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第一城墙已经没有了守卫它的人,法崙的流民士兵们还是亟不可待地爬了上来,他们拥挤在城墙顶面,不断地尝试着借助云梯还是别的什么方法攀爬上第二城墙,但一百尺的纵深对于攻城塔或是攻城槌都不是那么友好,但对于云梯已经能够形成足够的压制,即便流民士兵们将它倾倒下来,放平,一端卡在第一城墙的垛口上,一端向着第二城墙伸出也没用,云梯的高度只有六十尺,其中四十尺的距离只能容许鸟儿飞过去,或是另一个位面的袋鼠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拼尽全力跳过去,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的流民士兵们立刻转换了方式,他们将云梯放下,靠在第二城墙上,然后试着从云梯的顶端往上攀爬,油脂和粪便又一次倾倒了下来,将短剑咬在口中的侵略者立即如同玻璃窗上的雨滴那样飞快地跌落。
第二城墙比第一城墙还要高出二十尺,但之前的煽动之词仍然在这些曾经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人们心中回荡着,他们渴望着进入到这座城市里,享用他们以往连梦境中也未必能够得到的一切,他们就像野兽那样的咕噜着,在城墙的间隙间走来走去,一些人将身上残余的布料解下来,试着将两段云梯捆绑在一起,也有人在喊叫着需要更高的云梯,还有一些人则在努力地想要将堵塞城门的石块搬开,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些石头的缝隙间全是更为细小的碎石与海沙,而且这些碎石与海沙被树胶(来自于龙火列岛的产物)搅拌过,凝结后坚硬的就像是石头,将碎石堆凝结为一个密不透风的整体,正当这些无功而返的家伙抬起头来,想要寻找其他人的帮助时,突然听见了一种像是远处雷声般的隆隆声,只是十分的轻微。是要下雨了吗?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件好事,雨水会熄灭浇淋在云梯上的油脂引燃的火焰,还有守卫的军队们用来烧煮粪便与油脂的火堆,而且雨幕也能将他们的身影遮蔽起来。
碧岬堤堡的一个骑士俯瞰着第二城墙下的情况,他看到了在正规的军队中不会发生的一幕——敌人们正在搜集同伴的尸体,然后将它们堆积起来,而后试着将云梯矗立在尸堆的上面。他不由得露出了憎恶的神情,紧接着,他看到了已经被占据的第一城墙顶面上已经出现了新的云梯,越来越多的绳索从第一城墙的垛口落下,法崙士兵们抓着绳索脚踏城墙的石砖滑落下来,他们将新的云梯靠上城墙,之前的流民士兵发出了兴奋的呼号声:“这些是真正的士兵吗?”骑士问道,而他身边的同伴点了点头:“应该是。”
他们等待着,因为需要尽可能地消耗掉敌人真正的力量,但夹道中已经塞满了那些肮脏的流民,他们得到了新的云梯,正在不惜一切地往上攀爬,一个骑士冲了上去,将第一个爬上云梯的流民劈砍了下去,而后提起脚来,用力一踢,上面的人就连着梯子一起倒了下去,“请去问问我们的执政官吧。”骑士说:“看来我们的时间不是很多了。”而他的同伴回答说:“不用了,看。”
