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我们即便将他们抛在下面,然后说,一百个人中我们只要十个,等到第二天我们也只会看到十个甚至更少了,何必还要经过这么两道啰嗦的手续?”
“嗯,因为这些人类如果由于有着相似的经历而无意识地凝聚在一起的话,最后需要收拾麻烦的还是我们啊。”身着黑袍的暗日牧师这样说道:“虽然我们已经将人选限制在了一些讨人厌的家伙之中,但你要知道,”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学徒,“人类是有一种共性的,也就是说,他们会想法设法地聚拢在一起,只因为他们身上有着某种相似的地方,从而将自己与平庸切割开来,哪怕这种相似的地方并不令人羡慕,但那些胆小的,怯弱的人在站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会有种错觉,那就是他们非常强大。”
“我们为皇帝提供侍从,卫兵,仆役,”那个暗日牧师继续说道:“但我们并不能让他真正地生出爪牙来对付我们,让这些人类对他产生倾慕与臣服的意愿,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那么我们怎么能让他们继续陷落在泥沼中而不知呢,当然就是让他们相互敌视,彼此憎恨了——要记得,在最初的时候,他们都是被甄选出来的,站在同样的平台上,但自从来到这里,一些鲁莽残忍的家伙首先获得了优待,然后是他们的摹仿者,而在这前两者正在沾沾自喜,以为摸清了我们的脉络之后,被率先接走的竟然是那些连宅邸都无法进入的被淘汰者,而他们竟然要在同伴中残杀近十之八九的人才能获得这个资格,这就不由得他们不生出嫉妒与仇恨来……但如果说那些自诩冷静的家伙,会认为自己被选中只是侥幸吗,当然不会,他们只会认为是他们的理智与沉稳打动了我们——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会对他们的位置感到满意,他们将互相争斗,永无宁日,他们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皇帝会察觉吗?”
“也许吧,”暗日牧师说,“但他并不能给出足以让两者平衡的酬劳。”
还有一个原因,牧师没有和自己的学徒说,毕竟现在他还没有那个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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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五十柄收割了人类性命的匕首被送到了灰袍们的手中,他们将被囚禁在剑身中的灵魂抓捕出来,投入宝石,然后这些宝石会被送到奥斯塔尔那里,侏儒与矮人们铸造出来的黑铁魔像正等待着灵魂的填充,当然,其中还要经过一系列的魔法加持,不过死灵法师们最为擅长的也正是这个。他们甚至伪装了起来,进入到每个领主的身边,他们在战场上施放法术,又在尸骸间行走,凡人们根本无从分辨魔法的种类——当某个人死去,他之前签订的契约就会引导着灰袍们找到他们的灵魂,闪动着灵魂之光的宝石一颗接着一颗地被他们收入囊中,还有的就是在附魔匕首的确达到了灰袍们的预期后,与之相似的,数以万计的武器也被送往了骑士与士兵的手中,他们并不知道手中精良的刀剑不但会夺取敌人的生命与灵魂,在长久的使用它们后,就连他们自己也会衰弱继而失去生命,灵魂则被武器囚禁,等待着最终的主人前来收割。
这大概是灰袍们一千多年来第一次如此欣喜若狂地大肆搜掠吧,也正是因为那个时候,在那场令得主物质位面都为之撼动不已的大劫难中,死灵法师所造成的无数伤害与悲恸才令得他们被驱逐至七十七群岛,虽然因为灰袍们的特殊性,领主和爵爷们偶尔还会想起他们来,但在普通的争斗中驭使这些已经介于生死之间的法师仍然是一件值得小心谨慎的事情——因为若说有什么人会渴望看到死亡与毁灭,除了兽人卡乌奢的选民与使者大概就只有死灵法师们了。兽人卡乌奢的选民与使者喜爱看到死亡是因为他们嗅到血腥的气味就像是嗅到了馥郁的香花,看到腐烂的内脏就像是看见了艳丽的宝石,而死灵法术们则是需要大量的灵魂与尸体,充作货币,祭品,实验材料……等等,但无论是奴隶贸易,还是海盗或是盗贼,能够提供给他们的“货物”永远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其他不说,单单一个灰袍想要转化为一个巫妖,耗费的材料中就包括了会令得一个小城或是村庄顿时变得悄寂无声的灵魂与血肉。
“不过这样会引起克蓝沃的注意吧。”马伦说。
“那有什么关系吗?”阿瑟将一颗宝石放入口中,一边皱了皱眉头,佣兵们的灵魂多半都是酸苦辛辣的,只是对于巫妖们来说,所谓的酸甜苦辣已经对他们没有太大的意义了——在他们已经无法品味到生者的食物味道时,好不好吃不在于灵魂是什么味道,而是这种味道是否足够醇厚,浓烈,他们之所以爱好经历丰富的灵魂正是因为如此,至于是苦涩还是甜蜜,他们并不在意。“七十七群岛这次可没插手其中。”七十七群岛这有两位灰袍接受了邀请,还被他们套了麻袋取而代之,至于其他的……最少,与七十七群岛没有丝毫关系。
“那么我们呢?”
