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鲁比劳瑞还要年少一些,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性,他只在下颌位置略微蓄了一些不到一寸的胡子,他的眉毛并不浓重,但尾端如同鹰隼的羽翼一般地高高挑起,与发色一样黑亮浓重,掩盖着一双普通的褐色眼睛,他是一个冷静而理智的人,本性不坏,但从某方面来说,他就像是一个商人那样善于谋划与计较,对于现在的塔拉来说,他是一个不那么好但非常适合的统治者——他对于罗萨达,或者说,任何一个神祗都只有尊重但缺乏热忱,更正确的说,他是个泛信徒,他的信仰可能早就献给了塔拉,他的家族,无论罗萨达还是希瑞克都要往后退,但在战争之中,他敏锐的眼睛也已经发现了,就像是丑鸡曾经说过的,虽然神祗们不直接插手凡俗的权势更替已经成为了不可说的法则,但他们的代言人仍然可以作为背后的操纵者点燃或是熄灭战争的火焰。
就像是这一次,德鲁一点也不觉得如果没有罗萨达的牧师们,他能够成为最后的胜利者,那些希瑞克的牧师所施放的神术,满溢着邪恶与恐惧的气息,不要说是凡人士兵,就连他也不由得为之浑身颤簌。“这就是神祗啊。”他对自己低语道,在国王的高塔中,到处都有着罗萨达的徽记与圣花,还有他的化身,华美的孔雀图形与纹样。众所周知,南方诸国的前身,是在一千多年前分崩离析的法崙,一个由强大的银龙创建的国家,它的领域曾经侵吞了四分之一的大陆,现在的高地诺曼,路泽尔,白塔与鹧鸪山丘,红宝石海角,龙火列岛都曾经部分或是完全地臣服在银龙的爪下,像是碧岬堤堡,原本也只不过是法崙的一个港口而已。不幸的是,当时从天上坠落到地上的神祗们就在法崙之中发动了对于彼此的战争,无数无辜的人被卷入其中,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土地,也失去了自己的性命,而那个时候,众神对于信徒与信仰的掌握远不如现在,毕竟那个时候,他们的力量是否强大与人类或是类人对他们的信仰无关。但现在呢,虽然每个统治者都会尽可能性地平衡国土以及领地上的信仰平衡,以免产生某个神祗一家独大的情况——除了担忧自己的权势会被诸神的代言人们篡夺之外,还有的就是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因为信仰过于专一于某神祗而受到其敌对神祗的攻击。神祗们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瘟疫,洪涝,干旱,虫灾……乃至一些淫邪的风气,颠倒的伦理,都有可能只是某一位崇高存在的小小玩笑,对于他们来说,时间与生命都因为永无匮乏之忧而显得格外廉价。
在千年前的动荡中,法崙在彻底地崩溃之前,已经丧失了二分之一的人口,数以千万计的典籍失落或是被焚烧,鳞次栉比的建筑与田地湮灭在熔岩或是洪涛里,徒留下一片焦土,泥沼,神殿与圣所不断地矗立起来,又被不断地摧毁,牧师与骑士们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战,血如同河流一般地蜿蜒在乌黑的灰尘中——人们伸出双手,不知道应该向那位神祗祈祷,又或是只是单纯的不敢,在那个混乱的年代,也许你刚刚叫出罗萨达或是泰尔的名字,就会有匕首刺入你的脊背,或是被斧头砍掉了脑袋。而若是你呼唤邪恶之神的姓名,也一样难逃仓促的审判与处刑——到处都是血腥与狂暴的气息,已经堕落却丝毫不曾察觉的牧师与圣骑士不比盗贼和刺客仁慈,他们会打断你的四肢,将你送上火刑架,又或是把你吊在城墙上,任凭乌鸦叼走你的眼珠。
