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厄的眼前都是鲜艳的红色花儿,还有如同花儿一般的舞娘们,乐曲在她的耳边萦绕不愿离开,而她身边的人都尽情地欢笑着,舞蹈着,他们手牵着手,脚碰着脚,不留一点空隙,这让原先只是因为看见了阿芙拉混迹在队伍中所以只是想要看一看的露西厄,无可奈何地被推动着往前走。在翡翠密林,精灵们偶尔也会这样不眠不休的彻夜舞蹈,一般而言,不是为了侍奉生命之神安格瑞斯,就是为了庆贺新生,又或是两个精灵决定地缔结婚约,终生厮守,今天的景象却无比地接近最后一种——那是一种暧昧的,潮湿的,热烈的气氛,让心和皮肤都感到一阵阵地灼烫。露西厄在最初的时候还能看到阿芙拉与一个红衣舞娘欢快地跳着舞,但就在她被一位年轻而又俊美的吟游诗人拉入另一个漩涡的时候,她们的身影就如同融入湖泊的水滴那样不见了。
她正要去寻找阿芙拉,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另一个身影吸引了——那是一个令她快乐又悲伤的身影,黑色的头发一直垂到肩胛的位置,披着灰色的斗篷,里面却是一件白色的及膝长袍,他的手指是那样的纤细又是那样的柔美,在他温柔地握住一个舞娘的手臂时,他低下的侧脸上满是露西厄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一种奇特而又具有强烈吸引力的神情。黑发的精灵不假思索地推开身边的吟游诗人,急切而凶狠地避开或是打开眼前的人类,向着她所爱的半精灵靠近——在猛一抓住他的时候,露西厄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但那个人回过头来,确实就是应该在箭矢山峰上的克瑞玛尔。
你怎么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为什么不回到我身边?你是有意的吗?或只是为了追索阿芙拉而来,你为什么不愿意看看我?不愿意接受我的感情?露西厄有那么多的话想要问他,但到了现在,她却委屈,以及畏惧起来,但她还是紧紧地抓着他的长袍,不允许他离开,也许是因为这种温暖甜美的气氛如同醇酒一般也会令人沉醉吧,露西厄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大胆过——和我起舞吧,她翕动双唇,精灵少女的美丽即便经过了掩饰与伪装,仍然超过了寻常的人类,当她的神智几乎都被爱恋占据的时候,她所表现出来的柔软情感与服从的姿态会让冰冷的钢铁也为之融化。
而她所爱的人似乎也为之感动了,他垂下手臂,将少女揽入怀中,在他的怀里,露西厄闻到了施法者身上通常都会有的那种气味,微香的干玫瑰,苦涩的草药,以及刺鼻的硫磺混合起来的味儿非常浅淡,但仍然如同围绕着城堡的河流那样在他身边营造出一个旁人不可接近的范围,之前,露西厄无数次地嫉妒过阿芙拉曾经得以独享对方的怀抱,也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如果自己能够取代阿芙拉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无论什么样的想象都是无法与真实相媲美的,对方的手臂是那样的强壮,身躯看似单薄实则坚韧,汹涌的热意从厚重的衣料向外散发,露西厄都感觉自己要被灼伤了。她闭着眼睛,隐约想到了克瑞玛尔所有的另一个身份——龙裔,红龙的直系后代,这意味着他体内的龙血可能要比十之八九的龙裔都要纯粹浓厚,这也是当初艾洛赫动了杀意以及将他抛在格瑞纳达的原因——这种血脉是邪恶的源头,它的热量不是来自于万仞阳光,而是来自于深渊的熔岩,对于善良的存在来说,它只会意味着伤害与杀戮,而不是抚慰与生机。
但露西厄丝毫不那么觉得。艾洛赫,她的朋友,以及她的母亲都曾质问过她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这样可怕的人。是因为他从黑暗的舱室,与术士的高塔中救了自己吗?又或是那种掩藏在冷漠下的温柔和善?还要即便身为龙裔,也愿意与人为善,在艰难的困境中仍然不忘记尽其所能地帮助别人?在听到他的往过时(艾洛赫不得不警告她的时候),露西厄并没有因为艾洛赫所描述的那种邪恶的前景而恐惧或是避开黑发的龙裔,她甚至感到了愧疚与怜悯,她很难过,因为就在这个好人在遭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忍受耻辱与折磨,虚弱卑微的幼年时期,作为他的另一半血亲不但没有伸出援手,反而雪上加霜,落井下石。露西厄不明白艾洛赫,还有她的母亲,同伴为什么会认为这样做才是最妥当的,如果说半精灵在继承了精灵好的那一面的时候,也不免继承了如人类,巨龙以及其他类人生物的黑暗一面的话,那么辛格精灵们又如何能够为他们开辟出巨大的灰岭呢?而且,就露西厄翻找到的信件来看,辛格精灵并没有因为庇护半精灵们而遭到什么灾祸,相反的,半精灵中固然有无法抵御得住另一半血脉的可怜人做出了不应做的事情,但更多的是懂得感恩的孩子,他们不但在密林之王规定的时间里看守灰岭,为精灵们的银冠密林矗立起一道宽广坚实的城墙,在他们离开之后,也没有忘记辛格精灵们在他们弱小的时候赐予的恩惠——数十年前,银冠密林的盟国高地诺曼陷入到了动荡之中,无力援救被兽人们攻击的密林时,纷纷赶到与精灵们并肩作战的难道不都是那些或许只有着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的精灵血脉的战士与法师们么?