“我们是不一样的。”阿瑟说,然后他就沉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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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瑟与马伦为一个阿里尔德的领主效力——当然,他们是以两个强大的法师身份驾临于此的,对于他们的到来,这个小领主又是畏惧又是喜悦,要知道,像他这样,只有两座城市的小领主之前就连一个法师弟子都招募不到,现在有两位法师为他工作,并且不要他来奉养,这已经足够让他为那位法崙未来的皇帝奉上忠诚了——何况除了法师之外,还有一只巨龙以及它的骑士们同样向他俯首效命,对于这种只会在吟游诗人的诗歌中出现的场景就算是在领主最满足的美梦中也未必会出现。
他已经坚信自己能够成为一个毋庸置疑的胜利者,就像是那位已经丧命在大火中的蒙顿小城领主那样。
阿瑟与马伦在经过庭院的时候,也看到了那只巨龙,那是只黑龙,体型确实惊人,它单单只是收起了双翼匍匐在那里,就已经占据了半个庭院,骑士们只得退让到庭院边缘去训练,不过他们更多的还是在惊奇地注视着这只巨龙,一些年轻的骑士眼睛中更是闪烁着光亮——这里的领主原本只有十个骑士,又从佣兵们中选择了十个,将军团拓展到二十人,但自从巨龙来到这里之后,有不下数百个年轻人带着盔甲和马来到这里恳求领主能够接受他们,即便暂时无法成为骑士,没有封地也无所谓,只因为他们听说这里有着一只巨龙,虽然它已经有了主人,但谁知道巨龙会不会改变主意呢?也许他们向巨龙多多地献献殷勤,也会成为一个巨龙骑士呢?
他们未必是邪恶的,不过人类的眼睛总是不免被利益与荣光遮蔽,看不到脚下的陷阱。阿瑟倒是很愿意看看笑话,当巨龙廉价到成为坐骑的时候,它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巨龙了,或者说,不是真正的,曾经统治了人类上万年的巨龙,它们只是徒有巨龙躯壳的野兽,第一天他就看到了那条黑龙脖颈上的链子,那条黄金打造的链子,镶嵌着宝石,看似华贵,实际上却是十二枚连缀在一起的符文印章,如果没有它们,凭借着黑龙低劣的智力,只怕连它的骑士发出的命令也听不懂。所以说,那些人所说的殷勤,它也未必能够理解——那些人送上的牛马它吃了就吃了,但你要认为它由此对献上食物的人产生了什么好感那就大错特错了,如果没有掌握着魔法链子的骑士控制,黑龙会第一时间连着他们一起吃掉——这条龙看上去就不像是很容易满足的样子。
这个认知让先前还有些兴致勃勃的马伦也意兴阑珊起来,毕竟他在被选中之前还是一个年少的领主,他曾经幻想过自己成为骑士,也幻想过与恶龙战斗,但这些年轻人特有的狂妄自从被劫掠到格瑞纳达后就如同晨光中的露水那样挥发殆尽了——近似于命运的嘲弄,在他成为了一个灰袍,并且在之后的将来转化为一个巫妖的现在,竟然得到了一枚龙蛋——这枚龙蛋被当做报酬装在小盒子里送给了他,当他触摸蛋壳的时候,可以感觉到轻微的震动,就像是里面的小龙随时都会孵化,拍打着双翼,睁开的眼睛中装着它在这个世间见到的第一个生物。但看看庭院中的这条龙,马伦的心顿时就像是浸泡在冰水中那样坚硬了起来,他毫不犹豫地将龙蛋给了阿瑟,与他交换一部分他将来转化时需要的施法材料。
“虽然不是你所期望的那种龙,”阿瑟笑着说:“但还是有点用处的,你不试试吗?”
