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曼后退了一步,但并不是完全地出于畏惧,她面对着一个恶魔的主君,以及三名迷诱魔与三名炎魔,他们没有急着撕碎他们的敌人,而是又重新召唤了他们所能召唤的恶魔们,现在,这个半位面中充斥着几乎一整个恶魔的军团,格拉兹特身边环绕着七个六臂蛇魔,她们从腰部以下是青黑色的蛇尾,但腰部以上是可以令得任何女性为之惭愧的丰满躯体,她们的六条手臂从身后伸出来,各自握着武器。
污秽的瘴气与灰黑色的阴影从他们所站立的地面,所飞过的天空逐渐蔓延到各个地方,但在这之前,安曼就举起了她悬挂在颈上的项坠,英格威从翡翠林岛离开的时候,带走了“西玛丽尔”,一块能够将精灵从任何地方带回到生命之泉的宝石,而另一块,被命名为“埃尔林尼”的宝石则留给了他的妹妹安曼,这块宝石与西玛丽尔不同的是,它的力量不在于召回而在于驱逐,它在安曼的手中散发出如同星辰一般的璀璨光芒,被这道光芒照耀到的恶魔无不发出哀痛的惨嚎,他们用双翼或是手臂遮挡着光亮,却还是无可奈何地消融在轻柔的微风中。
格拉兹特当然可以重新召唤出他的下属,但这位恶魔主君总是非常地喜欢改变主意,他从黑色的火焰中抽出了他惯用的蛇型巨剑,以及沉重的盾牌,就如精灵们的书卷上记载的,这柄巨剑上缠绕着无法计数的小蛇,它们又缠绕在一起,成为一条不断蠕动的大蛇,每一条蛇的口中都会喷吐酸液,这些酸液可以腐蚀精金秘银,以及一些微小神祗的皮肉,当格拉兹特如同此刻一般需要使用它的时候,它锋锐无比的刃面可以切开敌人的身体,而后将酸液注入。而那面可以笼罩格拉兹特半个身体的盾牌上,镶嵌着被他斩杀的每一个敌人的眼睛,他们的灵魂附着在上面,哀叹不休,虽然对格拉兹特充满了憎恨,却不得不在魔法的作用下为其所用——格拉兹特即便举起了这面盾牌,盾牌也不会阻挡他的视线,甚至可以帮助他看见身后以及两侧的敌人。
安曼因为格拉兹特不受埃尔林尼的驱逐而骇然,但最初的茫然已经过去,她让埃尔林尼继续悬挂在她的胸前,举起了她的利剑,作为英格威的姐姐,她与他接受着同样的教育,虽然从天赋与性格上来说,她无法与英格威相比,但在遭遇到这样的意外之后,她心中的怒火反而因为精灵对于恶魔的憎恶与仇视而燃烧得更为旺盛——她毫不犹疑地迎上了格拉兹特的蛇形巨剑,那些小蛇在埃尔林尼的光芒下瑟缩,无法喷出毒液,而格拉兹特的类法术能力也有一部分无法使用,只是即便格拉兹特没有使用法术,他仍然是个强壮高大的恶魔,他挥动巨剑,用盾牌拍击,每一下都能够逼迫安曼后退或是屈膝。
原本就荒寂空旷的半位面中到处都是他们留下的痕迹,安曼吟唱与施放法术,而格拉兹特总是有着难以计数的魔法用具与宝石,地形与云层都不断地改变着。
安曼高声喊叫出最后一个音节,藤蔓与荆棘从地面猛地冲出,它们缠绕上格拉兹特的双腿与身体,而后被火焰与酸液焚烧以及腐蚀,就在格拉兹特从乌黑的泥沼中走出来的时候,又有细小的种子从天而降,它们落在格拉兹特的发间,面颊以及身躯上,就立刻开始发芽生长,它们的根须几乎穿透了恶魔主君的皮肤,枝叶边缘如同利齿,在噬咬着格拉兹特的时候发出让人浑身颤抖的滋滋声。“原来精灵们也会收集这种邪恶的种子吗?”格拉兹特说,这些植物生长在印记城里,以生物的血肉为食。
