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兰迅速地往下滑去。
这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甬道,地面与四周都被石板覆盖着,涂抹着油脂——不,油脂很快就会因为阴冷的空气而凝固继而变得干燥,失去效用,要盗贼说,他更觉得这种滑溜溜的东西更像是某种蜗牛的分泌物,在龙火列岛任何一种昆虫都会变得巨大——那种蜗牛有着他的手臂那么长,但这里不是龙火列岛,而是就气候来说与前者有着天壤之别的北地,但谁也不保证会不会有不死的蜗牛存在——整条甬道大约只有一百尺左右,噗地一声后,盗贼发现自己可能已经触底了。
他伸手碰触了一下他的挂坠,说起来他们的队伍可不像吟游诗人的歌曲中描写的那么……完整,甚至可以说有点累赘与缺憾——他们没有牧师,这简直是最致命的一点了,但幸而他们还有精灵与法师;不过他们倒是有两个战士和两个游侠(其中一个是德鲁伊),伯德温的力量,经验与装备可能已经可以与一个传说中的战士相媲美了,但问题是他的心性始终不够稳固——葛兰是个盗贼,但自从他的生活因为黑发的施法者而愈发变得多姿多彩之后,他也学会了耐下心来阅读与不动声色的学习,所以他猜测伯德温是在与他们分开之后遇到了一个幽魂,幽魂能够附身在一个主物质位面的生物身上,但如果被附身的生物意志足够坚定的话,附身将会失败并且该生物再也不会受到同一只幽魂附身的威胁,盗贼简略地估算了一下时间,距离他们从那条臭不可闻的甬道里掉下来可能还不够一个优雅的女士慢吞吞地喝掉一小杯茶呢——盗贼从未高估过自己,但如果与幽魂遭遇的是其他人,像是克瑞玛尔啦,佩兰特啦,或是凯瑞本,甚至李奥娜,只要不是那个遇到事情只懂得抱着脑袋到处乱跑的侏儒,都未必会那么快地对这个可怕的敌人俯首效忠。
当然喽,葛兰思忖到,伯德温一向很讨厌自己,自己也很讨厌伯德温,起先是因为梅蜜,之后是因为李奥娜——不,不是说他对高地诺曼的王女有任何绮思,他只是觉得李奥娜的爱对伯德温来说着实有点暴殄天物了——那个身形高大,神色威严的男人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怯弱的胆小鬼而已,有关于他妻子的事情葛兰从梅蜜那儿知道了不少,诺曼老王的死现在还是一个不可说的秘密,但很显然,或许这家伙曾经是一个能够直面权威、重任与罪恶的勇士,但现在这些东西已经从他身上跑光了——那么他知道吗?葛兰觉得他知道,不然他就不会对亚戴尔那么敏感与警惕了,还能为了什么呢?还不是因为这个牧师从某个意义上来说简直就是他的镜像,说起来亚戴尔紧锁在灵魂上的镣铐可能要比伯德温更为沉重,但这似乎并不妨碍他从人们那里获得爱戴与尊重。
尤其是亚戴尔获得了罗萨达的宽恕,而他仍然无法从泰尔那儿获得丝毫回应之后——伯德温从未承认过弑君与反叛的罪名,但同样有着相类似的罪名(渎神、弑亲),甚至更为可怕的亚戴尔都获得赦免了,他这里却毫无动静……曾经那么信任和敬爱过他的人们会不会因此而产生动摇了,他们会不会认为他确实是个不值得跟随的罪人?或许就连他自己都要动摇了,他的记忆是真实的吗?他的怒火是否真的压过了他对老王以及职守的忠诚?他在面对诺曼的士兵与骑士,在面对李奥娜的时候有无面带惭色?