“什么?”
“那位皇帝啊,”阿瑟不无恶意地说道:“他的身体里积累了多少巨龙的怨恨啊,那个打造他的家伙一定把龙蛋当做鸡蛋给他吃了。”
“不要。”如果他挑出其他人做例子,马伦或许还有点犹豫——不见人类总是对精灵,龙裔,或是神祗与深渊生物血脉等等,这些寿命悠长的存在羡慕嫉妒恨吗?马伦也没有天真到认为得到这些是无需付出代价的,但如果代价是成为一个思想混沌的傀儡,他还是选择成为一个巫妖,哪怕需要面对更大的危险,但最少的,他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受人摆布。
阿瑟将两枚施加了法术的龙蛋如同鸡蛋一般地随手放在怀里,回到了他的房间里,在巫妖的召唤下,一只已经半腐烂,羽毛脱落的褐林鸮从泥土腐叶中爬了出来,它抖抖身体,将沙土扫去,骨骼间闪烁着死灵法术特有的蓝色微光,这些微光填补了它失去的羽毛,肌肉与骨骼,它立刻就飞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阿瑟的窗台上。
“把这个带给我的导师。”阿瑟将两只龙蛋往窗台上一放,龙蛋即便经过缩小,直径也有三寸左右。而这只褐林鸮连头带尾只有一尺六寸,不知怎么,阿瑟都能从跳跃的红色光点中看出轻蔑的成分,“好吧。”他嘀咕道,将另一个法术投掷在褐林鸮的身上,它顿时产生了可怕的变化——就像是有无形的手在拉扯它那样,死去的鸟儿被拉扯成了一个畸形的形状,你可以说它是只大鸟,也可以说是一只幼龙,它脊背上的羽毛甚至被鳞甲覆盖。
褐林鸮无声地叫了一声,抓起龙蛋,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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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褐林鸮不知疲倦地飞了一个昼夜,它的速度已经远超过活着的同类,不幸遭遇上它的瞭望者只能看见一道黑色的影子,在接近七十七群岛的时候,它开始飞入云层,而后从云层往下俯瞰,但它看见了那座最高的塔时,鸟儿收起翅膀往下俯冲,然后就在它即将撞击到塔壁的时候,一双苍白的手接住了它。
“你从哪儿来?”埃戴尔那轻声问道,他用虚幻的手指去触摸鸟儿,从它的脑子里读到了弟子给他的信件,然后从它的肚子里掏出了两枚龙蛋。
他将龙蛋恢复到原先的大小,龙蛋的壳显然要比前几天还要薄,隔着蛋壳几乎都能看见里面的小龙正在蠕动身体,挥动尾巴,也许就在下一刻,它们就会孵化。埃戴尔那挥动指尖,让褐林鸮飞走,然后指挥着两枚龙蛋悬浮起来,转瞬之间,他就消失了。
埃戴尔那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塔的底部,或者说,他的学徒与弟子们认为的最底部,但在他念诵了咒语后,地面就逐渐变得透明,继而消失,他站在阵法的边缘,下方就是咆哮着的海水,以及,沉睡在海水中的巨大骨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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