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赵衡回来后, 一连半月都未踏足后宫,每日皆招苏寄云至两仪殿伺候,令后宫妃嫔无不羡慕嫉妒, 只恨自己不是苏寄云。
然而只有苏寄云才知道,除过庆功宴那晚,这半个多月来赵衡从未临幸过她。
她从最开始回宫时的如在梦里,慢慢变得不安起来。
自幼在她身边伺候的侍女阿碧劝说道:“姑娘不必怀疑, 陛下除过您从未临幸过他人, 如今只不过是政务繁忙, 无心女色而已。”
是啊, 当初姜莹害自己失去孩子时,曾妒忌地说出过一个秘密。
陛下除过自己, 竟然从未临幸过其他妃嫔。
这也是她相信在陛下心目中, 自己终究是不同的原因。
苏寄云点了点头, 仍旧有些闷闷不乐。
阿碧见此出主意道:“奴婢听说鹿血壮阳, 不如奴婢去厨房要一些放到酒里, 等晚上陛下陪姑娘您用膳时小酌两杯,届时一切便水到渠成……”
她边说边打趣地望着苏寄云。
苏寄云被她说的脸有些发烧, 嗔了她一眼,却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傍晚时分, 眼见赵衡快处理完政务从前殿回来时,阿碧便去厨房取了鹿血, 然后又去取了一壶陈酿,将鹿血加进酒里, 笑嘻嘻地推给苏寄云。
苏寄云望着那壶酒,咬了咬唇。
等宫人们将晚膳摆好,赵衡换完衣服自隔壁过来在饭桌前落座, 她也跟着在对面落座,然后提起那壶鹿血酒给赵衡倒了一杯。
“朕不喝酒。”赵衡看也未看那酒。
苏寄云有些羞涩,她柔柔地低下头道:“这是鹿血酒,喝了对陛下身体好。”
赵衡闻言看了眼酒盏中鲜红的酒液,凤眸中中浮现一抹讥讽,很快便消失不见。
“朕今日没有兴致,拿下去吧。”
苏寄云脸庞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他听出来了自己的暗示,却拒绝了自己。
她低下头,装作专心用膳的模样,没敢抬头看他现在的表情。
赵衡扫了她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慢条斯理地用膳,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窘迫,也没有安慰她的意思。
苏寄云一直在等,等他安慰自己。
可一直等到他用晚膳,却只听到他语气平静道:“朕今夜要处理政务,待会儿让内侍送你回承香殿。”
苏寄云有些失望,但还是挤出一抹笑容,“陛下忙正是要紧,外面正下着雪,妾身的步撵就停在外面,不必叫他们顶着风雪跑一趟。”
赵衡点了点头,说了句你看着办就好,然后披上披风去了前殿。
苏寄云一怔,没有反应过来。
她提起外面的风雪,确实有体恤内侍的意思,但内心深处其实是希望他能主动开口,留自己在两仪殿过夜。
可没想到,他完全没有听出自己的意思。
苏寄云叹了口气,安慰自己陛下一直是这种冷清的性子,对谁都漠不关心,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么。
至少他待自己是不同的,就足够了。
回承香殿的路上,风雪越发大了,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粗粝的雪粒往人脖子里灌,在步撵外面的阿碧脸颊被刮得生疼,她一面走一面抱怨道:“陛下的心思可真难揣测,说心里有您,可这样冷的天气也不留您在两仪殿住一晚,晚膳时也拂了您的面子,不动那杯鹿血酒。可若说心里没有您,又何必大费周章,千里迢迢去建州将您寻回来,把姜莹赐死,唯独宠爱您一人。”
苏寄云坐在步撵上,受不到风雪侵袭,心中倒没生出什么不满,倒是阿碧提起鹿血酒,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低声斥责了句:“阿碧,不许妄议陛下。”
那鹿血酒的功效谁人不知,阿碧这般大大咧咧的拿出来说,外面的宫人们全是陛下才拨到承香殿的宫人们,让他们听了去,平白让人笑话自己。
阿碧噘着嘴不乐意道:“奴婢也是为您着想。”
听到她这话,苏寄云顿时心软了。
苏家如今早已没人,她身边只剩下从小一起长大,不似亲人却胜似亲人的阿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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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了缓语气道:“陛下性子冷,待谁都是那个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比起那些见不到陛下龙颜的妃嫔们,自己已经得到陛下的心,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阿碧想了想,觉得是这个理,便提起今天遇到的事情来,言语间颇有些不满,“您是不知道,奴婢去厨房取鹿血的时候,遇上了徐妃宫里的侍女,她们居然把您称作苏娘娘,还说您现在已经不是皇后娘娘了。也真是可笑,她们也不瞧瞧以陛下对您的宠爱,除了您还有谁能担得起这皇后的位置。”
苏寄云是假装病死离的宫,民间百姓都以为她已经死了,若是想名正言顺恢复身份,还需得赵衡发一道诏书昭告天下。
“她们真这样说吗?”