就这么想想,葛兰都几乎要同情伯德温了,是的,几乎。
盗贼看似想了很多,但实质上伯德温只占了如同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而且这种简单的思考是不会妨碍到他的行动的,他从粘液中悄无声息地跳起,翻转手腕,让手臂上的液体沿着因为手腕拱起而突出的袖口滑下,无论那是什么他一点也不想沾染到。他站在黑暗里,眼睛看到的东西很有限,但他的触觉与听觉都已经被放大了极限,这里的空气十分浑浊,或说是粘滞,他能够感觉到有什么正在缓慢地流动——盗贼轻轻地抽吸了一下,空气中没有柏油或是动物油脂的焦臭味儿,也没有酸液的刺鼻味儿,只有极其浅淡的腥臊味儿,他轻轻挪移了一下脚步,发现那种气味可能就是来自于好似无所不在的粘液,这种粘液在低洼的地方集聚起来,淹没了他的靴底。
葛兰犹豫了一下,将那枚挂坠捏在手里,稍微移开一点手指,让光从自己的指缝间泻出,他挑选的挂坠上镶嵌的氟石原本就不大,经过手指的遮挡就更为微弱了,但这并不会阻碍盗贼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东西——这是一个仅容成年男性站立与张开手臂的小石室,石砖与石砖之间都有着宽大的缝隙,奇怪的是这些缝隙也反射着光线,比至少表面尚算光滑的石砖更明亮一些,盗贼将握着氟石的手往下放,他刚才听到的流动的声音就是来自于那儿的——然后他看见了,扁平的,既像是固体又像是液体的东西正在从那儿不断地溢出——盗贼立刻退后了两步,墙壁与地面交界的地方已经堆积起了一部分,而现在它们还在不断地扩散与蠕动,这时候他已经能够分辨出来了,那就是一群饥饿的虫子,它们很像是巨大化的水蛭,即便没有葛兰的手臂那么长,一只也足以覆盖住葛兰的整个靴子。
盗贼摆动了一下脚踝,竖立起来的足跟在地面——姑且这么说吧,地面上敲打了几下,他的靴子底面顿时弹跳出了几个很小但十分坚硬的钉子,钉子使用精钢混合着精金打造的,一枚钉子的价格就超过了一双所谓的龙皮靴子,但物有所值——侏儒的技巧并不比精灵或是矮人差,在细巧和阴毒方面,甚至还远远超过后者——钉子刺入地面,行走起来顿时不再那么费力了。
从缝隙中溢出的虫子愈来愈多,并且溢出虫子的缝隙也愈来愈高,砖块震动着,缝隙越来越大,就像是有个巨人在后面推,葛兰几乎已经可以看见,墙壁那一面可能有着一个甬道的虫子,它们正兴高采烈地想要冲过来大快朵颐呢——他不再迟疑,转身冲出甬道,他听到石砖掉落在虫堆里的噗噗声,还有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在他发现自己避无可避地踏上了可能横过了整个甬道的压感板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这块压感办是经过特殊设计的,从上而下,无论是步行还是滑行都不会把它触动,但如果是从下往上,几乎就不可能避开——特别是为了不被滑腻腻的粘液拉倒,你的步子会变得格外沉重和有力的时候。
但这也有个不太好的地方,譬如说现在,葛兰就绝对不会认为那块压感板只是为了点亮火把所用的,他没有一丝一毫停顿地将自己猛地卷缩起来,就像是被火焰灼烧的纸条,几乎可以说于此同时,强劲的机括发出的弩箭就穿透了原本应该是他胸椎的位置——如果葛兰没有避开,那么他现在应该就像一只被定制成标本的蝴蝶那样被钉在了那面墙壁中央——但这不是说危机已经解除了,那枚弩箭击中了被特意留下的薄弱之处,墙壁发出最后的哭泣声,从正中裂开与崩溃,正如葛兰所想象的,潮水一般的虫子倾泻了下来,最前方的“潮水”将他腰部以下的部分都覆盖住了,还有一些被抛得格外远的虫子掉在了他的脸上。盗贼不知道命运之神是否在嫉妒他那张英俊的脸,反正它是今天第二次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了,那些虫子吐出的液体就在一个瞬间就毁灭了他的脸,若不是葛兰当机立断地挥动精金匕首割掉了虫子附着的肌肉,他的眼睛和鼻子只怕也难逃厄运,他嘶叫着站起来,抓住一只企图钻进他小臂的虫子,把它拔成了两截,留下的躯体还在不停地往里钻,酸液更是进一步地腐蚀到了他的神经。
他知道自己死去之后会化作沙子,那么被虫子吞吃之后呢,那些可爱的小沙子能不能穿透虫子的躯体汇合在一起?谁也不知道,但无底深渊在下,太疼了,疼到葛兰都想要放弃——希望黑发的施法者能够有办法从虫子体内把他提炼出来——装在大玻璃罐子里,想到这儿他甚至有大笑的欲望。
“葛兰!”
