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人身前已浮起一层淡淡的气芒,不知有多少条气机投射出去,与对方身上的气机交缠在一处,互相影响,又生出无数新的变化。
这诡异的情形使一边的顾颦儿也本能地退了半步,接着便在李珣的示意下,拉开了些距离,只是明眸中气芒隐隐,戒心未消。
水蝶兰微微笑道:「气机融合必将带动气血交关,双方生机也便相互勾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简单点儿说,便是我死了,你活不成;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看着李珣说不出是怀疑还是谨慎的表情,水蝶兰轻轻欠身:「这就是我解决问题的方法!怎样,现在我第二部第七章走火们应该可以同心协力,而不用顾忌彼此的背后插刀了吧?」
李珣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着水蝶兰的目光,已经全然不同了。
「疯子,这女人是个疯子!将生命交在一个刚刚还在生死相搏的仇敌手上,这是只有疯子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只是……这手段还真他妈的天才!李珣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同心结」,也借机沉淀心情。
「同心结」果然奇妙,在最初细密复杂的交织之后,已恢复了平日的状态,可是他就感觉着,本来在体内自成天地的气机流转,与水蝶兰身上的气机互通感应,玄奥奇妙处,难以言道。
他不是轻易就被人唬弄的傻子,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真的相信这「同心结」的效果绝非虚妄。
有了判断之后,他很快就排除了各种无用的心理活动,沉吟了一下,问了最现实的问题:「有没有解法?」
水蝶兰嘻嘻一笑,毫无保留地道:「气机牵涉太多,怎么去解?不过,到了时限,第二部第七章走火蛊虫自会消亡!」
李珣一喜,追问道:「要多久?」
「如果每日以心血浇灌,千年不死。」
水蝶兰用废话耍了李珣一记,然后才道:「若是偷懒,一百年吧!一百年后,蛊虫自然化灰飞逝。所以,牠又有个名字,叫「百年好合」!咦,好像到地头了。」
便在水蝶兰话音落下之前,李珣已感觉到,从刚才迈出那一步起,周身的天地元气,蓦地便浓稠了许多,且有如潮汐一般此来彼去,充盈着寻常地界绝不可能出现的活力。
这感觉,倒有点儿像在坐忘峰顶。
只是,被水蝶兰天才式的手段给惊到,他心中震荡未休,环目一扫,见此处是一条直通往某山谷的小径,其它的,却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只是本能地觉得,越是临近,周围的禁制、幻术布置反倒越少,但也越发潜隐难测。
水蝶兰倒似将前面的事情全部抛下,又或者是真有了依仗,她颇兴奋地以拳击掌,啧声道:「只凭着「元气潮汐」,便知里面别有天地,雾隐轩,确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李珣与顾颦儿面面相觑,看水蝶兰现在的态度,他们对所谓「同心结」的效用,是越发地相信了。
李珣脑中风车般连转,将此变化的利弊分析了数遍,却是怎么也找不到能让他谨慎的理由。
若以水蝶兰所言,两人性命交关,你死我亡,那么,相对来说,水蝶兰反倒更吃亏一些。
她是这天底下最顶尖的大妖魔、大宗师,寿元又几近无穷,轻易不会发生意外─这点只看妖凤便知端倪。
当年通玄正邪宗门齐聚,上万修士围追堵截,仍是被她逃脱。与妖凤齐名的水蝶兰,怎么说也差不到哪里去。
反观李珣,这一身麻烦仇怨,说不定哪日便暴尸荒野,到时牵累到水蝶兰,可是冤枉得很了。
若水蝶兰不想落个如此下场,岂不是要和他站在同一阵在线?得此强援,可不是天大的便宜?
