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医生来说,每天连轴转做手术,是常有的事。
因此,半夜接到主任电话让他回去加个班,陆言也没什么意见。
毕竟他的手术水平是全医院公认的好,因为年轻,会的新术式也多。每逢有疑难杂症,主任总喜欢让他来搭一把手。
但今天这个手术,似乎有些不同。
一直到进手术准备室了,陆言都没有看见患者。至于自己要做什么手术,也不太清楚。
这显然不合常理。
手术准备室里,陆言换着手术服,听其他人窃窃私语。
“沿海地区好像又出现了污染病……”护士长的表情忧心忡忡,“专家说,污染病是因上世纪东岛把核污染废液倾倒进太平洋,人类受到核污染而产生的基因病。如今H市已经封锁了。幸好这种病只出现在沿海地区……”
陆言道:“不止是沿海,内陆也有。原因肯定不止是核污染。”
“啊,陆医生怎么知道的?”
陆言平静地陈述:“我父亲也患上了污染病。畸变症状出现的第二天,有关部门就把他带走了。”
陆言还记得那是冬天。父亲的脑袋异常地肿大起来,像是一个注水的足球。脑袋后长出的肉瘤上面隐约浮现第二张脸。
那是他人生里最开心的一天。
“……抱歉。”小护士低下头。
陆言宽慰她:“没事。我不在乎。”
同在一个手术室的李医生环顾一圈,有些神经质地掏出手机。
“我朋友是记者,刚好就被派往H市。这是他半夜发给我的。”
陆言忍不住把头凑近一看。
视频里画面很是颠簸,看角度,像是偷拍。
镜头正对着地面,是夜晚,路灯亮着,军用防爆盾泛出一阵冷光。背景隐约有哭喊声和枪声。
镜头缓缓上挪。
当看清楚被枪指着的东西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什么东西?”
在陆言的认知中,污染病导致的畸变通常表现为身体畸形,譬如长肿瘤、骨骼弯曲、大脑发育异常……但是起码还保留着人形。
然而,视频里的东西,很难判断还是一个人。
昏暗的灯光下,隐约有个人形站在写字楼门口,这个东西没有脑袋,一根根触手从它脖子里喷涌而出,整个人像是一棵长势奇怪的树。
这些触手向四周蔓延,每一根触手的末端都挂着一个死人。血滴在大理石板上,发出了可怕的滋滋声。
“——准备!集火!”
一名军官吼道,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对未知的恐惧。
激烈的枪声响起,子弹密集的像是在下雨。
这些弹药贯穿了怪物的身体,一朵朵血花爆开。它的躯体几乎被轰成了烂泥。
怪物倒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声息。
视频里有人问:“结束了吗……?”
但下一秒,那团触手挣脱了烂泥,缓缓往前挪动了一步。
视频到此中断,一片漆黑。
手术准备室内,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这是在拍戏吧?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一位住院医表情不屑,“裸眼3D吧,做的挺好的。”
“可是,万一是真的呢?畸变人出现也有好几年了……虽然每次都影响不大,但是……”
李医生脸色苍白,只是抱着自己的胳膊,一个劲摇头。
……
陆言并没有发言,他名字里带个“言”字,却是出人意料的寡言。
他正给自己套着腈纶手套,准备室的大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主任带着三个陌生人走了进来。
只瞥了一眼,陆言就意识到一件事:这些人肯定是军人。
他们身上有很重的煞气,身形笔直,一举一动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主任一张脸总是乐呵呵的,跟个弥勒佛似的,如今表情却沉重的吓人。
他环顾一圈,厉声道:“手术衣不够,把三级防护服也套上!”
年轻的住院医一愣:“这么严重?难不成是埃博拉?”
主任身边,一位青年率先站了出来:“打扰一下。我是林司南。这次的病人是我的队员。他在H市解决污染物的过程中不幸患上污染病,我们希望能用手术的方式切除他的病变部位。在此之前,需要诸位签一个保密协议。秉着完全自愿的原则。”
小护士怯生生询问:“……是核污染吗?”
林司南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是。如果可能,我也希望是核污染。”
在场不少人都显得犹豫起来。
救治病人是医生的天职,可是如果会把自己也搭进去,免不得要掂量掂量。
陆言询问:“在哪儿签?”
主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保密文件。
陆言匆匆扫了一眼,上面无非就是要求医生不能向他人透露手术内容,也不能留影拍照,更不能对外宣传。
他十分干脆的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最终,这台手术一共留下了三名医生,主任、陆言和李医生。两名护士。没有麻醉医生。
除此外,还有一位特别的助手。林司南。
手术室里本来是不可能进外人的。只是情况特殊,倒也没人多问。
小护士苦中作乐地吐槽:“要是患者没救起来,这人不会掏出枪直接蹦了我们吧……?”
林司南并没有穿军装,口袋高高鼓起,分明是一把枪的轮廓。
手术室里灯亮着,手术台上却空无一人。
一分钟后,两名军官用担架推进来一个圆形的金属舱。
陆言忍不住看向了主任。
主任一生救人无数,大名早就留在教科书内,然而这一刻,他的手却在轻轻颤抖。
舱门开启,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寒气。
病人被抬到了手术床上。
在看见他的第一秒,李医生没忍住转过头,吐了。
小护士神色大变,声音颤抖:“这是……这是什么?”
