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爱读 > 幽冥仙途 > 第二部 第十一集 新晋魔头 第五章 看戏

春末的西南丛林,绝不是个好去处。

尤其是那种密云不雨的夜晚。漆黑的天色下,蚊蚁横行,禽鸣兽吼此起彼伏,更有许多不知名的凶兽毒虫出没其间,扑杀猎物,为黑夜涂抹上一层浓浓的血腥。

不过,对于修炼有成的修士而言,这里虽不能说是人间福地,却也勉强是个安身之所。

丛林之间,在某个难得较平整的山地上,一堆火光熊熊燃起,有七八个人围火席地而坐,静静地度过漫漫长夜。

「颦儿?颦儿?」

轻轻的呼唤声惊醒了顾颦儿,她移开凝注着火光的眼神,稍稍侧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第二部第十一集新晋魔头第五章看戏:「师叔祖,有事吗?」

「我是没事儿,只是怕你看花了眼。」

圆胖的苏曜仙师嘿嘿一笑,全然没有半分长辈的威严:「你的眼珠子足有一个多时辰没动过了,就算修的是「红莲劫」,也用不着参悟这火堆吧?」

顾颦儿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把眸光垂下,接着又是一动不动。

苏曜在旁边苦笑着咧了咧嘴,无奈的目光转向顾颦儿的另一边,悄悄使了个眼色。

紧挨着顾颦儿坐下的,是天行健宗「四君子」里,唯一的女修梅洁。

她修为虽是精湛,却为人低调,自修道以来极少下山。

只是何慕兰早死,松、竹二位师兄在东南林海亦受重创,至今不愈。

三代弟子中,如今除了异军突起的顾颦儿之外,竟只有她还能挑起大梁,这才随长辈下山,也好与顾颦儿做伴。

梅洁极是善解人意,见苏曜的模样,便知道这位师叔祖是不愿顾颦儿太过自闭第二部第十一集新晋魔头第五章看戏,要她挑起话头来。

她想了一想,隔着顾颦儿道:「师叔祖,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今年的「水镜偈语」,是最凶险的血红颜色,想来只有当年四九重劫之前那次可堪比拟。

「可是,迄今为止,各方都没有明确的表示,就是宗门之内也没什么变化,我们这些小辈,可都奇怪得很呢!」

「这个……里面当然有些问题,不过,你们要想知道,就要看宗主的意思了……怎么样,大师哥?」

在火堆另一边,一直静坐不语的蓝衫儒者睁开了眼眸。

此人面目寻常,双唇略厚,肤色较黑,看上去老实巴交,不像儒生,更像一个农家汉子。

然而睁目之后,清亮的眸子嵌在黎黑的脸上,澹然若深渊之静,本来忠厚老实的面目,竟使人捉摸不透,望之肃然。

此人正是天行健宗的当代宗主,大衍先生。

闻得苏曜之言,他轻轻牵动唇角,笑了一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弟子有惑而不明,为师者,自无推卸的道理。」

苏曜嗯嗯连声,也不等他说完,又咳了两声,便道:「既然宗主答应了,我将这件秘事说出来也无妨……

「颦儿,我先问你,当年天妖凤凰被通玄诸宗围堵在十万大山之中,几不得生出,为的是什么?」

顾颦儿没想到这是苏曜变着法让她说话,怔忡间连忙将此界传闻整理了一遍,才道:「妖凤逆天修习「造化魔功」,并因此欺骗明心剑宗的林师伯,为水镜偈语揭破,所以……」

苏曜嘿嘿摇头道:「颦儿你不用给我们留面子,这种理由,当年骗骗你们这些孩子还成,现在拿出来,难不成你觉得我们越活越回去了?」

此话一出,顾颦儿虽然尴尬,火堆旁的其他人却笑不拢口。

事实上,除了梅洁与顾颦儿两人外,在场其余人等都是一代、二代的仙师长辈。

他们对苏曜的打算都是心知肚明,便只是笑吟吟地在旁边看热闹。

顾颦儿被迫得没法,只好又道:「那便是「四九重劫」了,妖凤所结之「造化魔婴」,干扰天机,使即将到来的「四九重劫」威力更盛,所以诸宗合围,要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