“是你们让它们变得邪恶。”安曼说,但她也很清楚,她能够坚持到现在,完全是因为格拉兹特想要品尝她的恐惧与悲痛。她确实如同这个可怕的恶魔所说的那样感到了懊悔,她只是没有想到,那个跟随着她的女儿露西厄,使用着她的挚友艾洛赫的躯体的并不是这种情况下通常会出现的变形怪——如果英格威仍然是银冠密林的主人,他也许会提醒自己的姐姐外界已经变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但他已经离开了,而作为他的继承人,凯瑞本出生在银冠密林里,他知道安曼的存在,却还没有见过她,对她只有浅薄的了解,而在凯瑞本的心中,翡翠林岛的统治者应该如同自己的父亲那样睿智冷静,无所不知——至于克瑞玛尔与亚戴尔,安曼对于他们来说,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虽然他们都听过她的名字,但对于他们,尤其是克瑞玛尔,巫妖是出于冷漠——当然,你不能要求一个被无情地抛弃甚至差点被终结了生命的人对始作俑者抱有好感,异界的灵魂则是出于对同居者的同情与一丝尴尬,毕竟翡翠林岛已经旗帜鲜明地拒绝了所有非精灵的接近。它又不是天真的露西厄,说真的,它总觉得每次露西厄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脊背就像是一面箭靶。
安曼一脚踏在坚硬的岩石上,夹在两者之间的符文宝石顿时碎裂,耀眼的光芒腾空而起,在空中化为无数箭矢,它们呼啸着射向格拉兹特所在的黑暗,并在击中之后爆裂。
翡翠林岛的主人没有等待结果,她犯了错,就要改正错误,她挥动手臂,举起挂坠,意图返回主物质位面,她知道这样的行为是非常冒险的,很有可能,她会重伤或是死亡,但无论如何,她也要让林岛的精灵们警惕起来,她简直无法想象,如果他们继续被“艾洛赫”欺骗,精灵的故土将会遭遇到怎样可怕的劫难——安曼几乎可以感觉到魔力在空中穿梭,周围的光影也在飞速地变化,但就在她脱离半位面的那一瞬间,她被紧紧地抓住了。
她从空中坠落到地面,轻的就像是一粒灰尘,她想要呼喊的时候,舌头却麻痹得无法动作,而喉头也犹如被什么束缚着,即便只是震动一下也不可能。
“艾洛赫”,或者更正确地说,格拉兹特落在了她的面前,如果说安曼就像是一粒灰尘,他就像是一抹影子,他借由艾洛赫的躯壳打量着安曼,原本就如夏日海面一般温暖明亮的眼睛被一个恶魔使用的时候,就像是从最深的沼泽中滋生出来的苔藓,只是看着这双眼睛,就能令人瞬间坠入绝望的深渊。
安曼知道自己应该做出最后的选择了,她的身体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死亡就立刻被她呼唤到自己的身上,她的灵魂刹那间脱离了躯体——只要很短的时间,几乎无法测量的一瞬间,她就能够前往哀悼荒原,回归到生命之神安格瑞斯的膝下,牧师们随即就能接到她带去的警告——但格拉兹特伸出手,抓住了那只虽然单薄,却美丽纯净的灵魂。
在六指君王漆黑的手指间,安曼的灵魂挣扎着,她被举了起来,在被格拉兹特吞噬之前,她看见了自己的躯壳,它正牢牢地被一条细长的绳索捆绑着,不,那不是绳索,是一条黑色的蛇,当它抬起头来,与安曼对视的时候,安曼只能看到无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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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拉兹特向那条黑蛇微微鞠躬,它并不属于格拉兹特,而是混乱之蛇阿里曼的分身之一,如果不是这位创世神祗赐予了格拉兹特额外的力量,格拉兹特是无法如此轻易地欺瞒过生命之神安格瑞斯的眼睛与双耳的,虽然六指在无底深渊中占据了整整三个层面,囚禁过一位真正的女神,但他绝对不会想要成为安格瑞斯的敌人,或者说,明面上的敌人,他自认暂时还没有这个资格。
