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卑鄙,”克瑞玛尔认真地说:“我是说,你的行为……”
沐浴着阳光的胖水獭看了他一眼,扭过身体懒洋洋地舔了舔新长出来的绒毛。
“我给了你六块槭树糖,一瓶雪蜜,还有三条你要求的鱼,”克瑞玛尔屈着手指说道:“我本以为你会帮我保守这个小小的秘密。”
水獭朝他唧唧叫了两声,这还是克瑞玛尔第一次听到水獭叫,听起来就像是夜莺之类的小鸣禽在唱歌——它示威般地朝天躺在它最喜欢的那块平台状石块上,开始反复地来回抛掷一块带着银色条纹的卵石,从右边的前爪到左边的前爪,再从左边的前爪到右边的前爪。
“好吧,你还丢了一块很漂亮的石头,但你要石头干什么呢,你又不是海獭,这儿没牡蛎给你敲。”
那个毛茸茸的家伙停了下来,将它新的宝贝石头夹在腋窝下面,又朝克瑞玛尔唧了响亮的一声,翻身跳进水里。
“再也没有槭树糖了!小混蛋!”克瑞玛尔喊道。
水獭漂浮在水面上,肚皮朝上,露出头和两只脚掌,它向克瑞玛尔吐舌头。
——谈判不太顺利?嗯,巫妖嘲讽道,你有想过能得到怎样的赔偿吗?一条鱼?
——一个抱抱,或许,异界的灵魂说,他站起身,往属于自己的那棵裂缝槭树走去。
水獭新建了巢穴,但距离它原来的巢穴并不远,它记得克瑞玛尔,经常会跑过来向他索要槭树糖和雪蜜,但它最亲近的人并不是克瑞玛尔,而是佩兰特,它允许他抚摸它和抱它,异界的灵魂不知道这是否与佩兰特的职业有关,还是它记得伊尔妲,佩兰特是整个灰岭中容貌与伊尔妲最为相似的精灵——他觉得是后者,因为灰岭中的德鲁伊可不止佩兰特一个,但这个长着条铲子尾巴的混蛋不是立刻逃走就是在他们试图接近它的时候咬他们的手指。
它只信任佩兰特,愿意安安静静地卷起尾巴缩在他的手里,如果有哪个精灵或是半精灵有意无意地招惹到了它,它还会跑去和佩兰特告状,有着一股不得到结果和赔偿便誓不罢休的劲头。
正因为如此,克瑞玛尔得到了一个带有些许惩罚性的工作——协助侏儒们勘察星光河。
——精灵们准备放弃白塔,曾经的不死者一听完此项工作的详细内容后就确定地说,至少的,它将被剥夺掉独一无二的位置。
白塔之所以能够生存并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与灰岭以及银冠密林密不可分。
星光河,除了发源地的涓流细小地无法造成什么威慑,以及经过银冠密林进入灰岭之后因为树根的纠缠与河床的陡然拓宽而变得平缓之外,漫长的一路几乎都在高耸陡峭的山崖间行进,河道忽而狭窄忽而宽阔,其中的落差最大甚至可达数百尺,两岸回荡着充沛水量带来的巨大轰鸣声,漩涡暗流无所不在,水面下布满狰狞尖锐的礁石,即便是最为坚实巨大的五桅船也会被它们绞碎撕裂。
所以在精灵们想要选择一个中转点的时候,白塔自然成为了他们最好的选择,这里距离灰岭不远,星光河尚未变得过于狂暴不羁,而且支流足够宽阔,即便张开飞翼,精灵的船也能两两并行于此,支流与星光河的交界处是一片平缓的坡地,而不是在星光河流域中最常见的突屼嶙峋的峭壁。
那时白塔还只是个安谧的小村庄,靠着星光河唯一一条足够宽阔的支流捕鱼和种植谷物为生,是精灵们带来了他们的糖蜜、方铅丹红、精金秘银……消息灵通的商人们立时蜂拥而至,随着时间流逝,固定与不固定的市场被建立起来了,除了精灵的出产,他们也开始互相做起了买卖——但就像蜜糖总是能吸引蜂群那样,金币也总会引来统治者们的注意。
受大公的委托与派遣,他的兄弟之一带着他的士兵与部分民众迁移到这里,带着大公赐予他的新姓氏(即圣里格)以及管理这片土地(白塔与鹧鸪山丘)的权利,他重新统计了领地上的人数,依照职业和住所分类,向他们征收各种税金,并要求他们服兵役与劳役;与之相对的,他给予他们保护,免遭流匪与盗贼的侵扰,并给他们签署特许状与开设书面的身份证明,以便他们能够安全稳妥地行走在各个城市之间。