当然,这都建立在那「同心结」真如水蝶兰所讲的神妙基础之上。
想到这里,李珣又暗自梳理了一遍体内气机,还没有个结果,水蝶兰却起了反应:「怎么,还信不过我?」
说这句话的工夫,两人体内气机勾连,李珣发现,他非但对自己体内的情形一清二楚,便是对水蝶兰那边,也有所感应。
他又暗自模拟了一些致死的伤害情况,凭借着清晰的气机连接,他终于相信,水蝶兰所言不虚!
「这蛊术当真神妙!」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就代表着他正式承认了水蝶兰的说辞,两人的关系至此又有不同。
李珣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虽然还有许多细节不明,但此时雾隐轩在前,他也能分得出轻重缓急。便暂将「同心结」
一事放在一边,拿出了云雾石来。
透过云雾石,李珣的感觉又深刻了许多。
他可以感觉到,在这封禁之后,压抑着强大无匹的元气。这些元气被谷中一些极厉害的禁制锁定,只在有限的空间内流动。
而锁定元气的禁制,则与外面「止步林」中的禁制隐隐相通,显然是有所布置。
若那些元气释放出来,真不知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扫了水蝶兰一眼,又深吸了一口气,向谷中行去。
水蝶兰微笑并行,而顾颦儿脸上神情则复杂得多,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无声无息地跟在李珣身后,和幽一走了个并排。
再走了百十步,眼前豁然开朗,目光所及,已经出现了一些人工建筑,散落地点缀在山谷之间。
或凌崖一线飞瀑,或依山六角小亭,偶尔还有引流之水,注入小池,其间甚至还有几尾颜色鲜艳的小鱼,生活在此地,自然也不是寻常之物。
一眼看去,各式建筑高低错落,在群峰乱石间掩映,中有水脉相通,别有奇趣。
李珣到了这地方,心情反而放得更稳,他摇头失笑:「雾隐轩?说是雾隐山庄或是雾隐洞天或者更好些。」
水蝶兰嘲弄道:「不懂装懂!轩仅是引景之物,如何能成为一处「绝地」?这处所在,本就叫雾隐洞天,正是修士开辟洞府的最佳所在。所谓的雾隐轩,其实是此洞天的一处景致,那里也是洞府一切禁制的中枢,由那里开启了禁制,这雾隐洞天之名,才算名符其实!」
李珣对水蝶兰嘲弄的语气,一笑置之。
他们对话的情形,看似与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但若细细品味,便觉得其中微妙得很。
本来「刺耳」的言辞,此时也不觉得有什么,更何况,水蝶兰在不自觉中,好像也收敛了许多。
两人便如赏景游园般,漫步前行,欣赏这洞天内处处不俗的景致,时常还能看到些外界绝不常见的珍稀植株,仙芝灵果,至此更确定了雾隐洞天中,收藏之丰。
不多时,李珣低语一声:「那应该就是雾隐轩了!」
这个答案或许让人失望,但他们确实已经到了雾隐轩前面。
隔着浅浅的一个荷塘相望,灰瓦白墙,红柱扶手的架构相当普通,但是此轩周围如虚似幻的薄雾,以及薄雾中密齐错杂的气机流转,都宣告了它的不平凡。
更明显的是,随着距离的接近,李珣手中的云雾石已开始微微震颤,彷佛下一刻便要脱手飞去一般。
李珣心中一动,真的松开了手。
在「嗡」的震鸣声中,灰白的石块像是被磁石吸去,一头撞进轩中,镶入了一处墙、瓦相交的角落。
劈劈剥剥的声音由低渐高,连迭地响了起来─这是数以万计的气机在重整变化。
李珣环目一扫,见到侧方有一条绕湖而行的小道,一笑之后,他施施然走了上去,看不出半点儿急切的心思。
小轩并不大,四人站在其中,便有些拥挤。