露西厄思考过,如果她能够成为翡翠林岛的主人,那么她是否会改变翡翠林岛持续了近一千年的顽固思想与行事方式呢?她想她会的,不单单是因为克瑞玛尔,还是因为精灵们原本就不该放弃任何一个愿意向善的生命,即便他们不能登上林岛,那么至少也应该在埃雅精灵可以顾及的范围内为他们营造一个庇护所。无论如何,如同之前的悲惨剧目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当然,她也有着自己的原因,如果,她是说,如果黑发的龙裔愿意成为她的丈夫,那么他们的孩子,虽然是个半精灵,但她仍然希望能够他\她能够继承翡翠林岛。
而在精灵少女的昏眩与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远离了人群,当喧嚣的乐曲与歌声缓缓退去,露西厄才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发龙裔的斗篷已经被丢掉了,他环抱着精灵少女,与艾洛赫一般纤长的身躯如同一棵孤单的树,他的发色是那样的黑——埃雅精灵们都有着如同子夜一般的黑发,但他垂下双鬓的秀发就像是不见天日的深潭,没有如同星辰一般的小点闪烁,也没有如同新月一般的光泽浮动,他的双眼比他的发色还要深,深到几乎无法与瞳孔区分开,因为这两者的原因,他原本就苍白的皮肤更是显得如同金属或是瑟里斯人的陶瓷,对于露西厄来说,他是完美的,但和世间的无数完美的事物一样,总是缺乏一种真实感。
“克瑞玛尔……”露西厄小声地喊道,她的心脏狂跳,说不清是为了爱恋还是恐惧。
黑发的龙裔只是低下头,亲吻了露西厄的额头,就在露西厄将双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想要感觉他的呼吸与心跳声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悄声歌唱,但只到第二句,她才恍惚明白过来,这正是克瑞玛尔,她的爱人在为她唱歌。
“……她贴近我的心,就像是花草贴近大地……她对我来说是如此甜蜜,如同睡眠之子疲惫的肢体……我对她的爱就是我整个生命的泛滥,如同星光下翻涌的潮水……”
这是多么低沉,又是多么美妙的声音啊,露西厄没有发觉自己已经无法凭借着自己的双腿站立,她就如歌声中所描述的那样,紧紧地拥抱着黑发的龙裔,她的思想一片混沌,除了手中抓紧的,与耳中听见的别无他物。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占有了天空,占有了繁星,如果我占有了庞大的帝国,以及无法计数的财富……我仍然不会感到满足——但是,只要我有了她,即便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点立锥之地,我也会心满意足……”
而伴随着歌声的,是小小的,小小的亲吻,从额头到双足,从手指到秀发……她彻底地沉醉在那个冰冷而又柔软的怀抱里,四肢松弛,头颅向后仰去,彻底地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和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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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要说有什么比得到又失去更令人失望的,那么大概就是你发现,你以为得到过的东西不过是一个短暂的梦罢了。
露西厄是在艾洛赫的轻轻摇晃与呼喊中醒来的,她带着嫣红的面颊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还在房间里,黑发的龙裔根本不在身边,她突然感到一阵心痛,转过头去不看又是担忧又是迷惑的监护人。她推开他,找到了自己的鞋子,鞋子的底面非常干净,并没有沾染上花瓣汁水的痕迹——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吗?她的皮肤上还残留着施法者的手指带来的美妙感触,她的舌尖也还带着如同浆果或是花蜜一般的甜味,她那么清楚地记得如同水流一般的发丝从自己的掌心溜走的感觉。
“克瑞玛尔回来了吗?”