现在,精灵们想要建造三处,或是四处三级水闸(可调节水位),以及水闸两侧的码头乃至城市,如果它们被建成了,那么商人们完全可以聚集到新的城市里来,他们的船可以在被水闸控制住的星光河上航行,当然,他们依然无法直达灰岭,但他们能够经过许多城镇与村庄——如果用人和马的腿长途跋涉可能需要好几个月的地方,现在却只需要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的时间,而且船只运载的货物可比马车多得多了。
路泽尔大公对此表示满意,更多的城市,更多的商人意味着更多的金币,还能降低白塔的重要性与隐约的被威胁感(他已经接到了圣里格最后两条血脉所递交的联姻要求,如有可能,他更愿意将它投入火炉),他甚至拿出了一个极其廉宜的价格,将精灵们所需的土地卖给他们——虽然那些既不能用来种植也不能用来采矿的鬼地方原来也没什么人会要。
虽然水闸与城市都不会在一天之内被建造起来,但精灵们最多的就是时间,而白塔从一个村庄演化成一个城市也只用了五十年不到的时间。
五十年,对于一个人类来说,那几乎就是他们的一生,但对于半精灵,那只是他们生命的四分之一或是六分之一,白塔的变化将鲜明而完全地呈现在它的统治者眼前。
——精灵们是不是有点生气?异界的灵魂低声问道,虽然在识海内,他们尽管大喊大叫也不会有人察觉,但有些时候他还是会出于习惯的这么做。
——一点小惩戒罢了,如果那个傻瓜半精灵对白塔就像她表现出来那么不在意的话,巫妖不以为意地说,那么就连这点小作用也起不到。
——我觉得她会在乎的,那是她父亲留给她的东西,异界的灵魂说。
——那么精灵们就达到他们的目的了。
——她之前的行为可能是因为收到了德蒙的胁迫或是引诱。
——也许,巫妖尖刻地说,但精灵们可看不到这个——是的,也许你强壮、睿智而敏锐,善于博闻强记并具有相当的远见卓识,但你不会要求每个人都和你一样,你知道他们无法做到你能做到的事情,无法跟上你的脚步,也无法看到你看到的东西和估算到你能估算到的结果——他优雅地摊了摊手,可是精灵就会那么做,是的,他们相信你能和他们一样强大坚定,毫无畏惧,即便你所要面对的是有史以来最为锐利的刀剑、最为致命的魔法与最为险恶的阴谋,他们期待着你能够自行挣脱囹圄,擦干净身上的血和污泥,接上自己的骨头,缝补好自己的伤口,抹消掉那些被折磨与污辱的痕迹并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的灵魂和身躯依然纯净无暇,完好无缺,哈!——你能做到,他们才会承认你,但如果你做不到,亲爱的,就像你看到的,他们就会毫不犹豫抛弃掉你,就像现在的安芮。
异界灵魂感觉他不单单是在描述安芮,不过他只是短促而沉默地想了想,这种闪电般的思想是很难被读取的。
巫妖似乎也发觉自己说的太多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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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探星光河的工作持续了整整一旬,有些艰苦,但并不单调,克瑞玛尔和其他几个法师最主要的任务是带着侏儒们飞来飞去,把他们放在任何他们想要仔细观察的地方。至于其他的工作,像是掀起和冻结整条湍流愤怒的星光河之类的事儿,只有银冠密林派出的几个高阶法师才能做到——侏儒们在滑溜溜硬邦邦的河床上快速而胆战心惊地架设起他们的仪器,急切地挨个测量他们所需要的每个数据,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人类的小孩子,穿着精美的丝绸衣服和小巧精致的靴子,鼓起的脸颊和手指被冻的通红,眉毛上也挂上了白色的薄霜。
