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江山留与后人愁
香山红叶,从来是京师一景。
而今也是如此。
西山别院就在香山之上。
建筑分布大有特色,有中国古代建筑的风韵,又有很多其他风格建筑的痕迹。虽然那一件事情之后,大明对南洋与西洋的进军,就告一段落。
但是彼此之间的文化交流,却一点也没有停顿。甚至更加频繁。
朱祁镇修建西山别院。更是吸纳了各地方建筑风格为一体。
如果细细分析的话,其中有大量伊斯兰教的风格,佛教多年风格,南北园林的风格,还有一些却是西洋风格,比如尖锐的如同利箭的哥特式的风格。
比起故宫一致的建筑风格,更多轻灵多变。
而今已经是正统六十年了。
太孙带着身边大批随从来拜见朱祁镇。
此刻的太孙已经成熟多了,年过三旬,为了保持庄重的风格,留了浓浓的胡须,看上去好像是四五十岁的人一样。
而他身边的人也不是丘浚了,而是于冕。
太孙与丘浚之间的种种,放开了说,或许可以洋洋洒洒百万字,大体就是老臣与少君之间种种。唯一值得说道的,丘浚之罢,是太子独立为之。
朱祁镇根本没有插手。
当然了,在古代环境之中,君主哪怕是少年君主,想要罢免一个大臣,总是有办法的。
但是如何能做到合情合理,上下膺服。不动波澜的做到这一点,却要看各自的能力了。太孙正是做到了这一点,才让朱祁镇放心的将大权交给了太孙。
朱祁镇说要内禅太孙的时候。
太孙反而惊惧非常。似乎担心是朱祁镇有心试探。朱祁镇索性也不管了,只是每年年底,朱祁镇都不会紫禁城之中,所有过年应有的礼节,都由太孙代为之。
而太孙每一次来的时候,朱祁镇都提一次内禅的事情。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如果朱祁镇态度不变的话,太孙这一次就不会拒绝了。
毕竟事不过三。
而就太孙本人来说,他早就想到登基了。只是一想到他父亲的下场,他每日都在暗暗忍耐。只是今日在香山之前,他似乎有些忍耐不住了。
“臣江宁伯,朱旭林拜见太孙殿下。”朱旭林在香山门外行礼道。
太孙立即还礼。
虽然朱祁镇将很多权力都让给了太孙,但是并不是说,他就对太孙非常信任,可以说朱祁镇在经历过太子之事后,对谁都不信任了。
整个西山别院驻守有一万多京营士卒,全部有朱旭林掌控。
而朱旭林更是当日以擒拿太子之功,才得以有今日的。而掌控北京城防的将领,自然是上元伯马永。
也就是说,即便太孙以英国公张懋等人,掌控了京营之中,相当一部分权利,但是朱祁镇只要想,一声令下,足够让大明换一个太孙。
虽然太
孙一直有意回避这个问题。太子的谥号,更是北海缪王。这个谥号,是太孙一手定下来的,这也是对外表示的一个政治信号。
但是太孙再怎么放出这个政治信号,朱旭林与马永恐怕都不敢相信。
双方的隔阂,很难化解。
这也是太孙每一次来见朱祁镇,心中都有几分惊惧的原因。
太孙面对朱旭林一面坦然,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这是他的仇人。说道:“江宁伯,皇爷爷在哪里?”
