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骁歧也注视着她。
“如果许总有需要……”
不等他说完,许意浓已经从他身上抽离,“王经理是不是对每个甲方都那么贴心?”
王骁歧一动不动,似真的在思考,“也看价钱。”
许意浓不觉好笑,“那我可真得感谢逐影让我沾了光。”
“您好,请问二位还需要什么帮助吗?”站在出舱口欢送的空乘见他们停留在门口久久不动,微笑问道。
两人闻声回头。
“没有,谢谢。”
异口同声后再相视一看,许意浓先走了,王骁歧随后跟上。
到了机场内,王骁歧去洗手间,许意浓坐在等候区休息了会儿眩晕的感觉才得到舒缓。
“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久,许意浓眼前出现了一个纸杯,里面装着冒着阵阵的热气的水,是王骁歧刚去茶水室倒的。
许意浓本着“我是付过钱的甲方”原则,不客气地伸手接过,心安理得享受他的服务,暖流瞬间透过皮肤贯穿全身,水是温的,在飞机上全程睡觉没有进过食的她举起喝了两口,整个胸腔也随着温度的递进变得暖暖的。
“我不饿。”但嘴又是硬的,她闷头一个劲地喝水,莫名其妙跟他唱起反调。
王骁歧没吭声,只把手中满满的便利袋放在她膝盖上,自己则拿着一罐可乐往她旁边一坐。
“咔”一下,易拉罐被打开,许意浓听到可乐气泡“呲拉呲拉”地争先恐后往外直冒的声音。
这声音让她又想起了高中的很多事,他高一拿冰可乐贴她脸,还有高三只有他们两人在自习教室……
干坐了一会儿,她透过便利袋的敞口往里悄悄看看,里面有夹肉饭团,肉包,即食蟹肉|棒,反正都带肉字。
她是喜欢吃肉,可也不是全肉食动物好吧?不由撇嘴侧眸,见王骁歧已经拿出笔记本开始见缝插针地办公了,他长身靠在椅上,双腿交叠而坐,作为放电脑的支架以次抬高视线,他手着笔记本,全神贯注看着屏幕,右手指灵活地时滑时按。
许意浓看失了神,王骁歧察觉到她的视线也扭头看过来,扫了眼便利袋告诉她。
“都加热过了,你趁热吃。”
许意浓垂垂眸,顿时没了脾气,低低哦了一声,她随手从中拿出一个饭团,打开咬了一口,其实不吃还好,一吃才觉得自己早已饿狠了。
伴随着耳边快速而节制的键盘声,她一口一口地咬着饭团,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去日本留学时的候机画面。
那时她总是一个人坐在机场里,饿了就啃几口随身带的面包,有次她望着周围成双成对或者在跟对象甜蜜视频的人影,与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的她形成鲜明对比,她硬生生吃到噎,拍着胸口飞快跑到茶水室,忙不择乱地接了杯热水,冷水都忘了兑急吼吼地就仰头往嘴里送。
一口热水从舌腔直直烫进了心里,随之而来的是如同被剥了皮般的钻心之疼,她狂咳不止,手中的接水纸杯也随之甩了出去,被烫得双眼通红,眼泪直往眼眶外冒。
机场的保洁阿姨在远处瞧见拿着拖把气冲冲地过来了,许意浓一直背对着她,没看到她被烫到只看到她把纸杯摔在了地上,当她故意的,不悦地大声叫嚷起来,“嘿!我这前脚才拖干净的地,你后脚就这么给我把水杯往地上扔啊?现在年轻人就这素质呐?学都白上了!”她边说边把拖把往许意浓脚下捅,“让开让开,没看到拖地呢?”