不止一个人愤怒地宣称他不再信仰任何神祗,而在动乱之后,统治者们对于神祗的渴望也变得低微了起来——国王与大公的继承人绝对不能是一个牧师或是圣骑士也是一个被众人默认的铁规,只是在千年之后,随着信徒的信仰之力直接影响到了神祗们的力量,神祗们对于这个曾经只是被他们用来游戏的主物质位面逐渐重视了起来,相对的,对于无信者与伪信者的惩罚也开始严厉起来,不仅仅是死去之后,就连生者的世界里也一样不免受到控制——最简单的,看看身周,高地诺曼无疑是以泰尔为主要信仰的,他们的国王虽然不是泰尔最虔诚的信徒,但他最信重的大臣无疑是的——每一个,除了狄伦之外,都是泰尔的圣骑士,曾经的诺曼王伯德温.唐克雷更是一个泰尔圣骑士,虽然他在成为国王之前就被泰尔放逐了,但谁都知道,他一心想要回到泰尔的麾下。
而信奉罗萨达的城市,公国与国家也不再少数,除了塔拉之外,还有四个国家是这位晨光之神的追随者,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愿意收敛起那份贪婪之心的原因——如果是德鲁,他至少会乘机切下一份来,法崙虽然广阔,但在被分成了数十块之后,哪一块都会显得有点小,更不用说,在长达千年的混乱之中,还有不少城市和地区都独立了出去。
先前的维尼托与碧岬堤堡因为商人众多的关系,沃金的神像最多,风暴之神塔洛斯与月神苏纶次之,伊尔摩特等神的牧师也一样会出现在双重城墙之内,而希瑞克与玛斯克的信徒们也能够托庇阴影躲藏起来,一些名不见经传,零星的弱小神祗也能在这里受到尊重,这种做法无疑是正确的,碧岬堤堡与维尼托几经震动,但真正会导致其覆灭的灾难还从来不曾有过。作为相反的例子——龙火列岛,那里的人们则几近单纯地崇奉塔洛斯,疏远其他神祗的结果就是他们遭到灭顶之灾的时候,就连塔洛斯也只是旁观——他虽然强大,但也只是一个神祗,面对更多可能与他同样强大的神祗的时候,他聪明地选择了放弃,反正只要行走在海面上,居住在大海边,人们都是必须向他奉献信仰与祭献的。
好吧,塔拉的新王德鲁想,无论如何,晨光之神罗萨达总要比希瑞克或是玛斯克更好一些,他的商人们也曾经进入过白塔,并且带来与之相关的消息,在格瑞第统治期间,那里根本就成为了伪神牧师,盗贼与刺客的巢穴,这些暴徒们根本不懂得应该如何经营一个商业城市,也不懂得为什么不能涸泽而渔,或只是不在意,他们强迫与利诱人们种植的“烟草”覆盖了鹧鸪山丘的每一寸土地,而白塔之中琳琅满目的货物也成为了历史,他们只愿意并且只能提供一种货物,那就是“烟草”的各种衍生制品与半成品。当伪神被众神杀死,她的神殿倒塌,而牧师们四处奔逃的时候,那些盛开着艳丽花朵的植物也突然不断地枯萎与凋谢——那时候的白塔人们几乎完全绝望了,他们被强迫着种植了这些东西而不是任何一种可以用来果腹的作物,原本还曾经寄希望于伪神的神殿能够如先前诱惑他们时那样用金币和面粉来收取这些……奇特的果实,但就算伪神的牧师们还在,这些植物不要说果实,就连花朵都萎谢了,他们还会对干瘪的根茎和叶子感兴趣吗?