「理由是不错,只可惜,仍是表面功夫!你梅师姐一定还是糊里糊涂!」

梅洁抿着嘴笑,也不给她解围,顾颦儿只能低头道:「弟子不明,还请师叔祖释疑。」

苏曜眯着眼睛笑起来,但随即神色一正,声音也沉稳许多。

「其实,诸宗围杀妖凤的动机,也确实在「四九重劫」之上,这一点是没错的。不过,你想过没有,便连水镜宗的修士都不敢妄议天机,又有谁那么笃定,「四九重劫」与「造化魔婴」相关呢?

「再退一步,妖凤与林阁生子这种闺闱秘事,大伙儿又是怎么知道的?大师兄,当年那偈语,可曾言及此事?」

大衍先生神色平淡,微微摇头。

苏曜摊开手,很无奈地道:「不论是妖凤、林阁,还是什么「造化魔婴」,偈语中全无踪影,可当时的情况是,偈语出后没几天,便有人爆出妖凤怀孕之事,然后「造化魔婴」之说就轰传天下。

「跟着,再有几个不自量力的家伙自去寻死,一场诸宗围剿战就轰轰烈烈开场……」

听着苏曜连讽带刺,无论是顾颦儿还是梅洁都有些发怔。

见她们的反应,苏曜哈哈笑道:「你别看我现在说得这么轻松,这结论可也是事后,大伙儿脑子冷下来,才慢慢理出个头绪来。

「当年哪,四九重劫随时打下来,全天下的人都红了眼,这叫什么:宁杀错,毋放过!那时候,起码一半以上的人,打的都是这主意!」

听苏曜说得没了谱,一直保持静默的大衍先生终于忍不住摇头:「五师弟,讽则讽矣,刺则过激。她们见事尚不周全,你施以偏激之语,她们未必能分辨出来。」

梅洁与顾颦儿对视一眼,同声道:「请宗主指教。」

大衍先生黝黑的脸上波纹不兴,只淡淡地道:「你们师叔祖所言,确是切中脉络,只是那些信口形容,实在荒唐。当年事情糜烂,不可收拾,最大原因还在于诸宗骑虎难下之故。

「各宗都有亲朋好友死在妖凤、青鸾手中,只凭这血仇,又哪能轻易收手?莫说别人,当时本宗上一代硕果仅存的子由师叔,便是死在青鸾手中,本宗之人,又有哪个不是红了眼睛?」

虽说大衍先言语平淡,两位后辈也隐隐感受到当时的惨烈气氛,一时无语。大衍先生也不愿再多谈,将此事轻轻放下。

「当然,因为当年过激的反应,此次诸宗决议便谨慎许多,这也算是件好事……毕竟,千年以内,再无那四九重劫。」

话犹未尽,他便将目光移向平地尽头的丛林中,在座诸人也都有所感应,纷纷回头。

接着便听到一人大笑出声:「大衍先生所言固然有理,只是,本座以为,四九重劫虽是可惧,但那人心劫数,可比老天的手段要厉害得多!」

随着笑声,两个人影漫步而出。

当先一人,身量极高,宽袍博带,头束高冠,双目开阖间,电光闪动,气势无俦。

他身后则跟着一位娇俏的女修,上身着淡黄短襦,下身穿同色百叠花鸟裙,打扮极是贵气,只是脸上略有些苍白,将本来的娇蛮面目遮住大半。

当先那人龙行虎步,转眼便来到近前,嘿然笑道:「当年四九重劫,确是折损了不少先辈道友,只是,大衍兄却忘了,别说一次四九重劫,便是十次、一百次,可曾让一个宗门遭逢灭顶之祸的?