轩中布置简单而雅致。古人云:「轩式类车,取轩欲举之意,宜置高敞,以助胜则称。」便是说轩应建于较高旷之地,以做取景之用。
一路行来,众人也没觉得地势走高,然而此刻站在轩中,无论是面轩回望,又或透过轩壁上的窗洞前看,却见得目光所及,竟是弗届其远。
山谷内的景致不说,便是谷外莽莽丛林,也依稀可见。至此方知此轩立位之神奇。
李珣轻赞了一声,但很快回神。瞥了一眼云雾石,见那块奇石的颜色已与轩壁一般无二,且嵌入之处,严丝合缝,若不是先前认准,现在未必就能分辨出来。
他明白,这奇石的作用,至此已结束了。
此时气机整合已近尾声,劈剥之声渐不可闻,然而轩中石桌之上,却又现出数道纵横交错的符纹来。
颜色略青,倒像是石桌上天然生成的纹路。
李珣目光一闪,看向水蝶兰。
两人目光一触,水蝶兰显然不知这其中奥妙,便问道:「这就成了?」
「不,还差一步!」李珣手掌似若无意地虚按在石桌上方,缓声道:「还要知悉洞天内诸般禁制之秘才行。」
「又是禁制?屈拙语真是莫名其妙,难道非要找一个禁法修为了得的人传承吗?」她先是眉头大皱,但看向李珣时,神色忽又舒展开来:「那也好,你快点儿熟悉吧,然后再告诉我!」
她说得轻松自然,反倒让李珣吃了一惊,由此看来,那「同心结」的真实性,再一次得到证实。
否则,站在雾隐轩最大的财富面前,水蝶兰岂会这么好相与?
李珣心中终于笃定下来,他笑了笑,手掌按在桌上,冰冷的触感让他脑中更加清楚。
他澄心静意,将心神浸入到石桌上去。
霎时间,各种玄妙深奥的信息,便如同汩汩注入的溪水,在他灵台流过。
信息注入的速度并不快,但其中关于雾隐洞天禁制的内容,却是深奥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里面不只包括了禁制的开启、闭合和操控,也涵盖了洞天几代主人对于此地禁法的理解与阐发。
若换了旁人,恐怕早被这其中的信息搅昏了头。
然而李珣不同,他本身便是禁法大师的级别,且兼通诸派,对禁法已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见解,不会轻易地迷失方向。
此时,他以这样一种玄妙的方式,吸收、借鉴诸多成道高人的心得体会,正是砥砺磨练的大好机会,对他修为增益之大,实不可计量。
随着信息的流入,李珣也自然而然地将他所学所得,运用到此地的禁制上来。
真息自发流转,雾隐洞天内的禁制如斯回应。
在水蝶兰、顾颦儿的眼中,轩前小湖中的雾气,忽地就浓重起来,茫茫之中,眼前景物,便只存有了大致的轮廓。
紧接着,她们耳中「滋」的一声响,轩中三个引景的「窗洞」,便蓦地蒙上了一层极平滑的光膜,在遮住后面景物的同时,又将更广阔的景色映入其中。
水蝶兰眼尖,一眼扫过,便看到一处熟悉的景致,正是她进入雾轩洞天的门户─那处山坡上的小溪。
这情景一闪便过,但也足以令水蝶兰明白,这映在轩中的景色是哪里了。
「止步林!」
视角迅速地拉高、扩展,那几乎是无尽延伸的景象,让见多识广如水蝶兰,也为之咋舌。
原来,以这山谷为中心,单是止步林,便占地几近千里,而如这般山庄园林的建筑,也不仅仅存在于这山谷之中,而是有数十处之多,分布在这方圆千里的范围内。
景色又是一变,虽然还是山林莽莽,但感觉总不太一样。
水蝶兰稍怔便明白过来,此时视界已越过止步林的范围,投入了东南林海之中,而眼前闪过的景色令她满嘴发苦。
这里,她明明来过的,可当时,她却没有发现丝毫迹象,这方圆千里的巨大空间,就这么全无痕迹地隐藏在莽莽丛林中,千万年来,无人发觉。
藏山纳海的禁制,哪个宗门都懂一些,往往也都用在保护宗门传承典籍、法宝、洞府之上。