“奴婢还能冤枉她们不成?”阿碧说完眼珠子转了转,提议道:“反正陛下如今疼爱您,这次凤印肯定会交到您手里,到时候您就好好教训教训她们。”
当初苏寄云初以一介宫女身份被立为皇后时,世人皆以为她受尽宠爱,却不知赵衡心有白月光,她只是个连凤印都没有的摆件皇后。
苏寄云不赞同道:“她们主子因我而不得见陛下,心中自然是有怨的,让她们说几句也无妨。”
这样一说,阿碧心里舒坦了许多,“说的也是,说到底她们也是嫉妒陛下独宠您,这种人都不用您亲自出手,陛下知道了自会收拾。”
风亭月观上,周围的卷帘都放了下来,炉火炭盆烧的正旺盛,茶壶煮的咕噜咕噜响,桌上摆着陈年佳酿,陈棠和本该在处理政务的赵衡相对而坐,各自品着酒,谁也没有说话,气氛略显沉闷。
陈棠早已习惯如此,赵衡登基这两年来性情越发令人捉摸不透,也越发不苟言笑,似是什么也激不起他的兴致。
他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抬头看了眼赵衡,开口道:“陛下如今让人越来越看不懂了。”
赵衡抬眸看过来,眼神清冷,“有话便说,别跟我拐弯抹角。”
陈棠把酒盏放下,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笑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臣确实有话想问陛下,是关于苏寄云和晋王一事,陛下还要将他们留到何时?”
赵贞这一脉,这两年几乎都死完了,就差晋王赵熙了。
赵衡淡淡道:“不急,慢慢来。”
听出他暂时不准备解决晋王,陈棠肃了肃表情,“晋王虽然懦弱胆小,成不了什么气候,但陛下应知狗急跳墙这个道理。”
这两年,眼看着自己的兄弟姊妹接二连三的死去,就剩下自己,赵熙心里不可能不慌。
赵衡轻嗤了一声,灌了一口酒道:“可惜他连狗急跳墙的胆子都没有,只敢偷偷跟苏家的女儿苟合,想让自己的儿子将来继承这天下。”
提起这个,陈棠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赵熙堂堂一个王爷,连造反的胆子都没有,只敢偷偷摸摸给迷/奸后妃,盼着自己儿子将来能当皇帝。
而陛下竟也不急着处理这两人,主动给自己戴绿帽子,帮他们成事。
“您这又是图什么?”他问道。
赵衡把玩着手中酒盏,“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赵熙是仅存的赵家人,太早解决,我以后拿什么打发时间?”
政务他也不感兴趣,倒是打仗有点意思,可惜都不经打。
说到底,还是这两年杀得太快,没多留几个赵家人慢慢玩儿。
陈棠道:“这世间有趣的事情数不胜数,陛下何必执着于赵家人?江山美人,珍馐佳肴,天底下难道就没有陛下喜欢的东西吗?”
赵衡拎起酒壶给自己倒酒,头也不抬,“没有。”
陈棠表情有些无奈,又问道:“我一直不明白,您当初为何要立苏寄云为后,之后又将她自建州追回。”
“那群老不死的都希望我立他们的女儿为后,最后我却立了一个宫女为后,他们那副明明都要气死了,却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你不觉得很有趣?”赵衡轻笑一声,看着他道:“去建州是因为当年帮牧贵妃处理我母后兄长尸骨的人,就是苏寄云的父亲。”
陈棠有些意外,他以为两年过去赵衡已经放弃了。
“那您找到了吗?”
赵衡把酒盏往地上一扔,拎起酒坛子灌了一口,“没有。”
陈棠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不谈这个了,姜家举家搬往襄州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五日后,陛下到时要不要去送送?”
“我为何要去?”
“您毕竟在姜家待了十六年。”陈棠坐起来身子微倾,顿了顿又道:“姜夫人也想见见您,想跟您当面道谢。”
赵衡扫了他一眼,“不见。”
“您可是怕姜七姑娘再纠缠于您?这个您不必担忧,自从两月前她寻过一次死,醒来后便想通了,再也不闹着要回宫,四处打听您的事儿,开始帮着姜夫人打理家中事务,教养弟弟和侄儿,就连这次去襄州定居,也是她选的地方。”
朝臣们私底下皆说陛下冷漠不近人情,却不知陛下只是不对他们近人情而已,当初那位七姑娘在宫中嚣张跋扈,陛下都睁只眼闭只眼,直到后来见她心眼不够,被后妃们当枪使,这才念在与姜家的旧情上,将人悄悄送回了姜家。
然而任凭他如何说,赵衡的态度依旧是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