骑士转头看去,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光亮的小点,它是那样的明亮,令人不敢逼视,但随即骑士就意识到这是水流反射着阳光,而这时候,他们的敌人还一无所知,直到水流的轰隆声超过了他们的呐喊声,一些人迷惑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然后他们就发现有奔腾的水流从一个转角处翻滚着冲向他们,水流卷起了尸体,撼动着云梯并将它掀翻——最初的时候,水流只到他们的腰部,但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水流就已经没顶——相比起来自于南方诸国的士兵与骑士,倒是那些卑微的流民士兵因为原先就生活在碧岬堤堡的脚下,也就是海边的关系从而个个得以学会凫水,问题是水流速度是那样的湍急,夹杂着尸体与武器,他们能够勉强保持浮在水面就很艰难了,而且身上的皮甲在此刻也显得格外地碍手碍脚,沉重的就像是一块黑铁。一个流民士兵在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割伤小腿的时候痛得大声呼喊,一下子就喝下了一大口水,水是咸涩的,是海水吗?他想到,然后一条腐烂的海鱼正确地拍打在他的脸上,仿佛要为他的想法寻找一个佐证——冰冷的海水让他被烈酒与贪欲弄昏的头脑变得清醒了一点,他突然意识到,这也是碧岬堤堡人的一种防御方式,但他们是如何将如此之多的海水弄到那么高的地方来的呢?他简单的头脑刚想到这个问题,他就被狂怒的潮水径直丢向了尽头的城墙,人类的头骨在坚硬的石砖上被敲得粉碎,他的思维也随之停止了。
骑士们敬畏地看着这一切,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两位议员正在收回打开机括的手,脊背位置的长袍已经完全湿透——这是一千多年,在银龙的命令下,由矮人与侏儒为碧岬堤堡设置的奇巧装置知道的人并不多,也没有人在意,议员中还有人因为城市下竟然有个庞大的水窟与将海水抽吸上来的空心管道而感到不满,没有把它们填充起来也只是因为耗费巨大——那么久了,他们甚至不能确定还能不能打开,事实上,这个装置也确实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水窟之一出现了裂隙,里面的水都流走了,幸而这座水窟原先就被分割成了两部分,剩余的部分仍然可以将整个夹道充满。
人类的哭叫声,哀嚎声还有水流咆哮的声音都逐渐消失了,碧岬堤堡的守卫者们注视着水面,用箭矢完成水流没有完成的事情,在水流缓慢地消失之后,夹道中的尸骸就如同沉积的海沙那样被堆积起来,仿佛是受到了震慑,第一城墙上的士兵也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三个模糊的影子,“是法师!”一个牧师提醒道,同时为身边的人加上防护的神术,但那三个影子只是挥动了几下手腕,就从城墙上消失了。
“他们是来做什么的?”骑士问道。
“不知道,但提高警惕吧。”牧师回答,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那些被溺死,被箭矢射中,被刀剑斩中,或是被火焰焚烧,从高处跌落的死者之中,竟然有一个在轻微的蠕动,出于一个牧师的仁慈之心,他没有立刻喊叫起来,让身边的士兵们射死那个幸存者——他不觉得后者还有攀爬云梯与挥动刀剑的力量,但他还是谨慎地注视着那个地方,随即,就如同骑士看到的那样,他的仁慈突然被惊骇代替了,在骑士询问之前,他就投出了一道闪亮的无形箭矢,箭矢准确地集中了那个从尸骸中爬起来的人,不,不应该说是人,因为他的脑袋整个儿都被扭向了后背,怎么看都不可能有存活的可能,他可笑的,趔趔趄趄地走着,虽然他的眼睛和双脚处于一个可怕的相反位置,但吸引他的东西是不需要去看的,譬如说——生者的气息。
牧师的神术一击中他,他就倒下去融化了。但他身边,或者更正确地说,所有的死者都在爬起来,牧师扫视着周围,简直认为自己正在一个噩梦里:“诸神在上,他们雇佣了多少死灵法师?”