朱旭林说道:“陛下在藏书阁。”
太孙仅仅带两三个随从,沿着完完全全的小路,向西山别院深处走去。
这一段路,是按照移步换景法来布置的。一步一景,而且根据四时不同,更是各种景物变幻。恍如将天地浓缩版于寸步之内。
却见太孙熟门熟路,远远的向前看去,山上有雪,雪中有梅,梅中有香,唯独不见一房一舍,只是忽然之间,似乎天地为之一转,一座依山而建的阁楼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太孙的面前。
似乎天地之间,本该如此。
见太孙过来,立即有两个太监,为太孙开门。
太孙一进入藏书阁之中,顿时觉得汗透重衫。
里面很热。
这里连通了暖气。
整个西山别院,虽然不是朱祁镇一手设计出来的,但是朱祁镇耗费的心力也不少,耗费最大的心力,就是以这个时代的人力物力想办法搞出后世才有的享受。
比如暖气。
这个时代蒸汽机都有了,暖气自然是很容易的。
只是消耗太大了。
唯有锅炉房与供热的房间,相距比较近才可以的。而皇宫之中,很多建筑布局都是事先弄好的,根本不可能轻易改动。所以紫禁城正殿之中,大部分地方都没有弄暖气。
而整个西山别院之中,唯有朱祁镇的居所,与藏书阁,还有召见大臣的暖阁,才有暖气。
所谓的藏书阁,其实就是朱祁镇的书房。
却见里面一排排书柜,上接天顶。
朱祁镇变得苍老了许多。
如今他的已经整整七十岁了。
脸上皮肤也松弛,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迷蒙之中,似乎一个不注意,就会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此刻的朱祁镇就是这样,他手中拿着一本书,靠在躺椅之上,双眼之上架着老花镜,只是在老花镜后面的眼睛,却在一点点的闭合。
“皇爷爷。”太孙来到朱祁镇面前轻声说道。
“嗯。”朱祁镇从鼻子之中发出一声,猛地抬起头来,睁开惺忪的眼睛,将手上的《实学月刊》翻了一页。看了一眼太孙说道。
朱祁镇这几年,渐渐的从朝政上面淡出来了。
不再怎么插手。
心思却落到了其他地方上,比如说实学。这《实学月刊》正是在朱祁镇的扶持之下,才建立起来的,与后世的科学期刊差不多,却成为了朱祁镇的闲暇读物。虽然朱祁镇对科学的一些认知,比整个时代任何人都高。
但是看着这些下一代
实学家,也就是科学家们,提出一个个有意思的说法,让朱祁镇老怀甚慰。
其中最有意思的就是元气说。
毕竟古代典籍之中,有太多关于元气的东西了。以至于很多想要证明灵气的存在。并为之脑洞大开。成为朱祁镇觉得最有意思的消遣,甚至比一些小说读起来还有意思。
朱祁镇此刻已经满头白发,手边放着一柄手杖。手杖倒也朴实,只是朱祁镇令大内工匠在手杖之中藏了一柄宝剑。似乎即便是而今,朱祁镇也是随身带着一柄长剑才会有一丝丝的安全感。
朱祁镇说道:“你来了。”
太孙跪在地上,为朱祁镇捏腿,说道:“皇爷爷的身子还硬朗,还是请收回成命吧。”
朱祁镇说道:“都三次了,有什么好收回的。你不是也将丘浚料理了吗?该收拾的人都收拾回家了,内阁都是你的人了,还有什么要我这个老头子帮忙吗?”
从头到尾,朱祁镇都没有看太孙一眼。
太孙看着朱祁镇,心中很复杂。
一方面,太孙感激朱祁镇,因为这数年来,有朱祁镇的无条件支持,与教导,太孙才能一点点掌控国家权力。另外一方面,却有惧怕朱祁镇。因为在这个世界之上,只能随手将他打落尘埃之中的,也唯有朱祁镇了。
太子之死。
实在是两人之间的心结。
虽然说,太子之死已经成为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太孙与太子之间,见面也不多。天家之薄情寡义,也未必有多少感情。
只是父子毕竟是父子。
太孙一方面对这一件事情,难以放下。另外一点就是引太子为戒。担心朱祁镇虽老,但是吃人还是没有问题的。才有这种有是亲近又是戒惧的感情。
只是太孙听朱祁镇没有改口,也就是内禅之事已经板上钉钉了。这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之后,又生出不少感激之情,说道:“皇爷爷,孙儿害怕支持不了大明江山。您有什么要指教的吗?”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什么指教,我最大的教训就是你爹,也悟出一个道理,就是不要去做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我即便是告诉你了。你就一定照做吧,去吧,去找怀恩要玉玺,什么内禅我就不去了。我老了。”
“做你想做的事情,承受你种下的果,而今你是皇帝,我”朱祁镇微微一顿,说道:“我不是了。”
朱祁镇打发了太孙,叫来朱旭林说道:“这里一封诏书。你在这里守我老头子最后一程,我在爪哇以南给你准备了一块封地,今后你就是我大明南澳郡王了,你可以派人去经营了。我死之后。你就远离大明吧,也不枉我们最后君臣一场。”
朱旭林听了,说道:“臣谢过陛下。”
朱旭林一直担心自己的将来,他在当年平息太子之乱立下的功劳,将来很可能是他的催命符。朱祁镇也为他安排妥当了。他是最后一个。其实朱祁镇之所以留他下俩,也是担心太孙有说举动。
虽然他而今的举动是保证了大明权力正常交接,但是对他自己来说,不啻于太阿倒持。这让疑心病深入骨髓的朱祁镇不习惯。
朱祁镇安排这一件事情之后,只觉得睡意深沉,躺在椅子上,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嘴里似有似无的说了一句:江山留与后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