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丑鸡与艾洛赫等人必须面对的糟糕局面,凯瑞本与克瑞玛尔所处的境况从表面上来说,看上去很不错,但事实上或许更糟糕也说不定——因为在这里的几乎都是施法者与佣兵们的首领,前者不必多说,后者如果没有一定的智慧与力量又怎么能够统率一群鬣狗或是恶狼呢?而且领主有意将他们分开,也是在做考验与挑拨的准备。毕竟在佣兵之中,信义的分量实在是太轻,如果一个佣兵团的首领无法让自己的下属足够忠诚,本身又欠缺令人臣服的强大之处,而他的佣兵团又很值得收买的话,领主也会试着将佣兵团中的第二人推向首领的宝座,以便从中攫取自己的利益——像是一个过分昂贵的价钱,或许就能在这种变动中变得合情合理。
不过领主也不会让他们停留在自己身边,在小城的堡垒之外,间隔着城墙与护城河,有着一片整齐的宅邸,原本是属于商人们的,但自从有了“烟草”和一系列的繁生物,领主对那种靠着谷物与棉花,番薯之类的普通商品集聚起来的可怜的税金,还有“微薄”的礼物已经完全不再放在眼里,更何况如果依照那人所说,他的前途比大海还要宽广,比晨光还要明亮,他又何必去吝啬那么一点小小的暂时的坏名声呢——所以,顺理成章地,那些不愿意与他同流合污,或是将他的宏愿视为臆想的蠢货不是被送上了斩首台,就是逃走了,他们留下的资产当然都被归属到领主手中——这些佣兵的首领们,还有施法者们也得以拥有各自的房间甚至庭院。凯瑞本和克瑞玛尔进入到这里没有多久,就大致弄清楚了这些人的数量,尤其是施法者,施法者中术士居多,在格瑞第的变故发生之后,格瑞纳达的新王虽然表示过往不究,但还是有些忠于格瑞第,或是认为格瑞第并未死去,又或是曾经触怒过这位新王的术士们离开了他们的故土,流入各处,其中南方诸国最多,这里环境复杂,人员众多,贵人密如繁星,术士可以很轻易地在其中找到一个愿意奉养自己的人。
还有一些更为妄为放纵的术士们则是选择成为盗贼或是刺客,他们即便在佣兵团中,无论是否有资历,都是仅次于首领的人,而且佣兵们的行事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忌讳与立场,至少他们从来不用担心会缺少实验用的生者与尸体,而且作为佣兵,也很少会出现资金短缺的情况——反正在需要的时候,他们也可以随时转化成无法无天的暴徒。这些术士要比贵人们身边的更危险,因为他们行事只会依照他们的思想与方式。不过为克瑞玛尔等人省略了很多麻烦的是,虽然黑发的龙裔已经经过了伪装,但他的伪装反而会让格瑞纳达的术士们迟疑与退却——毕竟那些浮现在面颊上的细小鳞片意味着这个术士也同样来自于格瑞纳达,并且体内的龙血或许要比他们身体中的更为浓厚,也就是说,他要强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当然,事实也有可能并非如此,但无论是术士,还是法师,又或是恶神们的牧师,堕落者,都不会想要做第一个挑衅他的人——虽然这段平静的时间并不能维持太久,却给了他们难得的平静夜晚。
凯瑞本的房间,不知道是否是安排的人有意如此,与克瑞玛尔分割了开来。负责此事的侍从谨慎地表明,这是因为施法者们需要安静的关系,所以都被安排在一座宅邸里,而首领们的宅邸则要更接近“繁华”的主街,如果领主赐予的侍女与美食,酒,“烟草”还不足以满足他们,他们尽可以寻找其他称心如意的所在,而他们所有的费用都由领主提供。
即便如此,两座宅邸相距也不会太过遥远,大约只在一千尺左右,只是凯瑞本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去到克瑞玛尔那里的时候,他仍然遭到了不下七次刺杀,刺杀者或是孤身一人,或是三五成群,他们的武器包括但不限于飞刀,匕首,弓弩或是毒药,还有一个法师介入其中,如果站在这里的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佣兵首领,他必死无疑,不过凯瑞本想到,这些人急于刺杀他或许也是因为他的情报已经流入了堡垒之外,作为一个可能有着邪恶血脉的佣兵首领,他对其他人的威胁太大了。