侏儒们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鉴于这笔生意利润着实微薄,问题是灰岭的管理者握有他们参与了一场战争的证据——三个巨大的悬浮平台,侏儒出产,虽然他们努力争辩但精灵们的剑、弯刀和弓箭确实能让任何一个种族气短,最后他们勉为其难地以一磅秘银的象征性价格接收了精灵们的委托。
异界的灵魂发现他们所测绘出来的图纸竟然不比他在他的世界里看到的图纸更粗劣或是模糊,而且他们还能借助魔法的帮助让它们变得立体,带有真实的质感与颜色。
测绘工作之后就是成日成夜的讨论,精灵、矮人、侏儒与人类果不其然地争执不休,幸而这个工作克瑞玛尔无需参与,在他们激烈地辩论河闸的闸门应该上下垂直移动还是左右侧移或是左右平推开启的时候,他已经进到了亚戴尔的新居所里。
亚戴尔的新居所又小又黑,勉强能够容纳两个成年男人面对面地盘膝坐在一起,失去了神恩的牧师除了还有个较为健壮的体魄之外简直就是一无是处,他们无法建造需要基础的房子,只能如同那些流民与奴隶那样,在地上挖掘一个深到能够容许他们藏在里面的洞穴,然后用树枝搭起顶和低矮的墙壁,树枝上覆盖草叶,草叶上涂抹上厚厚的泥土,只留下一个用于进出的很小的洞口。
“如果太阳能多晒晒会比较好。”亚戴尔说,他抓了抓自己的脸,洞穴里几乎没有光线,但克瑞玛尔依然能看见他的脸上满是疙瘩与疮疤:“最近一直阴沉沉的。”他说,歉疚不安地垂着头,不合尺寸的裤子被拉到膝盖,没有鞋子,脚和潮湿泥泞的地面几乎是一个颜色的。
克瑞玛尔摸了摸地面,泥土细腻,带着点黏性。
“你可以出去一下吗?”施法者说:“我想我可以把它烘干点。”
猛烈的火焰一下子就灼干了洞穴中的水分,但它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舔抿着这个新居所的每一部分,它的触须从洞穴的出口伸出去,有十尺那么长。
等到火焰熄灭,整个洞窟都是通红的,散发出来的热量就像是颗坠落的太阳。
他们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克瑞玛尔再次施放了一个降低温度的法术后,亚戴尔才能回到自己的居所里,他触碰墙壁和地面,不无喜悦地发现它们变得既坚硬又干燥,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被自己打断了,“赞美罗萨达。”克瑞玛尔代替他说,换来了一个平静而悲哀的微笑。
“是的。”他说。
异界的灵魂在识海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还准备了很多法术,”克瑞玛尔说:“与之类似的,你想看看吗?”
除了灼烧牧师们的洞穴以外,克瑞玛尔的火焰还派上了很多用处,譬如烧烤兔子和烹煮鱼汤,牧师们坐在溪水边,等待着自己的屋子冷却下来,看得出他们都很高兴。
“如果再有点浆果就好了。”克瑞玛尔说,他转过头去,在树林边缘的灌木丛中搜索着,现在正是薄暮时分,那儿已经变得黑黝黝的,但并不妨碍他找到那些酸甜饱满的小果子。
他看到了两个明亮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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