「四九重劫办不到的事,人却能办到,殊不知是天劫可畏,还是人心可畏啊?」

大衍先生并没有就此回应,只站起身来,微笑施礼道:「原来是「东皇」驾临,怪不得四野俱动,鸟兽偃服。」

来人正是三皇剑宗的宗主,「东皇」洛歧昌。

他与大衍先生乃是旧识,便也不讲太多礼数,闻言哈哈一笑,领着自家女儿走到火堆之前。

他也不推让,与大衍先生并排坐了,洛玉姬则被安排坐到顾颦儿和梅洁之间。

「东皇向来轻易不下山,今日怎么有兴致携女同游,还到这穷山恶水之地来?」

听得大衍先生相问,洛歧昌微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带我这不争气的女儿散散心,免得她一天到晚给我在外面丢人生事,好巧碰到些趣事,便一路跟了下来……倒是大衍兄露宿荒郊野外,又为的谁来?」

大衍先生自然听出话中的不尽不实之处,莞尔一笑后,随即便道:「不瞒东皇,此行是为我二师弟而来。」

洛歧昌神色亦是一正,点头道:「是了,惕兄身遭不幸,本座亦感同身受。不过,身毁而神存,得以灵种不灭,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知可有本座能帮上忙的地方?」

「多谢东皇好意,杀身之仇虽重,然则当务之急,却是护持二师弟元神转生。」

大衍先生轻声叹道:「东南林海之战,二师弟虽得颦儿及时施以兵解之法,存得一线生机,可毕竟受创甚重,若想平安转生,还需几样天材地宝和一处所在。不瞒东皇,我等到此西南恶地,只为寻「塑灵池」而来。」

洛歧昌轻「哦」一声,眉头皱起:「这「塑灵池」确是个希罕所在,此界名声最显的,莫过于幽魂噬影宗的「化阴池」,集化劫、塑灵、转生于一身,很有些门道……只是鬼气浸染,未免有损惕兄的功德。」

大衍先生淡然道:「便是无损功德,敝宗也做不来有扰他宗圣地之事。」

洛歧昌哈哈一笑:「确是如此,而且,冥火老儿行将大归,那化阴池的行情也紧俏得很。」

两人性情的差异,由此可见一斑。

大衍先生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一笑之后便转口道:「东皇刚刚说什么「趣事」,不知……」

「确实是有趣的很,而且也巧,这和幽魂噬影宗也有些关系。」

洛歧昌随手拿起了一根树枝,轻拨篝火,在涨起的火光下冷冷发笑:「大衍兄可知,那冥火老儿一生精明,死到临头,反倒养了一只白眼狼出来?」

此话一出,火堆旁的诸修士神情各异,顾颦儿瑟缩了一下,将脸埋得更低,然而所有的注意力都提了起来。

大衍先生稍一思量,便道:「东皇是说那个「血魔」百鬼道人?」

「正是,此子北齐山与青鸾一战,丝毫不比天芷上人和妖凤的十日拼杀来得逊色。

「当年此子尚未成名时,曾与敝宗有过冲突,本座见他心机诡诈,又不乏胆色,当非池中之物。却也未曾想到,他这几十年闯下偌大的名头,却还要修习这等魔功,实是胆大包天!」

在火光的映照下,洛歧昌的神情渊深难测:「大衍兄也应知道,此子与那两宗叛逆水蝶兰合流,在去年抢下了「雾隐轩」这修行宝地以为根基。进可攻,退可守,隐然已是另立山头的架势,冥火老儿还不知会是个什么脸色。」

