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在后宫,一直没什么优势。
能够做到妃位,完全是靠着不菲的家世,以及岑贵妃的提携。
她琴棋书画很普通,不像淑妃是个才女;她长相不出挑,不像岑贵妃好似不会老似的,漂亮的像个活妖精;她也不会甜言蜜语,像德妃那样会哄陛下开心;更没有苏皇后那样的好命,能够生下嫡长子。
宁妃向来是弯着腰做人的。
可越是如此,心思就越是敏感,一点点事情,面儿上笑脸相迎,背地里却觉得人家是看不起她。
她伸出一只手,抚上了眼角的鱼尾纹,一条、两条、三条。
不笑的时候,都能摸到痕迹。
她最恨的就是皱纹和白发。
每天早上,都要求梳头的姑姑,无比要把发现的白头发给拔出来,根本白了的,也拔!
有时候拔过的地方,会痛,还会生红疙瘩、火疖子。
可宁妃不在乎,她就是疯魔一样的,受不了白头发。
“母亲,我新编了一支舞,准备在岑母妃寿辰的时候,表演给……她……”云浮公主一袭嫩黄色的裙子,眸子圆圆,颇为灵动,本来是欣喜万分地跑进安宁宫跟母亲炫耀一下的,却诧异地看到了母亲在发火摔东西,“您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云浮公主擅舞,体态轻盈,腰肢柔软,长相也是甜美那挂的。
因为刚出生的时候,宁妃还不是妃位,只是个贵人,岑贵妃又喜欢女娃娃,就抱到了岑贵妃身边养了好几年,所以她喊岑贵妃,一般都叫岑母妃。
岑贵妃喜欢乖巧、善舞,也确实当半个亲生女儿宠着。
后来君云浮长大了些,又与君慕尘一起去国子监读书,兄妹俩感情好极了。宁贵人熬了几年,才靠着女儿与岑王、岑贵妃的关系,一步步升成了四妃之一。
“云浮。”
宁妃眼眶红红,道,“娘只是想给你做一身新的裙子,青鸾软锦裁成的舞衣,你若穿在身上,定然能在岑贵妃寿宴上,一舞惊鸿,大放异彩。结果你父皇却把青鸾软锦,全部赏给了一个女医,是娘没本事,一匹料子都没帮你挣来。”
云浮公主笑得好似一个小太阳:“没事的母亲,那是贡品,父皇想赏给谁就赏给谁呗。计较那么多干嘛,莫非你对女儿的舞技没有信心?你放心吧,就算披个麻袋给岑母妃献舞,女儿也绝对是跳的最好的!”
她想象了一下自己披个麻袋的样子,禁不住自己就笑喷了。
宁妃却笑不出来,女儿是个乐天派,整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就算有人欺负她把她锤扁了,她也能继续扁着走。
在阴私遍地的深宫里,娇养出这样性子的公主。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娘是为了你好,看不惯那些人欺负咱们娘俩。”宁妃忧愁的很,上前抓住了女儿满是热汗的手,“怎么出了那么多汗?这么热的天,我家云儿练舞实在是太辛苦了。”
云浮公主笑道:“不辛苦,我喜欢跳舞。干喜欢的事儿,心里总是高兴的。”
宁妃叹息道:“本来是想让木雅姑姑,去你外祖母府上,弄一些西瓜回来,给你消暑解渴。结果倒好,车子走到宫门口,被那个得了盛宠嚣张跋扈的女医,给强行借走了。车子给她拉你父皇赏赐的青鸾软锦,咱们得让步,吃个西瓜都得等。”
云浮公主:“女儿不渴,来之前碰到了岑王哥哥,他请我喝了冰镇的柠檬水,可好喝了,加了蜂蜜,酸甜润口。”
母亲总是这样,私底下从来不会笑,总是满腹抱怨,拉着她絮絮叨叨,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
她其实不喜欢这样。
她希望母亲不要总是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
宁妃一听是岑王,眉间的褶皱舒展了些:“你自小与岑王殿下亲厚,他最是疼你。你也要懂事,别总去兵部找他,殿下政务也很繁忙的。”
陛下最近,给岑王分配了很重要的职务,安插在兵部,让兵部尚书亲自带着岑王,可见陛下重视程度。
兵部的官署,就在挨着皇宫的东边。
云浮隔三差五,就跑去找岑王,还会自己下厨做饭,给岑王送午膳过去。因为兵部、礼部、刑部、工部,四部的官署都在皇宫外头,吃不到御膳房的东西,伙食并不怎么好。
“女儿知道分寸的。”云浮公主眼睛如月牙儿弯弯,似会发光一样,“岑王哥哥喜欢吃我做的菜。我也不是天天都去的。”
顿了下,宁妃又想到了什么:“你刚才说柠檬水?可是太子妃喝的那个?”
云浮公主用力的点了点头:“嗯嗯,就是凤氏糕点铺子里的招牌,京都里很多贵女王女都很爱喝。好多人排一天的队伍都买不着呢,还是岑王哥哥厉害,他那里屯了好多。嘿嘿,下次我还要去蹭着喝两杯。”
宁妃脸黑了:“那是凤幼安铺子里的东西!你下次别喝了!她抢了青鸾软锦,还占了车子!”
云浮公主有些不高兴了,嘟起了小嘴:“母亲你不讲理,岑王哥哥都喝得,我怎么就不能喝了!”
小姑娘扭头。
不想搭理母妃。
“就是不准喝!”
“可我喜欢那个味儿。”云浮公主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下,“做出那么好喝东西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她借了咱们的车子,可有道谢?”
宁妃恨铁不成钢:“吃货!从小就属你最馋,你早晚被你这张嘴给害死!”
