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天下行商
朱祁镇一见冼景,就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不一般的气质。
冼景身形比起北人人稍稍矮一点,皮肤也微微黑一点,但是五官匀称,称得上相貌堂堂。更是有一种精明强干的气质。
冼景如何行礼就不用说了。
朱祁镇让冼景坐下,却不提佛山铁厂的事情。
朱祁镇问道:“你一路是从乘海船而来的,这一路上情形如何?”
冼景说道:“托陛下洪福,一路上有惊无险。”
朱祁镇说道:“有何惊?”
冼景只好将路上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
朱祁镇听到海盗横行的时候,微微皱眉。
毕竟海洋政策从来是朱祁镇重视的地方。他万万没有想到,海上乱到这个地步。
当然了,朱祁镇并非不知道,大明海上并不安静。甚至如果没有通海的决策,估计大明南方好要闹几回海盗。
海盗与水师之间有所默契,他也是知道的。
虽然不能放在台面上来说,但是却是大明现状,南北水师虽然船只数量不少,但是完全不到能控制从鲸海,也就是日本海上的佐渡岛,到东海,渤海,南洋,一直到旧港的海面。几百艘船洒在这一片海面上,比不了胡椒面密集。
所以只能控制主要航线,还有沿海地区。
只是在能看见海岸线的地方,就能遇见这样的事情,显然下面人报给他的时候,将现实情况打了一个折扣。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这事情也是正常情况。
朱祁镇说道:“如此一说,南下的时候,就不准备走海路了。”
冼景说道:“回陛下,还是要走海路的。”
朱祁镇说道:“你来的时候赶时间,回去的时候又不赶时间,为什么还要走海路?难道不知道海上不安全?”
冼景说道:“陛下有所不知道,海盗虽然凶残,但是河盗比海盗更加残忍,海盗大多数时候,只是求财而已,而河盗却是不留活口的。”
“再加上海上宽阔,真是想逃,是有地方逃的,但是在河道之上,却是上天入地无路可逃。只要乘坐大船,多备火器,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朱祁镇听了,心中叹息一声。
河盗比海盗凶残,也是能想象得到的。
无他,前文说过,海边的百姓整村整宗族当海盗的。这样的情况在河盗上也不少见。
海上回旋余地大,船只跑远一点,只要兔子不吃窝边草,很难
被发现的。所以未必要杀人,但是河盗就不一样。
他们一定是附近的人。一旦被人看到了身形,是很难逃掉的。
至于黑衣蒙面什么的,其实并不是太管用的,最好的办法,是杀人灭口,不留活口。
朱祁镇说道:“如此一说,行商很困难吧?”
冼景被朱祁镇如此亲切的对待,心中很是激动。毕竟在古代皇帝自然是有其神圣性的。不是每一个人都见过皇帝的。
更不要说,被皇帝如沐春风的对待。
自然热血冲头,一时间也忘记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了。其实现代人也是如此,如果一个普通人真有机会被国家领导人,和蔼可亲的询问一些事情。难道不会有意表现一二。
冼景说道:“陛下有所不知道。一路上河盗,土匪虽然多,但是只要大队一起行走,彼此互保,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毕竟而今也是清平世界,郎朗乾坤,真正该明刀仗火行凶的,总就是少数的。”
“即便有这些人,也不敢动大队人马,无非是用一些下三烂的伎俩。”
“行商真正难的并不是这个。”
“真要说起来,行商之难,一曰天。”
“如果天气不同寻常,或阴或晴。路上遇见各种事情,人祸能防天灾能防吗?我就听说过,半路遇到山崩,崩断的道路,大队行商堵在路上,很多货物都不能要。还有南京有一户酒家,非常有名,但是前几年大水倒灌,将房子给淹了。窖藏的老酒,全部泡在水中,数代人的产业,也只能关门歇业了,从此不再见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朱祁镇听他说,一挥手让怀恩给冼景续茶。
对于这一点,朱祁镇听得可怜,但是心中并没有一丝波动。倒不是朱祁镇铁石心肠,而是朱祁镇知道,这些事情,他是没有办法介入的。
老天爷的心思,谁能改变?
这种不可抗力,朱祁镇怎么介入?
唯一的是提高大明基础建设水平,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早就在办了,不管是修建水利,还是修建驰道。
不过,朱祁镇也准备将整修官道纳入朱祁镇的计划之中。
冼景立即起身谢过怀恩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说道:“再有就是官了。要想行商,非要路引不可。所过之处,都要打点,否则路引可不要到手。”
“这也罢了,寻常打点,也不算什么,就怕有些贪得无厌之徒,我听父辈说过,就在九江关,掌关的米官人,在缴纳了赋税,各种打点之后,就是不许船只
离开,结果港口之中,聚集了大小船只千余艘。”
“船只聚集在一起,一个不小心都要撞在一起了,不得已所有商人筹了万两白银,才算让米官人高抬贵手。”
“据说这位米官人一任下来,十万雪花银。”
朱祁镇面上不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猛地一曲,轻轻敲击了两下,然后缓缓的放下来。
朱祁镇内心之中,已经饱经历练了,但是此刻内心还是被震撼了。一丝怒火微微燃烧起来了。
十万两白银,多么?
不多。
最少朱祁镇并不是太在乎这个数字的。
如果有人告诉他某一个尚书,不,即便不是尚书,就一个巡抚,哪怕是知府贪了这么多,朱祁镇也会波澜不惊的。
但是九江官的掌管着,是什么官职?
朱祁镇没有关注,但是敢肯定,最高不会高过七品,最低估计九品都有。无非是一个负责收税的。
九江关乃是大明长江运河上十几个钞关之一。
区区一个如此的官员就能一任席卷十万两,这十几个钞关决计不会比九江关好上多少。当初为了治河,于谦整顿运河钞关,顿时有了百万之用。
现在看来,于谦下的手还是轻了。
随即朱祁镇又想深了一层。
他想的是官场贪腐情况,真如他一直所想的吗?
从三杨时代,到而今,朱祁镇对官场的整顿,几乎没有怎么停止过。朱祁镇觉得大明中枢大体上还是比较廉洁的。
当然了,想要让官场一丝不染,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而今这个情况看,官场最底层,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恐怕比他们的上司要大胆多了。
朱祁镇收敛自己的心思,继续听冼景说。
冼景说道:“还有就是牙行了。”
“其实牙行本身是好的,各地的货物到了之后,不能自己发卖,要牙行发卖,毕竟大部分行商都没有心思找自己客人,他们必须尽快将货物卖掉,快速回本才行。”
“只是牙行要官府派发执照,各地牙行无不是势力人家所有。在价格上也有任他们宰割了,毕竟行商拖不起。”
“如果单单吃一点亏也就罢了。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怕这些牙行用手段,用各种办法将人送进官府之中,到时候人生地不熟,怎么死都不知道。这货物就能被吃下来了。很多人一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生死不知。”
“都说行商重利,却不知道都是拿性命来搏。不重利根本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