大衍先生微微点头,旋又道:「那么,东皇此行……」

「正是为了此人。」

洛歧昌笑吟吟地道:「我本来是受厉宗主之邀,往镇魂海而去,哪知半路上见到一场厮杀,虽比不上北齐山那里撼天动地,却也算得上惊心动魄。大衍兄,若是你看了,必定称妙!」

大衍先生还不怎地,其他人反倒给勾起了兴趣。

其中唯有苏曜心思豁达,不顾忌「东皇」的名头,兴致勃勃地插言道:「怎么个妙法儿?」

洛歧昌看他一眼,点头道:「不用本座多言,苏兄弟且稍待,恐怕战场已经离此不远了。」

话犹未落,一声低细尖锐的破空声穿透夜空,响起在众人耳边。

苏曜闻声皱眉:「速度好快……不过,不是一个人吧。」

远处丛林中又是一声轻爆,紧跟着则是丝丝怪音,如蛇行蚁走,直似响在人的心尖子上。

梅洁看了眼洛玉姬,低声道:「是有人交手,但功法诡谲,未必是同道中人。」

洛玉姬嗯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偏向顾颦儿。

她和顾颦儿其实也是故交,以前大家算是近邻,又是一样的活泼好动,交情相当不错。然而自嵩京之变后,顾颦儿心若死灰,枯守不出,双方也渐渐断了来往。

此时再见,洛玉姬不免惊讶于顾颦儿茧蛹化蝶般的美丽,还有莫测其深的精神状态。

在她眼中,值此惊变陡起之际,顾颦儿的反应竟堪比火堆旁那些「老头子」,沉静如水,又稳若山岳,巍然不动。

远方的声音时起时落,忽东忽西,音色多变,如果仔细看去,还能发现丛林上空,蒸腾起来的缕缕烟尘。

令人惊叹的是,相距如此之近,周围的天地元气依然保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可见双方出神入化的控制技巧。

感应了好长时间,苏曜终于忍不住惊叹:「若一方是那百鬼,另一面莫不是「朱勾宗」或「落羽宗」?否则如此精绝的暗杀之法,除了这两家的杀手,还有谁能做得出来?」

洛歧昌闻言一笑:「苏兄弟说得不错,正是朱勾宗,他们已经和百鬼卯上了。」

顾颦儿闻声屏住呼吸,握剑的手心也微有汗渍,她只能尽力维持住平静的外表,将担忧压在心底最深处。

身旁,苏曜则是一脸困惑:「奇怪,朱勾宗什么时候干过出力不讨好的赔本买卖?连青鸾都留不下的魔头,他们就这么有信心?」

说话间,丛林中忽地声息俱无,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白。

这是彻底的静默,非但人声俱消,便连风过枝叶、鸟兽穿林的声音也都消没一空。

一时间,天地间似乎只剩下火堆周围修士的呼吸,还有火焰跳动的「剥剥」声响。

苏曜立时闭上了嘴,在这静默之中,他的话音变得特别响亮,显得古怪极了。

这诡异的态势持续了约三息的时间,然后嘈杂的声响便如决堤的洪水,轰然回来。

在这层次丰富的声浪里,无数非自然的杂音掺入其中,与元气的震荡彼此相和,由此反映出来的庞杂资讯,差点挤爆了诸修士的脑袋。

「好一场乱战!」

有人大声赞叹,也就说句话的时间,丛林中的响动便又拔高了一个层次,深处的林木纷纷倒伏,尘烟四起。

听声音、辨元气,战场似乎又在远去,可是耳目灵便的众人分明听到,与战场相背的某处,枝叶簌簌作响,声源越来越近。

众人先是一怔,随后都将目光移过去,眼看着一个人影自林中走出来,迎着火光站定。

「这人是……」

顾颦儿回眸看去。

火光下,来人貌似中年,唇上留着八字胡,穿一身灰袍,衣袖、下摆等多处,或裂纹、或破碎,脖颈连肩窝处,还有一道刺眼的血痕,看上去十分狼狈。

只是其人面色僵冷,尤其那对眼睛,灰黯阴森,竟似能把映面的火光尽都吸进去一般,令人望之不寒而栗,什么轻视的念头都起不来。

在众修士的目光都被来人吸引之际,对方身后又是人影一闪,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笑吟吟地踱将出来。