周围不明真相的人也闻声跟着指指点点,许意浓被逼退了两步后赶紧蹲下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杯子,地上还冒着团团热气,她不停道歉,“阿姨对不起啊,对不起。”
阿姨没理她,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许意浓把杯子扔放进垃圾桶,却久久未离去。
她一个人呆呆杵在那儿,鼻子一阵一阵地发酸,原先就被烫出的泪开始隐忍不住地夺眶而出,她抬手倔强地抹了一次,两次,压根没用,它们汨汨不断地往下流,已经无法用意志来控制,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又无能为力地只能用双手掩着脸颊,从肩膀微微的耸动到最后彻底失控地哭了起来,就在硕大的机场内,当着人来人往的面。
她以为自己早已无坚不摧了,跟父母激烈吵架没哭,在人生地不熟的日本独自经历大地震、孤立无援时没哭,跟他分手的时候也没哭,可现在却被一杯小小的热水给打败了,那是突如其来的崩溃,也是她从小到大都未曾有过的失态。
保洁阿姨看她突然这样,忙跟旁人解释,“哎哟我又没说她什么咯,现在年轻人怎么做错事说都说不得的?真是的。”然后拎着拖把往其他地方去了。
很快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开,只剩许意浓一人哭得泣不成声,机场里灯火通明,可只有她的头顶是黯淡无光的,那一刻她像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孤独且无助……
突然她咳了一下,时间一晃回到现在。
饭团吃太快呛着了,她拍了拍胸却于事无补,只当右手边是自己的水,拿起看都不看直接喝,可液体入了口才发觉不是水而是可乐,她拿错了,这非但没能止住咳反倒愈演愈烈,差点咳岔了气。
身旁的王骁歧直接忽略了自己那瓶被她错喝的可乐,本能地放下电脑抽手轻拍在她背上给她顺气,“别急,慢点。”
许意浓咳得眼前起了一层雾,视线里都是花白雪影,她立刻放下饭团,一个起身就朝一道方向去了,“我去趟洗手间。”
吃了一半的饭团安静地躺在两人座位中间小小的矮桌上,王骁歧静望着,眸底一片深沉。
在机场待了三个小时,两人再次踏上去伦敦的飞机,这回的行程比较短,只有一个小时。
许意浓这回坐在了靠窗位,也没在飞机上睡觉而是看起了电影,她翻翻屏幕选了一部喜剧,是印度的《三傻大闹宝莱坞》,以前在哪里看过影评推荐,但一直没想到特意去看,久而久之就被遗忘。
原本也没抱着会有什么惊喜,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印度片好像都是那种浮夸的唱跳结合,谁知道一看真的很搞笑,连她这种笑点高的人都一直被逗笑,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情难自禁时她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兴奋地拉过王骁歧的胳膊指着前面的座椅嵌屏,屏幕上的光将她面容上的笑映得明丽灿然,“你快看快看,笑死我了。”
她动作让王骁歧正在码代的手微微一滞,接着他真的随她看了过去,两人的头猝不及防地一撞,她看看他,他也看看她,而后她醒悟般地把抓着他的手抽回,上放放,下放放,左右再挪挪,一时感觉放哪儿都不合适。
王骁歧却抬手轻触她脑袋刚刚被自己撞的地方,认真查看,“疼吗?”
许意浓缩着脖子避开他的视线,她安静摇摇头。
他收回手继续看着她播放的屏幕,又抬着下巴问,“好看吗?”
“嗯。”她低低回应。
他彻底放下自己手中的笔记本,将她左耳中的耳机摘下来送进自己耳中,“好,我看看。”
他身子侧倾过来,两人又挨靠着了,虽然中间还隔着一个扶手,但他靠近时有清浅的呼吸拂过她耳廓与脸颊,有些许的痒意,滞留在皮肤后密密麻麻地散开,让她坐着的身姿如触电般变得有些僵硬,但表情还是在泰然自若地看电影。
其实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鲜少有时间一起看电影,他们不是那种只会谈情说爱,你浓我浓的小情侣,因为各自的学业都太忙碌,即使见了面也是去对方学校的自习教室或者图书馆,她看书做题,他则沉浸在代码世界,两人每年都包揽了所在专业的各种奖项与最高奖学金,在自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随着年级越高就越聚少离多,她很早开始准备考高校研究生,他代表a大去参加各大竞赛,见面都是来去匆匆,而看电影在当时已然成为一种奢侈。
当然,谁也不会料到,多年后他们不用再相隔两地,也不用挤时间匆匆见面,他们终于能一起出国,一起在飞机上看电影,人也依旧还是那个人,却从亲密无间的情侣变成了利益至上的甲乙方,甚至说话都要加个前缀:许总,王经理,以此来时刻提醒对方如今的身份。
难怪人常说,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电影依旧精彩地播放着,许意浓透着屏幕角度看着从中映射出的他,一举一动,一眼一眸,将其堂而皇之地收尽眼底。
电影即将进入尾声的时候,十年后,女主角开车在碧蓝的湖边终与男主重逢,她徐徐走向他,他们四目相视,深情凝望,在互诉感情后真相大白,女主仰头捧起男主的脸颊送上自己的唇。
镜头旋转,他们鼻尖交错而吻,这个吻里有惊有喜,也有分别了十年的苦楚。
末了,女主对男主说,“看到没,鼻子不会碰上,傻瓜!”
