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的气息从半开的窗户闯入房内,裹挟着潮湿和泥土的味道,带着丝丝悲凉。
春日的悲和秋日不同,并非是庭草荒芜,花木凋零,寒风萧瑟的冷落凄凉。
而是一种月朗花盛,奈何潮闷不减,悲情难遣。
想要忧愁叹息,周围却是一派生机,反倒是愁怀难展。
就像一根枯黄的小草在一片五光十色的花园中,想要哭泣也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角落。
秋冬则好一些,天寒地冷,落下泪来也能说是寒风吹到了眼睛。
马路的担忧和困扰沐春非常理解。
这几天,他也在思考最近发生的事,尤其是张枚那一天在身心科看了刘美的第一条视频之后,沐春胸口的烦闷感一直都没有消退。
因为有前几次的经验,沐春相信,这种感觉不会无端出现,一定是有什么他没有发现的线索躲藏在某个不容易发现的角落里。
正如马路刚才所说——总感觉角落里藏着一张人脸。
沐春的心里也有类似的感受。
翻开第二张图片,是一段文字的截图。
“更多的人,可能在不同地方,不同时间,相约进行这种死亡仪式,走向【蔷薇之海的尽头】,通过【孤独幽径】,走向【神的故乡】。”
“这个是?”沐春当然认识这段话,只是没有想到马路也发现了这两者之间可怕的相似之处。
——这段话并非出自刘美的视频,而是沐春在解释亭亭玉立案件的时候一段出自沐春口中的叙述。
“【蔷薇之海的尽头】,【孤独幽径】还有【神的故乡】,沐春医生有没有觉得这段话和刘美视频重的那段话有些相似,我是说,如果让我选择配音的话,这两段话我会想到同一个人来配音。比如宫野真守。”
“宫野真守?《死亡笔记》里夜神月的声优吗?”沐春托着下颌,沉思道。
马路颇感惊讶。
——医生也刷动漫的吗?《死亡笔记》后来可是被封禁了呀,他也看过这部动画吗?
“后来因为内容有些黑暗各大网站都看不到了。”马路略显遗憾地说。
“不得不说是一部神作啊,尤其是开头部分,非常精彩,到了l和夜神月的当面对战部分更是精彩,《死亡笔记》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如此吸引人的作品了啊。”
沐春双手枕在脑后,稍有遗憾地仰起头,闭上双眼。
马路想到夜神月的配音并非巧合,这是他在分析刘美的案件过程中想到的,为什么会想到同一个人的配音,又正好是夜神月的配音呢?
“刘美案子中的一段话的确和【蔷薇之海的尽头】有些相似,可以说是给人以一种非常相近的感觉。这是字词本身带来的,就像我们会从不同的文章分析出其实出自同一位作家。
比如jk罗琳,jk罗琳的马甲。”
马路连连点头,不禁流露出遇到知音的欣慰之情。
“沐医生看看第三张图,是刘美视频里说的话,我全都整理出来了。”
“好,那我们就来分析一样,为什么你会想到夜神月的配音。
刘美是用京岛语录制视频的,马路警官更容易联想到动画也是很正常的。这是第一,声音的作用。
第二,文本本身在意境上的共通之处。这是刘美视频中出现的文本:
【在人生的中途,他已经迷失了正路,走进一座幽暗的森林。】
对应亭亭玉立事件中的文本应该是......”
“我知道。”马路接着说,“通过【孤独幽径】。”
“没错,这两句话在意象上有异曲同工之处。”
“是的,这也许是我将这两件事交叉在一起对比的一部分原因。”
“这种感觉非常厉害,马路警官平日里喜欢阅读诗歌之类的吗?”
马路突然腼腆地笑了起来,“没有没有,我只是大学里比较喜欢读一些诗歌,谈不上读过很多。”
“那就难怪了,我们继续往下说。
【在人生的中途,他已经迷失了正路,走进一座幽暗的森林。】这句话出自但丁的《神曲》,原话是这样的,‘在人生的中途,我发现我已经迷失了正路,走进了一座幽暗的森林’,地狱篇第一章第一句。”
“地狱?”马路惊诧。
“是的,刘美的这个视频引用的正是但丁《神曲》中的一些句子,与【蔷薇之海的尽头】、【神的故乡】相对应的应该就是刘美视频中的【幽暗森林】、【火和新生】、也就是《神曲》中写到的【地狱】、【炼狱】和【天堂】。”
“原来如此。”
听沐春这么一说,马路之前乱七八糟的思绪似乎突然清楚了一些。
可是为什么这两件事情会有关联呢?如果仅仅是文本上类似又说明什么呢?
现在刘美案子最重要的是找到池田近的心脏,要不然,警局基本上会被舆论和猜测淹没,市民也惊慌不已。
有传言说什么喝水都要小心,因为很可能你们小区的水箱里有一颗死者的心脏。
更有传言说,心脏这么小一个东西也许已经被刘美炒菜吃掉了,或者直接喂狗了。
种种传言必须要事实来终止。
刘美发出的第二条视频更是让这些猜测完全站不住脚,显然她是在和大家玩一个游戏,她就是把心脏藏了起来,告诉你们,你们一定找不到。
这可真让人头疼。
而现在马路发现他自己也和大家一样,对案情有很多离奇的猜想,越是猜想多了越是感觉自己似乎被玩弄了、嘲笑了。
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
“嗯,基本上就是这样,语言、文本分析完之后,你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并且想到夜神月的另一个原因,我想应该是和这幅画有关,也就是第一张图纸。”
沐春将画有【审判】的图放在两人中间,又把第二章图放在它旁边,第三张图叠放在第二张图下方。
随后,他问马路,“有没有想到什么?”
“我......”