虽是映着火光,可瘦长脸上的青黑之气依然清晰可辨,双眸色泽黄浊,倒似个病入膏肓之辈。

不过,他行走间身姿矫健,气度从容,身上的锦袍亦平整滑顺,就算迎着两位宗主的眼神,依然轻松自在,浑不似有恙之人。

「啊呀,这穷山恶水之地,哪儿来得这么多贵人?啧啧,大衍先生一贯君子乐贫,凑活凑活也就罢了,东皇万金之躯,却也幕天席地,好雅兴啊!」

瘦高个嘴巴很贫,话里挟枪带棒,让人听了很不舒服。不过,越是这样,越能感觉到这二人的不凡之处。

此时,顾颦儿倒是辨出其中一人:「那个八字胡,是不是朱勾九杀的首席,蚀神刀?」

闻听她主动说话,洛玉姬一喜,忙点头道:「确实是他,另外那个一脸病相的,就是「三小勾」中的「疫鬼勾」了。据说此人是千机老怪的师兄,修为深不可测。」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两人在通玄界的地位虽也甚高,不过全是靠手底下不可计数的人命堆积起来的,火堆周围的修士,也没心思站起来打招呼,甚至两位宗主都闭口不言。

只有苏曜依旧笑眯眯地回应:「也不知哪阵恶风吹过来,朱勾七杀竟来了两位,这生意当是不小吧。」

含含糊糊地由「九」变「七」,他这话也足够阴损。只可惜,蚀神刀阴沉、疫鬼勾狡狯,对此反应并不强烈。

只听疫鬼勾笑道:「人命生意,可没有大小之分,他日若是有人投牌苏老兄,敝宗必不惜以牛刀宰鸡,绝不以花红多少论英雄。」

说罢,他如老友般点点头,笑吟吟地再不说话。

旁边的蚀神刀忽地举步,斜插过这片平地,向另一侧丛林中走去,疫鬼勾却留在原地,没有动弹。

这奇特的态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很快的,蚀神刀便没入丛林深处,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气息露出来,就像是飘过一只幽灵。

不知是否是错觉,洛玉姬觉得,蚀神刀进入的那片丛林,在瞬间就变成了择人而噬的凶兽大口,黑洞洞的,令人汗毛倒竖。

她先看顾颦儿,又回头看梅洁,低声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梅洁虽也很迷惑,但她毕竟比较沉稳,摇头一笑,便将目光移向苏曜等长辈处。

转了一圈,她发现,只有两位宗主的眼神没有停留在疫鬼勾身上,而是稍偏角度,冷眼看他身旁的丛林。

便在此时,一波呜呜的怪响从密林深处传导过来,修为稍弱如洛玉姬、梅洁,闻声立觉心口激跳,连带着黄庭元婴都受到震荡,林中枝叶哗哗相和,威势慑人之至。

这时候,苏曜才惊道:「好家伙,你们朱勾宗究竟下了多少本钱?戮魂斧也来了!」

疫鬼勾微微一笑,瘦脸上青黑之气倒似更浓了些:「杀鸡都要用牛刀,何况现在杀的是条毒蛇。诸位,今日情况特殊,敝宗若有招呼不到的地方,还请莫怪。」

言罢,他稍一欠身,瘦长的身形缓缓后退,在丛林与平地的交界阴影处,倏然不见。

苏曜面色一沉,转脸看向两位宗主,试探地道:「他的意思……」

「屏气宁神,小心戒备。」大衍先生沉着以对:「朱勾宗久战不下,什么手段都会使出来,我们大约是遭了池鱼之殃。」

洛歧昌倒是轻松得多,他转脸对大衍先生笑道:「疫鬼勾一手疫毒,传闻曾与毒隐宗交换法门,毒性之强烈、手段之阴损,均有可称道之处。

「不过我倒以为,若是能再与「小朱勾」合为一体,那才真算是独步天下……千机老怪这几百年来,竟然对此不置可否,真是奇怪。」

大衍先生失笑道:「东皇倒是好心肠,「小朱勾」已经是此界第一凶器,若再勾连疫毒,天下谁能挡之?当然,若是「小朱勾」真能那么容易淬上毒去,也未必能称为此界第一凶器了。」