德鲁的家族可是在那场灾难中得到了一大笔额外的收益——还有白塔领主安芮的感谢,德鲁的父亲对这位年轻而艳丽的女性念念不忘了很久,据他说,那是一种魔性的美丽,就像是来自于深渊的恶魔或是魔鬼,这也是为什么他在片刻犹豫后就放弃了多余的想法——德鲁的家族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英雄,或是别的什么值得吟游诗人们传唱的出色人物,但如果你细细探究的话,就能发现他们家族中,或许有人犯过些许小错,但从来就没有人在重大事件中做出糟糕的选择,就像是德鲁的父亲,以及如今的德鲁。
“您什么时候举行登基仪式呢?”德鲁身边的骑士问道,他也有可能成为一个爵爷或是大臣呢。
“尽快吧,”德鲁说:“简单点,但要保证每个人都知道,从……奴隶到他们的主人,还有介于他们之间的人。”古老的王室已经绝嗣,新的王室将会成为塔拉的新主人,这才是最为重要的,比用丝绸装饰城墙更重要。
德鲁是个在必须的时候雷厉风行的人,他也不在意人们是否会多嘴饶舌,先前的王太后受到了审判,因为她用邪恶的法术谋害了两位国王,老王与他的儿子,虽然王太后一再辨称这是老王的意愿,但除非老王的灵魂能够站出来为她作证,不然谁也不会相信她——或者,相信她的或许会有,但作为塔拉的臣子,他们谁也不想承认他们曾经忠诚于这么一个愚蠢邪恶的家伙,国王没有过错,死去的新王也只是前者的次子,是的,反正劳瑞也已经悄然逝去了,没有人能够提出异议,只是在判决上,人们产生了分歧,是将王太后囚禁起来呢,还是把她处死呢。
“处死吧。”德鲁说,他站起来,顺手将王冠摘下来,丢在侍从端来的丝绒垫子上,“她身份高贵原本就是因为她的丈夫和儿子,既然她将其弃若敝履,那么显然的,她并不需要这些。”
当侍从们将王太后带入一个偏僻的房间,搭建起一个简陋的绞刑架,并且将粗糙的亚麻绳子套在她的颈脖上的时候,被蒙住眼睛的女人立刻开始挣扎,并且嘶哑地嚎叫了起来。
也许即便是到了这一刻,她仍然认为凭借着自己的血统与身份,还是可以尊贵并且安然地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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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等到王太后彻底地断绝呼吸,德鲁带着他的侍从在没有告知其他人的情况下离开了王庭。
德鲁戴着一顶男爵的帽子,披着松鼠皮的斗篷,还有他身边的侍从们,也更换了颜色暗淡的衣着,一群人看上去就像是前来祝贺新王登基,却没有资格进入王庭的小爵爷,这样的人最近在这里变得非常常见,他甚至在一个村庄里驻足,吃了一整只肥鸡,还有几瓶粗劣的麦酒。
又走了大约四分之一个白昼的行程,他才看见了约定的地方——一个法崙时代留下的废墟边,几个人正在等待着他,其中一个正是外来的罗萨达牧师亚戴尔德鲁从几十步远的地方就跳下了马,然后摘掉了自己的帽子,毕竟对于一个神祗的选民来说,怎么尊敬都不为过,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些人中除了阿芙拉与凯瑞本,还有一个埃戴尔那最小的弟子,而埃戴尔那,这个该死的半神巫妖就是在千年前的诸神之战中,将整个法崙拖入毁灭泥沼的邪恶的存在。
在他走近他们的时候,一只颜色艳丽的蝴蝶悠然地从他的鼻尖处蹁跹而过,这是一只法崙从未看见过的蝴蝶,有着很长的尾端突起,就像是贵妇人垂到地面的长袖,姿态说不出的曼妙优雅。
然后德鲁看见,在那位黑发龙裔的手中,同样轻轻地夹着一只相似的蝴蝶,它比之前的同类还要大,深蓝色的双翅上遍布着金色与赤色的斑点,就像是夕阳下的海面那样多彩多姿,一见到他,那位强大的施法者手指一松,就将这只蝴蝶放走了。
“那只蝴蝶有什么问题吗?”德鲁问。他有些担心这只蝴蝶是否携带着疫病或是毒素,但一想就知道不可能,如果是那样,它们是绝对不会被轻易放纵的。
“蝴蝶没有问题,”仍然是那位黑发龙裔说:“虽然它确实是被创造出来的,”他没有让德鲁过多的担忧,“但它被创造出来的理由就是为了毁灭那些导致人们堕落与疯狂的植物——那些植物曾经被吞噬殆尽,相对的,它们也因为没有食物而逐渐消弭,但我来到这里之后,就再一次看到了它们,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塔拉有着那种植物。”德鲁回答说,他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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