马路认为自己能想到的已经都告诉沐春,亭亭玉立的案件记录他也反复读了好多遍,刘美的视频更是看了无数次,各种网站上的版本几乎都没有遗漏。
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注意的呢?
“还有两点。”
沐春比划了一下。
“两点?”
马路:......
“【审判】和【新生】,所以其实应该将这些图纸的顺序换一换,再看看你会想到什么。”
说完,沐春将画有【天使号角】的图纸移动到最右侧。
“你站起来看,从上往下,站起来看,会看到什么?”
马路照着沐春的意思站了起来,看了半晌,还是没有看出什么不同。
这下,沉着冷静帅气的马路真的着急了,感觉这些天困扰的事好像就要解开,怎么就偏偏又没了头绪。
“亭亭玉立那个案子是什么?是自杀事件对不对?”沐春提示道。
“是的,没错。”
“那么刘美事件是什么?”
“故意杀人。”
“很好。”沐春坐回座椅,“刘美两条视频中可有任何后悔和恐惧?”
“没有,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她完全就像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一般,甚至好像就在说天气预报一样,平静到让人不可理解。”
“杀人,应该是要受到非常严厉的刑罚吧。”
“那是当然,非常非常严厉,很可能是要死刑的,如果刘美拿不出其他能够减少刑罚的证据。”
“一个正常人绝对不可能这么冷静是不是?”
马路肯定道:“不可能,有些嫌疑人就算是一开始很冷静,被抓之后,也会慢慢意识到等待自己的是一条死路,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会害怕的,一个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能会固执地说,一定有人会不紧张不害怕,但是去重刑犯监狱问问里面的狱警就知道了,死刑前一晚,没有人不哭哭啼啼,简直比鬼还恐怖。
到了车子来接死刑犯的时候,很多犯人都是尿着裤子被狱警拖拉着上的车。
“这是正常人类该有的反应,我想刘美以后也会这样,只是在录制视频的时候她还没有想到这些,她的思想被另一种东西代替了。”
马路目瞪口呆地看着沐春,“会不会是什么魔法?”
“没有那么神秘,只能说有某种类似魔法的东西。”
“我知道了。”马路一改刚才紧张的神情自信道:“是不是一种叫作催眠的东西?”
“不是催眠。催眠杀人可没有那么容易。”沐春果断打消了马路的念头,“只不过在对一个人思想的控制上可能和催眠的效果有一些相似之处。”
“好吧,所以沐春医生的意思是我们要从为什么刘美不觉得害怕来考虑?”
“马路警官怎么会想到的?”
马路像学生答对问题一般害羞地笑了一声,“难道我说对了?”
“嗯,说对了,将两张图纸颠倒顺序就能看到,自杀是自己决定死亡,而刘美的案件也是死亡,只是这种死亡并非自己执行,并非池田近自己走向【蔷薇之海的尽头】,并且池田近也不会进入一个美化后的【蔷薇之海的尽头】,他的终点是【地狱】。
亭亭玉立案件美化了死亡,将死亡描绘为一种浪漫的,文学美感的事物,【蔷薇之海的尽头】好像是一种宁静、美好,没有痛苦的地方;【神的故乡】更是指向一处会被宠爱的【天堂】,这是减轻死亡恐惧,美化死后世界的方法。
而池田近的死亡没有【蔷薇之海的尽头】也不是【神的故乡】,而是【地狱】,是【迷失了正路,走进一座幽暗森林】,这里迷失了正路的是谁?”
马路:“池田近。”
“走进一座黑暗森林是谁?”
“是......池田近?”马路摇摇头,“不对,他没有自己走进去,如果【黑暗森林】是指【地狱】,他肯定没有自己走进去。”
“也对也不对。”沐春站起身倒了一杯咖啡。
马路接了一个电话,接完电话之后,马路也问沐春要了一杯咖啡。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本来已经戒了咖啡,看来还是喝一点吧。”
“别人喝的时候,闻着会很难控制的啦,要不要加冰块?”
“好,七块。”
沐春:......
这么巧的吗?
“刘一明打来的电话,说刚把两位老人带到警局,结果就遇到一个来报案的人。”
“报案?”
“那个人说,陈丰是被谋杀的。”
“陈丰?就是刚才这位阿婆的儿子陈丰?因为家暴上了热搜的那位?”
“嗯,就是他,现在一个煤气中毒案都没法结案了。”
“好吧,也许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只是藏在水平面以下,您还看不清楚。”沐春举起审判的图纸,加快了语速,“【审判】,刘美为什么毫无恐惧,原因只有一个!”
马路:......
“因为她在做一件正确的事,如果一个人相信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甚至是正义的事情,她就会觉得这件事情就该是这样做,应该是由他来完成的。”
“什么?我听糊涂了。”
“马路警官试着回答一下这样的问题:谁来【审判】?”
警官牢牢抓着咖啡杯,眼角微微抽搐,“你的意思是,沐医生的意思难道是?刘美认为自己是那个拥有【审判】权利的人?”
“没错,就像夜神月一样,他为什么杀了很多人以后不感到害怕?”
“因为他想要开创一个崭新的世界。”马路似乎开始明白沐春的意思。
他明白了,他开始在一条越来越清晰的路上奔跑起来。
“没错,夜神月想要一个崭新的世界,他认为自己是一个——”
“神!”
“很好,下一个问题。神赋予夜神月神的权利?”
“死亡笔记?不对,死神?”
“这是将错误的罪责合理化,杀人肯定是错误的,一般正常人都知道这件事,但是杀人如果是正义的呢?好比战争、清除恐怖组织、战争是不是就是将杀戮合理化?”
“没错,的确如此,想想二战的时候,犹太人经受了多少摧残,而摧残他们的人确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他们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