洛歧昌抚掌大笑。便在这笑声中,远方的丛林深处再起声响,乍一听像是戮魂斧发出的魔音,可中间就变得荒腔走板,嘶哑难听,慑魂之力自然也消失无踪。

稍后,一缕铁锈腥气漫过众人鼻尖,苏曜不顾形象,大力抽*动鼻翼,末了奇道:「这像是血腥气,又不太对劲儿……」

「血影妖身!」洛玉姬完全没有思考,已叫出声来。

下一刻,又是一声爆震,将人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丛林外侧枝叶断裂声不绝于耳,一个巨大的黑影倒撞出来,与火堆方向稍偏了些角度,翻翻滚滚,摔落地上。

「锵」的一声大响,震动耳膜。

摔出来的这人,瘦小枯乾,然而手上却擎着一把比他身子还要大出一圈的短柄巨斧,只斧面就有五尺方圆,刚刚的那声大响,正是巨斧坠地所生。

只看这斧子,大伙儿便知此人的身分:「这便是戮魂斧吗?」

人影翻身跳起,当即发泄式地大吼一声。他个子虽小,可嗓音宏亮,吼声有如雷鸣。

接着他便拿起大斧,随手两下虚劈,沉沉破空之声,捣得人心口发颤。

看上去有数百斤重的兵器,在他手中,像挥着一根羽毛。

顾颦儿眼神敏锐,又看到此人胸口衣物,破了个酒杯口大小的孔洞,露出里面劲健的胸肌,映着火光,有如钢铁浇铸一般,与他瘦小的身形极不相称。

似是感觉到顾颦儿的目光,对方恶狠狠地盯过来。

此人面容平凡,眼眶尤其细长,本没什么威势,可是眼眶细缝中寒光凛冽,杀气横生,配着那柄大斧,有如一只扑食的猛虎。

顾颦儿却不为所动,眼眸有如深渊绝谷,沉静无波,将戮魂斧的杀意化于无形,反倒是洛歧昌看不过去,冷哼一声。

戮魂斧闻声将目光越过顾颦儿肩头,和洛歧昌对上。

眼见气势绷紧,他忽又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尖利的白牙,道:「东皇看了有一路了吧,好巧又碰上老夫子。泥腿子拼命,富老爷看戏,天底下的美事儿怎么都让你们这些君子王侯得去了?」

说罢,他哈哈一笑,又呼啸着冲进林去。他擎着巨斧,却能在林木间自由移位,有如鬼魅一般,实已将举重若轻的本事练到了极致。

由此可见,朱勾七杀的名声,实非悻至。

也许被打出林外,让戮魂斧恼羞成怒,他进林后不久,林间交战的声势忽地大了起来。

林木倒折之声不绝于耳,间或有吼声如雷,与时断时续的慑魂魔音交织在一起,洛玉姬这样修为稍逊的,都觉得气血浮动,极不舒服。

对女儿的感觉,洛歧昌如指掌观文,清清楚楚。也因此而注意到顾颦儿,稍做打量,侧过脸低声道:「这位可就是当年嵩京……」

大衍先生默默点头。

洛歧昌低唔一声,声音压得更低:「水镜宗所发影像之上,青鸾咬定那百鬼也曾参与嵩京之事,且作用不小,偏偏诸般细节又语焉不详,宗主可曾细问过?」

「往事不堪,那孩子已自闭得很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又岂能挖她的伤疤?」

洛歧昌略一点头,不再说话,心中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他再看了顾颦儿一眼,发觉此女修为却是不俗,在此地三个小辈中,竟然稳稳居首,只可惜元阴丧失,修道之途,偏于险急,未必是福。

有此女做参照,再看洛玉姬,除性情过于跳脱之外,其余根基、心智等无不上乘,且近年来受挫多次,渐有稳重之相,日后道途倒是平稳多了。

有女如此,他也颇为自得。

便在他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丛林中的声源变得东飘西荡,每个移位都是两三里路,绕着这片区域转了不知多少圈。听起来更像是朱勾宗的杀手追在目标屁股后面,喊打喊杀。

听了一段时间,两位宗主再度目光相对,洛歧昌冷冷而笑:「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这么几圈子绕下来……大衍兄,我们这是给人当盾牌使了!」