但像雾隐轩这般,深藏千里之地,全无半点儿蛛丝马迹的手段,却已经是「开天辟地」的大神通,也当真不愧绝地之名。
此刻,在水蝶兰的感应下,这雾隐轩周围浓稠至极的元气,正如蓄水高处,闸门大开,开始奔涌而下。
而山谷内外的层层禁法,便如同已规划好的河道,将这雄厚的元气积蓄逐分逐层地引入应该去的位置,没有一丝外溢和混乱。
而如此一变,雾隐轩外,止步林中,模样当即截然不同。
这不是说那丝丝缕缕加厚的雾瘴,也不是说元气丰盈、生机显露的丛林。
而是在这种种表象之下,那因元气注入,而猛然提升了几个级数的层层封禁,与外界天然生成的「迷途一点香」相生相合,将森森杀机,隐入迷途香粉之内。
便是水蝶兰见了,也要心生寒意。
「待会儿一定要问清了进来的路途……这才算是「雾隐轩」的真面目吧!」一边想着,一边又看向身边正操控禁制的那人。
然而一见之下,水蝶兰便猛吃了一惊,百鬼的脸色,不太妙啊!
不是不太妙,而是大大的不妙!
石桌传输给李珣的信息并没有问题,李珣现学现卖,操控的禁制也没问题。真正的问题出在操控禁制之前,他对自己状态的估计失误。
要知道,他如今内创、毒伤交迫之下,已是五内皆虚;先前又以霸道功法,催发潜力;同时潜意识中,还是以「天冥化阴珠」在时的经验为本,忽略了幽玄傀儡驻形于世,对身体的巨大负担。
只这数条,便足够让李珣喝一壶的,而他却还顺势掌控禁制,推动千百年来所积蓄的巨量元气,使之徐徐归位!
这和以人力推动山岳有什么两样?
即使是有预设的禁制为导向,但整个过程,绝不能错漏半点儿,其所要耗费的气力,实是到了一个极惊人的水平。
这也就罢了,偏偏李珣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解读信息之上,对体内情况完全忽视。
最初气力只是丝丝缕缕地抽出去,还不觉得怎样,但就在某一刻,他本能地提气续力之时,竟然抽之不动,这才惊觉不好,已是迟了!
他的注意力飞快地转到体内,一看情形,心中便是连迭地叫苦。
无底冥环运转比之刚受伤时还迟滞不堪,体内流转的阴火,更是抽得涓滴不剩。
此时四肢百骸、经络气脉之中,空空如也,当真是一点儿余力也没有留下。
幽玄影身的法诀虽还在运转,但刚注入一些,便又给抽干,已是供应不及。
如此状态,幽玄傀儡第一个撑不住,幽一眸中光芒一暗,剎那间没入虚空,没了消息;紧接着,外界已进行了大半的禁制演化没了动力,先是一窒,紧跟着,便是本能地加大了抽吸的力度。
一转眼的工夫,李珣差点儿就给抽干气血,变成一具干尸。
这变化之快,甚至没给他生出恐惧的时间,也就更别提所谓的「应变」。便在死亡的阴影罩下的同时,他心脏猛地一跳。
「砰!」
像是千面大鼓同时擂响,那震荡让他全身的血脉都要沸腾起来。
李珣从未以这种方式感受自己的心跳,跳动时血管收张蠕动的「吱吱」声,血液喷射流淌的「哧哧」声,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甚至可以根据声音,描绘出心脏跳动的形状。
而一个更鲜明的存在,则在这种情形下,映入脑海。
「阴火珠?」
是了,他心窍中,一直藏着一颗阴火珠的。那是幽魂噬影宗曾经的第一高手──鬼先生一生修为的精华。
在最初时候,阴火珠是李珣抵挡血魇侵蚀的重要倚仗。
不过,在他修通「不动邪心」,化解血魇之后,阴火珠便以一个极玄妙的方式,隐藏心窍深处。
便是李珣有几次心脏被打穿,也没露出形迹,以至于李珣在很多时候,都忘记了这阴火珠的存在,只是在修炼幽冥阴火时,偶尔有些感觉。
不久前,天冥化阴珠受重创,李珣改以自己的**作为召唤傀儡的媒介,那个时候,阴火珠似是有些反应。
时隔不久,在李珣即将油尽灯枯之际,阴火珠再度生出反应。而这次,这反应实在是强得太多!