如果可能,在又一次的诸神之战中,这位如同魔鬼一般狡猾的恶魔更愿意站在中立的位置,然后看看有什么折扣可打,但阿斯摩代欧斯传来的命令他不敢拒绝——秩序双蛇是开创了整个宇宙的存在,在宇宙还是一片混沌的时候,作为秩序的最初,强大的代言人,他们缔造了位面的基本框架,并且契定了法则与信仰的基座,而那时候,许多神祗还尚在蒙昧之中呢。如果最后他们不是因为争相要将秩序与邪恶,秩序与善良放在最高位面,而疯狂地争斗起来,导致了本身的衰弱,现在的神系应该是什么样子还真不好说。
能够令得魔鬼中的王中之王阿斯摩代欧斯屈身做个小魔鬼的存在当然也能够令得格拉兹特俯首帖耳,不过他向来就是一个善于自我寻找乐趣的家伙,他仔细地品味了安曼的灵魂,搜索着她的记忆,在黎明尚未到来的黑暗之中,他低下头,注视着脚下的生命之泉。翡翠林岛周围都是海水,埃雅精灵们饮用的几乎都是从这里溢出的泉水,如果他希望得到一个腐化和堕落的林岛,只需要污秽泉水就能做到,非常的轻捷简单,但这样的话,一定会引起安格瑞斯的注意,这是格拉兹特与阿里曼都不希望看到的——但格拉兹特并不因此感到焦躁,他很喜欢这里,美丽的,纯净的,封闭的,对于一个恶魔的主君来说,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游乐场吗?
虽然在愉快地玩乐之前,他还要完成阿里曼交付的工作。恶魔的主君伸出手指,触摸泉水,他所碰触到的地方顿时不安地沸腾了起来,格拉兹特立刻注入了安曼的血液,仍然带着勃勃生机的血液让泉水平静了下来,它们开始围绕着格拉兹特的手指旋转,在错误的引导下,漩涡迅速地扩大,底部的深度远远超过了白珊瑚池座的高度,而与此同时,漩涡从水中升起,倾斜,形成一扇转动着的圆门,恶魔主君随意地一推,就从打开的门里走了进去。
在银冠密林之中,英格威建造了万维林,但如果说有什么万维林也无法查阅到的,那么可能就只有翡翠林岛的时光之沙里可以找到,格拉兹特来到这里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这个。
万维林是一个无比广阔与洁净的湖面,想要寻找记载或是文书的精灵们需要乘坐小舟进入湖中,然后心里想着自己所要的东西然后伸出手去,这样东西就会如同鱼儿那样自行游入他们的手中。而翡翠林岛的时光之沙看上去要比万维林更加危险,不可测,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沙漏,白色的沙子从上方倾泻而下,在来人的脚下堆积成丘陵与山脉,在里面行走的人必须有极其坚定的意志与单纯的思想,不然就会陷入白沙,直至没顶。
格拉兹特固然有着坚定的意志(每个恶魔与魔鬼的主君都有着这种玩意儿,不然他们根本不可能从无底深渊里爬出来),但单纯的思想就未必了,他那颗巨大的心脏里装满了阴谋诡计,但有着混乱之蛇阿里曼的伪装与指引,他得以悠然地行走在白沙之上,只是偶尔一瞥,他就能够看到自己的本质——不是“艾洛赫”,也不是英俊的,皮肤黝黑的男性,而是一只狰狞而又污浊的怪物,所有丑陋的特征你都能从他身上找出来,“真是久违了啊。”格拉兹特想到,而后在下一刻,他停住脚步,闭上了不下百只的眼睛,这里就连最细微的风也没有,细沙落下的声音单调乏味,也只有格拉兹特可以分辨出其中不同的声音。这些声音从精灵们藏匿的文书与记载中发出,虽然精灵们把它们伪装成了相同的沙砾,但每颗沙砾所包含的怨恨,不满与恨意都是不同的,而格拉兹特是最为擅长倾听的。
漆黑的利爪伸向空中,而后轻轻一对。
格拉兹特捏住,而不是捧住或是抓住整整一把沙子,他只捉住了其中的一粒,也是他需要的那一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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