刺杀行为到了距离克瑞玛尔的住处还有三百尺的时候曳然而止,很显然,那些人已经觉得有点得不偿失了,如果那位“佣兵首领”豢养的法师觉察到,前来支援的话,他们的损失就会变得更为严重。只是凯瑞本在走过走廊的时候,几乎每一扇紧闭的门后都隐藏着涌动不止的邪恶与黑暗气息,周遭一片死样的寂静,但克瑞玛尔一出现,它们就全都消失了,月光重新投入廊道,鸟儿与虫子又开始鸣唱。
克瑞玛尔向凯瑞本点点头,他的手中捏着一枚蔷薇花,而这朵旺盛的开放着,如同朱砂一样色彩艳丽的蔷薇花在阴影中散发着火焰般的亮光,这是施法者们的一个小技巧,让某样东西在黑暗中发光,但像是这种纯净与稳定的光无疑证明了所有者的力量,一时间,就连窥视的目光与魔法都回避了视线,凯瑞本跟着克瑞玛尔回到房间里,才有人开始低声诅咒。
凯瑞本环顾四周,因为是提供给施法者们居住的房间,或许无法与佣兵首领们房间所有的奢靡华丽相比,但实际上的耗费却要大大超过前者——从巨大的玻璃窗,到完备的抄写桌(不少于十二种的矿石墨水,皮纸,羽毛笔,钢尺等等),再到舒适的座椅,宽大的床铺,干净而整齐的书架,卷轴架,还有一些常规的施法材料,照明用的也不是鲸油或是鲸蜡,而是氟石。让精灵在意的是放置在桌面上的数个精致的小东西,异界的灵魂走过去,提起一个,在耳边一比,“伪装用的魔法用具。”它说:“就我们所要面对的情况,原先的预备似乎已经不是那么可靠了……嗯,”它有些不安地解释道:“我也有考虑过戒指,手镯,项链什么的,但这些似乎都会对你们造成一些妨碍,但如果只是一枚小小的耳钉,就是这种,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口,而且符文也可以隐藏在耳垂后面……”
随后,精灵的举动让这个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灵魂张口结舌,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凯瑞本只是捡起一颗看了看,大约弄懂了它的穿戴方式,就把它穿过自己的耳垂,固定妥当了。
耳钉蕴藏的魔法在接触到血液后顿时发挥了预设的效用,在轻微的一阵嗡鸣后,精灵的尖耳朵就像是融化了的乳脂那样平滑了下来,凯瑞本摸了摸,发现它不但是看上去圆了,摸上去也是如此。
“取下耳钉,大概还需要三个日夜才能恢复原先的样子……”异界的灵魂喃喃地说。
是为了遇到不得不取下所有的装饰或是魔法用具的时候,他们的身份还能被继续隐瞒下去的缘故吧,凯瑞本温柔地看着这个……孩子,当然,如果依照人类的年龄,它已经成年了,但对于精灵来说,三十年与二十年之间的区别完全可以省略,而且他面对的是一个受害者,虽然他和真正的克瑞玛尔谈过——曾经的不死者坚持这个灵魂并不是被他拖入这个躯体的,说真的,巫妖对这个灵魂充满了厌倦与憎恶,他们被迫待在一个躯壳内还是巫妖还是一个邪恶的不死者的时候,如果不是它,巫妖可能还是一个巫妖,而不是现在这种令人难堪(站在不死者的立场上来说)的所谓的赎罪巫妖。也就是说,它并不是巫妖为了欺瞒他而捕捉并且禁锢的,这让凯瑞本的愤怒略微平息了一些,只是他很难分辨,是因为他与克瑞玛尔之间的情谊并不是一个从起初就充满了谎言与欺诈的圈套,还是因为并未因为他的缘故而令得一个无辜的人失去生命,或许还有过往。
“你一直在做这个?”凯瑞本问。
异界的灵魂转过身去,“我们不需要休息……我是说,他和你说过这件事情吗?我们在很多地方都具有优势……”