在李珣的感觉中,阴火珠在一瞬之间,「不紧不慢」地从心窍中「滑」了出来,循着一条隐秘的脉络,一路滑到了无底冥环之中,在里面那深邃寂寥的玄妙空间中打起了转儿。
李珣以内视之术观察,却见一层细密错落的火光从珠身上剥离下来,像一圈膨胀开来的光环,霎时间充斥了无底冥环中每一个角落─这是李珣首次感觉到,原来,几若另辟天地的无底冥环,也有极限存在!
灰白色的火光转眼前透出冥环,冲刷着李珣已然空荡荡的经络气窍,一波过去,一波又来。在这已极尽生机的空档处,有这样充盈的能量灌入,与一场淋漓尽致的伐毛洗髓,并无半点儿区别。
气脉窍穴、经络血管,在这一波及时雨般的阴火灌注下,瞬间通透,那种死而复生的快感,便是如何形容都不过分。
从气血两亏到神完气足,不过就是一转眼的工夫,禁制吸摄的力量,便再也无法对他造成威胁,直至禁制完美地自行运转,吸力自动消失。
便在此刻,第二层火光剥离。
李珣怔了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六十年不断修炼而生就的一线极玄妙的感应,便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在此刻,他骨髓深处,都是一片冰寒。
他忽地想到,作为数千年来,幽魂噬影宗最惊才绝艳的高手─鬼先生,是人们所知道唯一一位正面登上坐忘峰,挑战钟隐的宗师人物。
虽然结果还是惨败身亡,但只凭这一壮举,便稳压过现今邪宗第一人罗摩什一头。
鬼先生的修为如何,由此可以想象。
那么,作为鬼先生修为精华之所系,阴火珠稍稍分出这么一层火光,便能让他尽复旧观,那么,再多上几层,又会怎样?
没等他想个明白,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整整九层火光,依次剥离,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而阴火的能量,也越涨越高。
当最黯淡的第九层火光剥下,远超过前八层火光能量之总和的巨大力量轰然炸开,李珣哼都没哼一声,便昏迷了过去。
肢体似乎是撕裂了,又像是给烧成了灰烬,这样的感觉,李珣却很熟悉。
恍恍惚惚中,他似是又看到了云雾迷漫中扭曲的怪影,听到了那刮过耳际的尖锐的风,还有那绝望到极处,撕心裂肺,以致将五脏六腑整个倒转揉捏,还要吱吱嘶叫的,挤压成肉糜的苦痛。
青吟,妳负我!
那青衣罗裙,缓步徐行的影子渐渐近了,清澈的目光投在身上,便是火一般的灼热。
当然,他不会忽略掉,那层层排开的疏离与淡漠。
就这样,两人擦肩而过。
青吟,妳负我!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呼喊,人影回眸,冷峭的弧线便如同微弯的利刃,一抹而过。
他心中冰凉,旋又怒火陡升,他努力地挣扎,想要将身上的痛苦撕下来,然后重重地扔过去,让那个……那个贱货,尝尝这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血液变成了毒液,侵蚀着他每一处肌体,他却在狂笑,就要脱下来了,就要脱下来了!
他的痛苦要一分不少地扔过去,贴在那贱货身上,永生永世!