大衍先生微微一笑,倒不像洛歧昌那样动怒,只道:「情理中事,那人固然是以我等限制朱勾宗的手脚,朱勾宗又何尝……」

尖利的嘶啸声将他的话语拦腰截断,接下来丛林中响起了战斗至今最响亮的爆震声。

隆隆的声响中依稀可以听见戮魂斧放声大笑,然后就是十余里外一片丛林轰然倒塌,即使是在黑夜中,众人也能看到尘烟升腾数十丈,为虚空抹上了一层灰翳。

眼尖的人都看到了,尘烟之中,一个人影如离弦之箭,飞射而上,后方戮魂斧大叫着挥动巨斧,奋起直追。

他速度虽然不慢,但和前面那人比较,实在是差得太远,距离转眼就被拉开了。

人影转眼就要突出尘烟范围,速度依然不减。

在涌动的尘烟边缘,蓦然卷来一阵急风,风过处,一片烟尘分裂出来,迎风便长。

恰在此时,人影破开雾障,眼见就要远遁,分离的烟尘蓦地延伸,倏忽间,一道灰蒙蒙的刀光,已是贯空而至。

「蚀神刀!」

洛玉姬本能地尖叫一声,苏曜却在旁边摇头:「不是,是百了刀!」

朱勾七杀,已来了四个!

在这贯空一刀中,百了刀最擅长的突入死角、一击致命的手段已发挥到了极致。

从洛玉姬的角度看来,刀光闪处,先飞出来的人影连闪避格挡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拦腰斩断。一击之后,百了刀的身形竟又化烟成雾,在高空风力的激荡下,没入翻滚的烟尘中。

下方观战诸人还来不及惊讶,那分成两截的人影,又如气泡般凭空消失,诡谲无比。

大衍先生凛然道:「好一个分身术,分明是化虚为实的绝顶神通。」

「只怕不是普通「分身术」,而是「血魇分身」吧。」

洛歧昌森然一笑:「只看这手段,就知此子的修为已经登堂入室,若再期以百年,恐怕连韦不凡都要给他超过一头去!」

话声中,烟尘里又是铮铮数声,空中劲风激荡,将灰翳一扫而空,露出其中的人影。

这下众人都看得清楚,当中一人,道装打扮,衣衫也是破烂不堪,然而举手投足间,威势虽不彰,却潜流涌动,杀机内敛,与外面一圈灰色的刀光相抗,隐然占了上风。

不过,下面戮魂斧已经赶上来,大斧当空一挥,慑魂之音如浪潮卷过,与同伴形成夹攻之势。

「百了刀一击不中,失了后劲,不过戮魂斧冲得恰到好处,让百了刀退往暗处,喘口气,便能再出雷霆一击。」

苏曜随口为几个后辈讲解,说得还算中肯。不过另一边大衍先生却在皱眉:「这情景怎么有些古怪?东皇……」

洛歧昌点头道:「大衍兄也看出来了,这才是此战的妙处,你看那百鬼,先前「血魇分身」使得炉火纯青,可是现在,用的分明就是最精纯不过的「幽明阴火」的手段。

「再联想北齐山与青鸾一战,同样是两门心法,随意转换,此中玄妙,我以为还在之上!」

大衍先生沉吟不语,心中则在迅速查找有关的讯息,只是半晌后,依然一无所得。

此时,天空中百鬼的身影倏然虚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再次避过百了刀狠辣的一击,又在戮魂斧的怒吼声中,远遁出去,竟是说退便退,来去自如。

而其遁走的方向,竟正好经过众人头顶,即使如此,也没几人能捕捉到他的飞行轨迹。

诸修士见了,都是一口凉气抽上来。

大衍先生眉头皱得更紧:「百鬼「血影妖身」已臻大成,最可观的便是这遁法速度,以我之见,恐怕已不逊于妖凤、青鸾这些天生妖魔,若他以此为恶天下,谁可制之?」

洛歧昌张口欲言,天空中却陡起变化。

一道瘦小的青灰暗影,猛然从下方丛林的某个角度弹飞而上,刹那间,竟然展现出比百鬼还要来得惊人的高速,斜插而上,正挡在百鬼飞退的路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