病人的肚子上长满了半透明的卵,这些卵泡在无影灯的照射下,露出了里面跳动的生物,像是鱼。
黑色的幼鱼在卵泡内欢乐地游动,充满着旺盛的生命力。
这些卵泡似乎是从病人的身体里长出来的。鱼卵表面甚至能看见撑起的皮肤组织,以及下面干瘪的脂肪,它们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
像是,一勺鱼子酱。
陆言在心里想。
军官们麻溜的把患者捆在病床上,动作很是熟练。
林司南站在远处:“他被C级污染物寄生。已经到达了畸变的第二阶段。博士说,也许切除他身上的病灶加以辅助治疗还有康复的希望。情况紧急,来不及赶回中心实验室,只能拜托你们了。请放心,这些鱼卵只是普通寄生物,不会对普通人造成二次污染。”
陆言有个很好的特质,那就是冷静。这份冷静让他第一次拿到手术刀时,就出色的完成了任务。
如今也一样,在片刻的震惊后,陆言反倒是第一个投入手术的医生。
这让林司南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病人的呼吸很微弱。很显然,也有痛觉。
每当一颗鱼卵被切下的瞬间,病人都会痉挛似的挣扎,一张脸更是通红,卵泡上的血丝清晰可见。
被摘下的鱼卵迅速干瘪,像是蒸干了水分的海参,萎缩成一小团。
这些鱼卵被统一丢进了专门的处理箱,里面是沸水。高温不能杀死鱼卵,但是能有效地降低它们的活性。
“为什么不打麻醉?”陆言忍不住抬头询问,“虽然已经固定住,但肌肉颤动也会妨碍手术视野。”
林司南沉默片刻,道:“打了麻醉,可能就再也没机会醒来。”
第一人民医院是K市最好的医院,自然也有最好的医生。
在度过了最开始的慌乱,手术明显有条不紊起来。
病人的出血量被控制在了一个乐观的范围内。
大约是精神集中时间过长,有些恍惚,手术进行的第三个小时,李医生不慎切开了自己的手套。鱼卵里的脏水淋了他满手。
“救命——救命!”李医生的精神在瞬间崩溃了,“我不做手术了!我辞职!让我走!”
他丢下手术刀,夺门而出。
林司南的眉头蹙起,却并没有阻拦。
反正这个状态下,李医生也走不出医院,会被拉去做心理辅导以及污染检测。
手术一直持续了四个半小时。位于胸腔的最后一枚鱼卵,终于被成功切除。
主任年纪大了,头上冷汗直流,放下手术刀的瞬间,忍不住一阵眩晕。
“手术很成功……”
主任看向病人唯一的“家属”。
林司南绷了几个小时的肌肉总算得到了舒缓,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陆言眨了眨睫毛,看向病人手背。
皮肤底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流动。
病人应该也是意志力非凡的军人,无麻醉手术也不过是几声闷哼。到后面更是连哼哼都没有。也许是痛的麻木了。
如今,他的手指微微颤动,似乎想要引起医生的注意。可惜被捆的很结实,动作十分轻微。
陆言看向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流着泪的眼睛,充满着不舍和决然。
他在……求助?
几乎是下意识的,陆言的手术刀切开了病人手背上的皮肤组织。
一枚枚细小的金色鱼卵喷涌而出。
林司南的面色在瞬间大变。
“砰——”
意料之外的枪声响起,震耳欲聋。
护士尖叫着抱成一团。
陆言做过很多次手术,尤其是一些重症病人的抢救,他当然没办法保证让所有人都活着走下手术台。
只是他从来没想过,手术台上,伤患还会有这样的死法。
血溅在了防护服上。不仅有血,还有一些内脏组织。离的太近,躲不开。
主任的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林司南放下枪,语气充满歉意:“抱歉。是我判断错误,他已经进入了第三阶段。污染不可避免。只能提前拔除污染物。明天会有专门人员联系诸位,提供补偿。”
陆言依然呆呆地看着手术台上的尸体,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而林司南的队友已经沉默着上前,开始搬运病人的尸体。不会送去太平间,得装进防护舱,然后高温火化。
“我很抱歉。让大家看见这样的场面。”
林司南最后一鞠躬,退出了手术室。
留下的人面面相觑。
主任不敢脱掉防护服,哪怕他已经被闷出一层热汗。
他的嘴里发苦,道:“我给大家放三天假,都回家……好好休息吧。”
小护士的手依然忍不住颤抖,她抹了把眼罩上的雾气:“主任,污染病,真的是一种病吗?”
主任苦笑:“我不知道。只是我听说过一个说法,研究所的那些人把这个叫做……进化。而进化必然和灭绝相辅相成。没有灭绝,新物种就不会得到生态位空白。”
“多为自己准备吧。”他并不愿多说。
陆言来到更衣室,打开了镜子前的水龙头。
术后应该洗手,水流冲刷,他的手却一直握成拳。
陆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是一张,平静、寡淡的脸。没有喜悦,自然不会有惊慌和恐惧。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他在手术的最后又做了什么。
他关上了水龙头。并且把手揣进兜里。松手。
那瞬间,陆言的脑海里清晰的响起一道机械音——
[恭喜宿主觉醒天赋——全知。]
[恭喜宿主获得物品:王鱼幼卵(未孵化,E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