一道又一道古怪的声音在李珣脑海响起,连续不断─「若我今生有一点儿对不起青吟仙师的念头出现,便让……便让仙师她亲手斩下我的头!」
亲手斩下我的头……
他呆了呆,然后开始咆哮:「为什么是我?钟隐,你个乌龟王八蛋,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你凭什么骗我,耍我!你不要说你不知道,你再也骗不了我!」
嚎叫着累了,他抬头看天,那里,有钟隐的眼睛,微笑着,将一丝奇妙的气息,点点投注,直投入他心底。
他喃喃地道:「乌龟……王八蛋!」
天上的眼睛似乎是在苦笑,那一丝清凉气息,却仍自绵绵不断,沁人心脾。
恍惚中,钟隐的声音响了起来,悠远清雅,就像是坐在忘峰顶,那可抵天地之威的剑气中,他曾经听到的那些─由钟隐为他量身订做的法诀:骨络通心。
李珣缓缓睁开眼睛,一波痛苦的浪潮当即袭来,让他险些再度昏过去。
在昏黑的视界中,顾颦儿惶恐至乎绝望的面容若隐若现,然后便被推向一边,稍后,水蝶兰的俏脸现了出来。
「你没事吧?」水蝶兰眸光中的神采说不出是担忧抑或恼怒:「你耍我是不是?虽然我活了很久,但我起码还想再活这么久,你可别不争气……就是要死,也要等这一百年过去吧!」
李珣虽然疼得肌肉抽搐,听到这话依然勉强露出了笑脸。
也许两人在争生拚死的比斗中未分胜负,但水蝶兰终究还是「自作自受」,把自己扔到了未知命运中去。
他并不因为这个而开心─要死也是他先死,开心个屁!他只是觉得荒谬,荒谬到令他忍不住想狂笑的地步。
或许是因为心情的变化,也可能是「骨络通心」法门的自我调节,那险些将身子涨破、烧焦的痛苦渐渐消去,他握了握拳,却觉得手指仍然发涨,好像有一个气团抵在掌心,不让五指合拢。
这个时候,水蝶兰的手掌也贴在了他后心上,放射出气机,探他体内的情况。
「百脉通畅,但元气负荷过重,膻中有异物气机外放,压迫真息运行。看其质性,与幽魂噬影宗同出一脉,但实在精纯凌厉太多。本来那瞬间爆发的力量,能把你催得连灰都不剩,不过你似乎还兼通旁门,有极高妙的功法在中间缓冲一下。只是情形仍不乐观……」
水蝶兰不愧是天下少有的大宗师、大妖魔,一语便说中了李珣体内的症结所在,但很快她就起疑道:「那异物分明就是修道有成之士,通体元气精血凝结化成,是最精纯的大补丹,你从哪儿得来的?」
阴火珠一事,李珣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说起,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我昏迷多久了?」
顾颦儿在一边用沙哑的嗓音答道:「已经是第十天了!」
李珣猛吃了一惊,十天?怎么会十天的,不就是做了个怪梦吗?
「不要给我转移话题!」
水蝶兰向来藏匿极深的怒气突然就爆发了出来,她忽地伸手,掐住了李珣的脸。
「你好像还不明白事情有多么严重,你知不知道,十天了!在这一百多个时辰里,你身体已经糟糕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李珣咧了咧嘴,本能地挥手挡开,哪想到刚碰到水蝶兰的胳膊,便听她低叫了一声,闪电般缩回手去。而在迅速移臂的过程中,李珣手掌碰到的衣物,竟瞬间化灰飞散。
李珣当场呆住。
「看到了吧?阴火真人?」
水蝶兰抚着被烧痛的皮肤,换了一个极古怪的称呼。
「我不知道你膻中处那个源头是什么,不过,从十天前开始,它就一刻不停地向外喷发,可以这么说:你现在连毛孔里排出来的,都是阴火。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涨?气感是不是很强?