凯瑞本没有回答它,他走到房间的另一端,在窗下的矮榻上坐下,他和黑发的施法者保持着距离,在他还一无所知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亲密,但在那个灵魂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已经被凯瑞本掌握之后,它反而开始疏远精灵,而凯瑞本也不愿意过分的压迫它,虽然精灵有时候还是会因此感到难过。
“坐下吧,”精灵温柔地说:“我想和你说说话。”
“还是不了,凯瑞本,我有点累了”异界的灵魂用更加低微的声音回答说:“或许,我们可以另外选择一个时间。”
“但你会继续拖延下去,”凯瑞本低声劝说道:“别这样,我只是想要了解你,我曾经以为你就是你,但我竟然没有能够察觉到你和另一个人的区别,克瑞玛尔,或者说,你愿意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
“我没有想要骗你。”异界的灵魂艰难地说道,“我……”
“你只是觉得内疚,”凯瑞本说:“因为你觉得你占用了我的族人的躯体,你认为,我只是因为你有着埃雅的血脉才会接受你,把你带到灰岭,让你成为我的同伴和朋友,是的,我承认,在一开始的时候,确实如此,但你所说的,所做的,所想的,告诉我,那都是虚假的吗?是用来欺骗我的吗?”
异界的灵魂摇了摇头,它那个时候,因为缺失了太多记忆变得有点幼稚,所以行事与言谈之间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但那不是伪装,或者说,是再真实也没有过的自己,比长成后的自己还要直率与天真,毕竟在它的位面,虽然没有巨龙与神祗,阴谋诡计也从未从凡人的生活中消失过。
“那么你有什么可抱歉的呢,”凯瑞本说:“如果你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邪恶之人,我只会终结你的生命,哪怕你有着属于精灵的血脉也是如此,如果你对人们的悲伤痛苦麻木不仁,或是满心贪婪,野心勃勃,我也不会让这么一个半血进入灰岭,但你有孩童一般的纯洁思维,有着正义与仁善之心,有着对于生命的尊重与爱护,即便你只是一个人类,我也会和你成为真正的挚友,就像是阿尔瓦,就像是曾经的伯德温——我从不认为你的隐瞒是一种罪过,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我也是,你也是,你甚至没有因为这个秘密而伤害过哪怕一个人,你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地方。”
“如果一定要说谁有过错,”凯瑞本坦然地说,“我承认那只会是我,我原本可以更早地发现,但我畏惧黑暗,我怕我看见的美好事物在一瞬间破灭殆尽,所以我逃避了。”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异界的灵魂说,“但我一直很庆幸遇到了你,还有阿尔瓦,亚戴尔,梅蜜,葛兰……还有其他的人。”
“我也很高兴遇到了你,而不是另外一个抱怨不休,混账透顶的家伙。”凯瑞本说,一边露出笑容,一边伸出他的一只手,“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你的名字……”
异界的灵魂一下子就被那些快递箱子上的名字占据了所有的记忆,它尴尬地笑了一下,像是“我是璃莹殇?安洁莉娜?樱雪羽晗灵?血丽魑?魅?j?q?安塔利亚?伤梦薰魅?海瑟薇?蔷薇?……”之类的梗还是别玩儿了吧,免得凯瑞本以为它高兴到发了疯。“我很想告诉你,”它认真的回答说:“但我自己也不是很记得了……”奇怪的是,它现在已经取回了大部分记忆,但最关键的部分还是找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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