那是源于十年前他们对接吻会不会碰到对方鼻子的一个讨论,在结局终于有了答案。
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他们的初吻也是源于一个电影,在那电影院的门后尽是他们的青春与年少,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有什么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但他们默契地盯着屏幕,无人说话。
电影结束,机舱广播也提示飞机将要落地,所有屏幕回归到最初的画面,两人也默不作声地分开,重新坐好,气氛静默,只能听到飞机在气流中运行的嗡嗡飞噪声。
许意浓偏头望着窗外,看着如点状般的建筑物不断放大再放大,繁华的街道与鳞次栉比的高耸大厦掠过眼底,伦敦到了,却没有任何欣喜,只有难以言说的苦涩,而她也清楚地知道,从飞机落地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分开的倒计时也正式开始。
伦敦此刻的时间是晚上九点,温度比阿姆斯特丹还低,许意浓一下飞机就感受到了比先前更甚的凉意,王骁歧把外套让给了许意浓,自己穿着的还是登机时的那套休闲服,身形单薄,下飞机时她听到他浅浅的咳嗽声,出了港想把外套还给他。
“我也带外套了,一会儿拿了行李就可以穿上。”
“先拿行李。”他阻止了她脱衣的动作,趁人群还不多快步走向传送带处。
直到拿到行李,许意浓批上了厚实的外套,王骁歧才将自己那件收了回来。
两人都在机场里换上了公司准备的当地电话卡,出关后有公司安排的车来接应,司机是个英国人,双方确认信息后两人上车。
司机一开始不确定他们英语是否ok,简单询问几句后发现两人皆是一口流利的英语,尤其王骁歧,出口便是一股浓郁的英伦腔,跟上次在车展上的美式发音比,衬得整个人的气场都很沉稳,司机惊喜之余一路上话也多了起来。
对此许意浓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在语言能力上确实是有天赋的,当时为了方便以后出国参赛,他把练英语口语当作每天必做之事,走路都在听国外新闻,美式英式轮着练,后来她说要去日本留学,他又从零基础开始挤时间自学起了日语,仅一年时间就考到了一级,速度赶超了她,快得令她咋舌。
他就是这样,只要他真正想做,就没有做不到的。
那边侃侃而谈,这会儿许意浓手机一响,她收到一条微信,竟然是于峥。
于峥:【在伦敦接应的车上了?】
他像是掐着点发来的,可中国这会儿是凌晨,他还没睡么?
许意浓回了过去。
【是的,已经跟对方碰头上车了。】
岂料不出两秒,那头居然发起了视频通话。
正在跟司机交谈的王骁歧闻声往她那儿看了一眼,她手机屏幕上赫然亮着“于峥”两个大字,很显眼。
许意浓一头雾水,以为他是有什么紧急的事要交代自己,但接之前又下意识地瞄了眼王骁歧。
这么晚她跟男领导视频,他会不会误会什么?但不接万一真是公司上的急事,她也担不起责任。
迟疑片晌看他还在与司机对话似没注意她这边,便从包里掏耳机戴上,确认蓝牙连接成功后她才滑开了接听,人挪坐到角落还压了压嗓。
“于总。”
画面里的于峥跟平日里西装革履的模样风格迥异,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头发也湿嗒嗒的像刚洗过澡,许意浓有些讶异,不是很能适应他这种形象。
他嗯了一声,问她,“怎么样,刚到那边时差上还习惯么?”
“还好。”
“伦敦天气冷,注意防寒,公司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住处,一会儿司机会送你过去。”
“好的,谢谢领导。”
“那边会有跟你对接的bom负责人,你平常有什么需求就跟他提,或者跟我说也行。”
“明白,领导。”
他确实交代了她一些事,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许意浓觉得他大可不必这么晚特地跟她视频,而她一口一个领导,中规中矩的拘谨样也无时不刻在跟他保持着距离。
就在两人说完工作她准备挂断时,于峥又冷不丁冒出一句。
“王经理在你旁边吧?”
许意浓一愣,不解其意。
于峥:“把手机给他,我也有话跟他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