云浮公主撇了下嘴。
她目光一转,落在了殿内毛毡毯子上,那一个白色的奇怪瓶子上,瓶口盖子被摔坏了,一部分白色的软软膏体流了出来。
“这什么啊?”
云浮公主是个跳脱性子,当即起了好奇心,蹲下身子,用指尖沾了一点软软的面霜,放在鼻端轻嗅了下,惊喜道,“味道好香啊!而且不腻!是宫里的调香师,新调制出来的么?又有点像是鱼油、珍珠粉调制出来的香膏……”
“别碰!脏!”
宁妃一脸嫌弃。
上去就要把君云浮给扯开,“凤幼安送来的羞辱本宫的谢礼,说是能美容去细纹,呵,用得着她强调本宫老了长皱纹么。”
云浮公主十分震惊:“君临国第一药师调制的美容香膏,母亲您给摔了啊?您这不是糟践好东西么?”
君云浮一把推开了宁妃。
她从小就习舞,虽然纤瘦,但是胳膊很有力量的,直接就把宁妃给推开了。
“母亲您知道,外面灵药阁,安药师调制的一瓶去疤痕的香膏卖多贵么?七千两呢!就算遇到开业打折扣,也至少五千两才能买下来!”
云浮公主看着那已经被摔得,淌出来小半瓶的面霜,心疼得不要不要,“母亲您这置气一摔,至少浪费了三千两。女儿一年的俸银,都没那么多呢。”
她是个受宠的公主,自然吃穿不愁。
公主一个月的月俸,二百两。一年两千四。
“君云浮!”
宁妃见女儿去捡凤幼安的东西,气得连名带姓喊她,厉声训斥,“本宫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没出息的女儿?去捡仇人施舍、侮辱你娘的东西!”
云浮公主把那个白瓶子捡了起来,宝贝一般地捧在手里,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七千两一瓶的东西,尽管来侮辱我啊,多侮辱我几次。”
宁妃:“……”
她气得手都在发抖。
最终控制不住。
“啪”
一巴掌,扇在了君云浮的脸上。
“本宫没你这么贱的女儿!贱不贱,不帮着你亲娘,还跪舔仇人!”
云浮公主的半边脸被打肿了,浮起了鲜红的五指印儿,打得太狠,还被长长的银指套不小心划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她委屈极了,眼眶里的泪水滚着:“母亲你怎么打人呢?三天后岑母妃寿辰,我还要献舞呢,你让我顶着一张肿脸上去跳舞丢人么?”
宁妃原本气急败坏。
如今听了这话,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慌了神:“云儿……”
“我讨厌母妃!呜呜——”
云浮公主哽咽着,从安宁宫里跑了出去。
宁妃已经后悔了,也心疼了。
但是碍于大人的面子,也不好立刻追上去,只是在那里气自己,更气凤幼安。
“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女医,本宫怎么会和云儿母女生嫌隙?可恶!”
云浮公主一路哽咽着,往外头跑。
心情不好。
像一头伤心的小鹿,没头没脑地冲撞。
从安宁宫,一路往宫外头跑,本来是想着,去兵部等着岑王哥哥散值休沐,和他诉苦去。
但谁知道。
太伤心了,一不小心就跑反了方向。
兵部在皇宫东边的官署里,她却跑到了西边儿的刑部官署门口去了。
兵部、礼部、刑部、工部,四个官署,外面的黑漆大门,威武石狮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就连门口立着的碑文,都一模一样,乃是君临开国皇帝的所著的名篇《官道》,训诫百官,以正视听。
正值黄昏时分。
落日熔金,天边的红云灿若明焰。
刑部的官员们,到了散值下班的时间,忙碌了一整天,纷纷撩起官袍,三三两两从官署走出来,开心地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云浮公主有些狼狈,脸上还肿着,藏在石狮子后头。
很快就被几个刑部官员注意到了。
“哪儿来的小姑娘?找谁啊?”
“我找岑王殿下。”云浮公主看着陌生的面孔,有些胆怯,心里嘀咕着,怎么和平日里见到的兵部官员,长得不太一样?
“呵,找岑王?”
“哈哈哈!有趣,这小姑娘竟然跑到刑部来找岑王?怕不是来找打的吧!”
刑部与兵部,向来不睦。
兵部岑党的官员居多,而刑部里有不少是胤党,在宣政殿朝堂上,两边官员就跟斗鸡一样,见到对方都恨不得狠狠参对方一本,文官们嘴皮子厉害,恨不得从对方身上扯掉几块肉。
云浮公主脸白了,禁不住后退两步:“刑……刑部?”
完了,找错地方了。
“对啊,这里是刑部官署,你是岑王的人?是来挑衅的么?”
“兵部左侍郎刚因为贪污罪,被下狱,案子就落在咱们刑部手里,岑王这两日应该忙得焦头烂额了吧。毕竟兵部左侍郎,是岑党官员。”
云浮公主更害怕了。
她不住地后退,脊背贴在了石狮子上,感觉已经退无可退:“我……”
坏了。
怎么办?
就算她亮出身份,说是岑王妹妹,这些胤党官员,很讨厌岑王哥哥,也不会给她好脸子的。
凤眠正准备散值回家。
身为刑部新晋的五品官员,还是探花郎出身,长姐又跟刑部尚书上官大人打过关系,他在刑部的日子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没有同僚会特别刁难他,更不会欺负新人让他端茶倒水抄书打杂。
相反,这些同僚、前辈,都很愿意带他做事,相当友爱。
这还是第一次,凤眠见到昔日友爱的同僚们,一个个黑着脸,十分不友好地在霸凌欺负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儿脸上的五指印高高肿着,两缕乱发散下,眼神慌张,一副要哭的样子,鼻尖儿都红了,不断后退,可惜后头是石狮子已经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