一个人大叫道,葛兰的耳朵里已经满是酸液,但他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熟悉的震颤,他竭尽全力地举起手,一个法术,应该是一个法术,它所产生的光亮瞬间就吞没了盗贼和虫子,虫子在魔法的闪电中瞬间萎缩而后噼啪爆裂,听起来甚至可以说颇为响亮和富有韵律感,电流不但制造了一顿前所未有的虫子大餐,还将它们体内爆裂出的酸液也一同焚烧殆尽了,却没对葛兰产生多大的伤害,盗贼的衣物和靴子上都缀着金属线,电路沿着它们流向地面——在他没有完全地倒下时,一双手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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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兰是被疼醒的,他喘息着,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块氟石被随意地搁在火把的基座上,他的衣服都被脱掉了,不过也没什么值得羞涩的,他全身都有被虫子啮咬与腐蚀的痕迹,如果不是闪电到来的及时,它们早就将盗贼的身体穿透到千疮百孔了——而李奥娜正在往他的身上倾倒治疗药水。看他醒来,又给他灌了一瓶精灵给予的生命之水。
“谢谢。”盗贼勉力说。
李奥娜做向他和善的微微一笑,撕开了一个卷轴,卷轴的白光照耀着葛兰,他高兴地看到自己的伤势正在飞速地好转。
“小心伯德温。”等葛兰略微有了一点力气,他马上说,他们终究不是吟游诗人口中的传说人物,他一点也不希望他们的队伍中会出现因为不必要的误会而产生的伤亡,“他像是被幽魂附身了。”他紧接着说,不管李奥娜是否怀疑他别有用心,虽然说,如果李奥娜坚持她对爱情的盲目性,他也只会走得远点,反正他已经表示过谢意,也提醒过王女了。
她既不是他的责任也不是他的义务,对队伍中的同伴来说,她对伯德温的意义才是最为重大的,但对克瑞玛尔和葛兰来说,她的存在并不怎么必需——盗贼甚至觉得她召来了不少麻烦。
“为什么这么说?”也并不那么意外的,李奥娜只是顿了一下,就神情平和地问道。
“他试图杀死我。”盗贼说:“相当笨拙和阴险的。”
后一种评论显然要比前一种更有说服力,王女站起来,“你能行动吗?要不要更多的药水?”
“可以。”葛兰说,李奥娜俯下**身,给了他一个次元袋,是葛兰的,它居然幸运地没有受到任何损害,葛兰从里面拿出了衣服,斗篷和皮甲,还找到了自己的精金匕首与其他武器,可能都是李奥娜帮着带走的。
“你准备往哪儿走?”李奥娜问。
“往下,”葛兰说,“这是最有可能遇到其他人的地方。”
盗贼做了一个手势,让王女先走,你可以把它解释为一个礼貌的举动,也可以说盗贼不希望身后走着一个随时可能往自己的脊背上刺一刀的女人,虽然李奥娜看上去并不那么疯。
但李奥娜还是踌躇了一会,最后她从自己的次元袋里提出了一个卷轴:“能够释放出巨大的火焰。”她说:“或许你会需要的。”
“呃……谢谢。”葛兰说。
也许队伍中有着这么一个生性慷慨的金主还算是很不错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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