“他最近正在皇帝身边。”艾洛赫轻声说:“你怎么了?”之前露西厄也表述过对于黑发龙裔的思念,但今天尤为不同。
“我什么时候能够看到他?”
“也许很快。”艾洛赫说:“也许要很久。”
露西厄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她还是忍不住看向了艾洛赫,想要哀求他,她只想马上看到克瑞玛尔,她不相信那只是一个梦。
但她看到艾洛赫的时候,却被他吓了一跳,因为埃雅精灵的神色骤然变得……你不能用十分难看来形容这个表情,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极度的警惕与抗拒,就像是一只嗅见了强大同类的动物。
“真是让人厌恶啊!”艾洛赫说,他的声音都产生了一些扭曲,听起来简直不像是他自己了,露西厄明显地吓了一跳,但这种紧绷的神情与古怪的声音转瞬即逝,当艾洛赫重新转过头来的时候,它们消失的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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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悦女士的追随者的双眼流下鲜血。
阿芙拉微微地吃了一惊,“怎么,”她问:“是她发现了你们吗?”紧接着她说,“我不认为她有能力伤害到你们。”尤其是在那么远的距离之外,而喜悦女士的神术又是如此的奇妙隐秘——欢乐之神黎儿拉擅长并且喜好将人们拉入绮丽的梦境之中,让他们在梦境中获得无数快乐——她的牧师同样可以祈求相类似的神术,将既定的目标迷惑住,但现在看来,这位牧师遭到了非常严厉的打击。
“不是她。”黎儿拉的牧师说道,她感觉到双目刺痛不已,但她不想让阿芙拉察觉出她的虚弱或是黎儿拉的无力,她坚持着在同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我只是有点意外——那个精灵男性是谁?”
“艾洛赫,那个孩子的监护人。”阿芙拉说,“不过看起来,”她神情冷漠地说道:“您们要和我谈论的事情要等下一次了。”
“万分感激您的体谅。”虽然黎儿拉的牧师是因为阿芙拉的愿望而受伤的,但她们现在确实也无话可说,尤其是她们还不能完全掌握住这位新生,或说还在孕育中的神祗的性格。
阿芙拉目送着她们远去,对欢乐之神黎儿拉的建议,她不怎么感兴趣,除了黎儿拉只是一个弱小的神祗之外,还有的就是她厌恶黎儿拉的牧师将她视作弗罗——她并不是那个愚蠢放浪的所谓爱与欲wang之神!她只有也仅有一个爱人。
而且即便她就是弗罗,她也不会多么看重黎儿拉——黎儿拉在神祗中最好的朋友是歌唱之神密利尔,财富之神沃金次之,之前她和爱与欲wang之神弗罗可没有什么深厚的情谊可讲,甚至还因为信徒的问题争吵过。
——本章中的歌词来自于泰戈尔的《爱者之贻》石真译,略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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