「哼,你等着吧,如果再想不出什么法子疏通排解,用不了几天,你的身体就会「砰」的一声炸开……连个渣都不剩!」
李珣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她,水蝶兰也恶狠狠地看回去:「你现在必须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绝不想陪你去死!」
「百年之内,鬼灵返生之时,入化阴池闭关三月……」
「什么?」
水蝶兰听得一头雾水,她当然不知道,这是李珣接过传承之际,所见的鬼先生的留言。
如果不是眼下阴火珠异变,李珣差点儿就把这事情忘了个干净。
也到了今天,李珣才真正明白,鬼先生留言的真意:原来这阴火珠形态并不稳定,受到外界足够的刺激,便有可能爆发开来。
没有相应的能耐,又怎能抵挡住鬼生先一生修为的冲击?
所以,鬼先生才要求他到化阴池去,以秘法消去阴火的冲击。
李珣明白了,但现在,却只能苦笑以对。
作为幽魂噬影宗弟子,李珣对所谓的鬼灵返生,自然知之甚详。
这鬼灵返生,其实就是幽魂噬影宗每年一度的祭祖大典。
在那一天,九幽之域鬼灵之气最盛,力透虚空,通达九天十地,无远弗届。
也在那一天,宗门圣地化阴池也将从深达千里的地下,被地气托举而出,此时,以宗主为首,所有长老、大姓弟子,均要进献祭品。
有些时候,一些存世时间极长,却又问道无望的长老级人物,或是一些有大功于宗门,却意外受创,回复无望的弟子,也会以特殊法诀,入池化去肉身,行「鬼灵转生」之术,保得灵识不灭,转世重修。
当年,在北极,秦婉如怀疑李珣是经过鬼灵转生的弟子,其出处便在这里。
李珣脑中闪过这些信息,笑容也就越发苦涩。
这些条件对他来说,其实并不困难,鬼灵返生每年都有一次,以他在宗门内越发重要的地位,申请到其中闭关修炼,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也没有忘记,就在两个月前,他才刚刚参加了这鬼灵返生大典啊!
也就是说,若他想去那里闭关,起码还要等上十个月!而按照水蝶兰的说法,他还能撑过十个月吗?
他脑中莫名其妙的,又浮起了钟隐的眼睛。
他心中一震,本来平躺的身子,猛地弹坐起来。
大气中「吱」地一声响,却是他体内充盈的阴火一个涨缩,竟将周围的大气排了个干净。若不是周围布置的禁法神妙,及时牵动气机,宣泄强压,这轩中的种种对象,能保全下来的,也没几个了。
李珣打定了主意,却不急着实施,而是又看向了水蝶兰,在她疑惑的眼神下,微微一笑:「好个「同心结」!水仙子,妳这一手使得极妙!」
这话听着像在调侃,但又不对,水蝶兰秀眉微蹙道:「你傻了?」
「不,我只是想说,既然我们百年之内,要相互扶持,互保平安,我今日,便拿一个秘密出来,聊搏仙子一笑!」
话音方落,他摊开手掌,虚空开裂,幽二的纤纤玉手探出来,将一枚玉器放在上面,随即又回返虚空。
水蝶兰目光扫过,立时猛吃一惊:「玉辟邪?」
李珣脸上神情不动,自顾自地将其配在胸前,这才开口道:「请水仙子为我护法!」
不等她答应,李珣便微瞑双目,骨络通心之术,应机而发,牵动寄魂转生的法门,便从膻中无底冥环之上,开始了质气转换的过程。
钟隐的无上修为叫人不得不佩服。
虽然他并不懂得幽魂噬影宗的法门,但这骨络通心之术,却天衣无缝地将质性迥异的两宗法门扣合在一处,且更解决了寄魂转生的法门里,仅有质气转换,而缺乏肉身适应的弊端,使李珣得以暂时摆脱走火入魔的危险。
而在此刻,又是骨络通心,给已近乎绝望的李珣,打开了一条新路。
幽冥阴火幽深暗昧,重的是个「变」字。
