疯了,温知锐仍然一心护她,而且为了她对赤炎城十分不快。
柯繁笙却和魔域达成了约定,很简单,他不想靠拢修真域,受老城主的摆布,他要借魔域的助力篡位。
想到这里,祁沉星很客观地陈述:“赤炎城城主不该走这一趟。”
赤炎城马上就要出事了。
唐依:“……”
上次不来是错,这次来了又是错。
这应该不是我的智商问题,是事情太复杂了吧。
祁沉星“嗯”了声:“你得到的信息太少,不去知道这些也没什么,专心修炼。”
唐依更了一下:“你能听到我心里在想什么?”
“写在脸上了。”
祁沉星习惯性地用拇指压了下霜寒剑的剑格,心想:我要真能听到你心里在想什么,怎么还会讨不了你的欢心?
唐依并不难懂,祁沉星却找不出她偏好的模样。
唯一的解释是她确实没有倾向,这让祁沉星更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