人们一提到死灵法师,巫妖,都会臆想出一支死灵大军,但事实上,无论是灰袍还是不死者,他们召唤与操纵的死者都是有数量限制的,而巫妖能够支配的尸骸能够成群结队,完全是因为他的不死仆役也有着召唤的能力,就像是人类的军队那样,爵爷的麾下有骑士,骑士有他们的扈从,仆从,士兵们或许还会有一两个奴隶,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现在在夹道中涌动的死者已经远远超过了牧师们预计的数量,即便说是一支军队也不为过,毕竟他们原先就是法崙的前锋。
死者们拥挤在一起,他们浑身都湿透了,即便有着油脂,火焰也只会很快熄灭,而现在的他们,可不会在乎刀剑,箭矢,或是石头,他们的指甲和牙齿在城墙的石砖上刮擦出可怕刺耳的声音,从一个,两个堆叠起来,就像是一个畸形的尖锥形丘陵,歪歪斜斜但牢固地伸向城墙上方,这次诱惑他们的不再是食物,金币与女人,而是生者甜美的血肉,他们的喉咙里发出低沉微弱的呵呵声,听起来比之前的嚎叫还要可怕,牧师们被迅速召唤到第二城墙,他们忧心忡忡地望着数以千计的死者——他们的神术也是需要祈祷和时间的,而且他们之中还有不少的弟子与学徒,他们的力量还不足以将死者驱赶到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而就在此时,一个泰尔的圣骑突然大叫了一声,他周身光芒闪烁,挡在了一个牧师的身前,如果不是他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也许这个牧师已经死于非命,而后,人们看到了巨龙的身影,它和他的骑士躲避在云层之中,就在人们的注意力被死者们吸引住的时候,它俯冲而下,而骑士投出了短矛,短矛在碰触到圣骑的屏障后反弹出去,笔直地刺入垛口下方的石砖,即便经过了一次转折,它蕴含的力量仍然让它深深地嵌入了坚硬的石头。
而后,就像是在嘲弄着他们一样,巨龙带着骑士与法崙的法师,术士飞上天空,碧岬堤堡的议长最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法崙有着众多的施法者,而他们这里却只有牧师与圣骑,他们在面对魔法的时候并非毫无反抗之力,但人数的差距,尤其是施法者几乎是致命的。火焰,酸液,还有毒雾没有丝毫休止之意地倾泻在城墙甚至城市的边缘,如果不是密集的弩车,也许巨龙们还会飞入城市——但这些已经太多了,牧师与圣骑只能支撑起闪烁着白光的防护神术,保护碧岬堤堡的骑士与士兵,但这样一来,他们就变得异常被动,法崙的术士与法师们大笑着投出恶毒的法术,龙火更是不停歇地笼罩着他们。
一个牧师几乎就要坚持不住了,他还非常年轻,在连石砖也能融化的龙火距离他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在他无法及时拯救的骑士在他眼前被酸液腐蚀成一具骨架,又摇摇晃晃地提着自己的宽剑爬起来的时候,他的舌头就像是被石化了,而他的眼睛中充满了泪水,是悔恨吗,还是恐惧,他不知道,但他只知道他就要死了,连着被他庇护的人一起,就在距离他们不过一百尺的地方,面色青白的死者已经越过了垛口。
在这个年轻的牧师听到嗡鸣声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碧岬堤堡与诸国的王都,或是重要的城市一样,都有着对于传送法术的限制,据说还是一千多年前银龙的法师设下的,那时候的施法者可要比现在的施法者强大多了,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作为自由城市的碧岬堤堡还是有幸受到了法崙的荫蔽,按理说,没人可以直接传送到城市之中。
蓝色的光线从一个点延伸出来,先是两侧,然后向下,最终闭合,一个面容陌生的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是那样的苍老,头顶光秃,胡须稀疏,皮肤就如同海龟那样打着层层叠叠的皱褶,但他的眼睛却还是明亮的,或者说,过于明亮了,但他看向年轻的牧师时,牧师甚至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不过因为他身着着黑袍的关系,他应该只是一个法师,而不是术士,或是死灵法师,他只是挥动了一下手杖,迅猛的金红色火焰腾空而起,其耀眼的程度甚至超过了龙火,热浪扑面而来,骑士的骷髅与士兵们的尸骸都在火焰中燃烧了起来,呼吸之间就化作了焦黑的灰烬。
然后,从那个传送门中陆续走出了更多的法师,他们有些还非常年轻,比牧师还要年轻一点,有些则已被时间留下了深重的刻痕,但无论是哪个,他们都没有显露出畏惧与犹疑之色,几个法师的视线掠过一片疮痍的城墙时,还露出了哀痛的神情。
“请问……”年轻的牧师问道:“您是谁?”
“阿尔瓦,”那个最为年迈的法师回答说:“年轻人,我曾经在碧岬堤堡度过了近二十年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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