而灵犀诀修炼出的玄门真息,要的是「灵犀一点通天意」的精微纯厚。
此时,阴火珠生变,层层迭迭的阴火外放,累积相加,将他体内堵得「水泄不通」,已没了「变」的余地。在这个时候,以骨络通心牵引的寄魂转生术,则是在「质变」的基础上,进行量的变化。
当第一缕玄门真息转化出来的时候,李珣心中长吁一口气,知道自己暂时又有了活路。
一开始质气转化还有所滞碍,但随着玄门真息的渐渐壮大,无底冥环亦开始质性转变,逐步内敛凝实,化为金丹。
气机阴生阳降,逆转生死,自有一线灵机自金丹之核心处萌发出来,此时便是精气神三宝融会如一,破丹成婴之相。
当元婴化出,玄门真息的转化便呈百川归海之势,水到渠成,终于给几欲爆体的阴火腾出了宝贵的空间。
骨络通心之术又自发流转,也不用李珣费心,一时间转化不完的阴火,便在气机牵扯之下,浸入骨髓肌理,内敛收藏,再不见丝毫痕迹。
李珣肉眼微瞑,灵台清澈,落户黄庭的元婴睁开灵目,神光照彻五脏六腑、气窍玄关。处处骨胳、肌肉、血管有如眼前之物,清晰透彻。
心念微动,元婴之上气机散射千丝万缕,达至体内每一处角落,真息返还,旋又送出,连绵不断,生成了一个完美的大循环。
在某个玄妙时候,元婴灵目微瞑,旋又睁开,李珣肉身如斯回应,双目一睁,神光闪射如电,气机奔涌之际,一声绵绵细细的长啸远远地发了出去。
这一声啸持续了约半炷香的工夫,方渐渐止歇,李珣一跃而起,心中大快。
他早在五十年前,便迈入「化婴」之境,但也从那一日起,在玄门真息的修炼上,再没有什么质的突破。虽说修为日深,却始终无法达到「忽尔天门顶中破,真人出现大神通」的境界。
而在今日,却是因祸得福。
这转化过来的雄浑真息,虽说对修为境界没有太大帮助,但毕竟势头猛烈,竟然硬生生摧着李珣,迈出极重要的半步!
元婴与肉身气机契合如一,这已是真人境界的初步。
往后日子,只要能励志精修,元婴破顶还真,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呼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一身汗水这个时候才排出来,霎时间将全身湿透。
他试探性地牵引了一下气机,效果出奇的好,真息透体成芒,哧哧微响,威力至少比先前暴增三成!
这时候,他才有时间去看水蝶兰的反应。
水蝶兰冰蓝色的眸子中,震惊犹未退下,两人目光相接,她脱口道:「明心灵竹?」
李珣眨了眨眼,将他的好心情,完全表现在回答的语气里。
「然也!」
看水蝶兰吃惊到失态的模样真是好玩儿,李珣笑得颇为开心。
水蝶兰又瞪他半晌,忽又示意他伸出手来。
李珣依言而行,却被她一把抓着了脉门,一缕气机探入,在他体内一转,又退了出来。
「这质气转化的法子也亏得你能想出来!当然,大概也只有你能使得出来。」
水蝶兰神色渐渐地平静了下去,她松开了手,长叹道:「全天下的人都给你骗了。明心灵竹,幽魂百鬼,嘿嘿,一对死对头,其实却是一个人!难道自清溟道人、冥火阎罗以下,全都瞎了眼不成?」
顿了顿,她忽地娇笑道:「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李珣也笑:「是啊,也许,不过,若我遭了报应,妳岂不是也不能幸免?」
两人目光一接,又相对而笑。
至此,他们终于正式确认了现阶段彼此的关系,也许这只会持续短短的一百年。
但这一百年,也必定是最有趣的一百年。
对此,双方都抱有极高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