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们一家人出来, 一路上果真不少人来问。他们不知道余氏之前病重到差点去了,多是听到秦婶林婶说了她身子变好的事情上来恭喜,也有身子上有点毛病想找黄娘子诊治一番的, 现下知道黄娘子早都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会过来,一时间都是扼腕叹息。
就这样走走停停,踏着夕阳到了食摊。
小摊子还是原先走时候的样子, 不知是秦婶平时卖豆腐时帮着收拾了还是刚刚砌炉子的师傅顺手擦了擦,这么久没人在, 桌子上面依旧没什么灰尘, 只是看着有点空荡。
倒是陆芸花, 这些时日都没有过来看过, 现在再来食摊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一些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这里是支撑她在这世界上站稳脚跟的地方, 是除了家以外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也是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摊子。
“往后不管如何,这摊子都是要开下去的。”陆芸花终于回过神,语气中有些感慨。她现在有分红,以后或许还会有酱坊,食摊却对他们一家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开着它也不是单单为了挣钱。
“确实如此。”余氏很是赞同:“家里出问题时候多亏了各位食客捧场才有现在,哪能说现如今有些钱这摊子说不开就不开了?”
“叔叔婶婶们可要高兴坏了!”云晏笑眯眯搭腔。
阿耿和榕洋面上也有些高兴之色, 显然对云晏的话很赞同。
云晏说的“叔叔婶婶”是摊子上的熟客们, 摊子开久了不止有男客还有了女客,孩子们常常来摊子上帮忙, 与经常来的熟客们也相互认识了, 平日里都会聊聊天、说说话。
不止是食客们喜欢陆芸花家里几个性格各异但是同样懂事可爱的孩子, 孩子们也很喜欢那些喜爱着陆芸花食摊的客人们。
陆芸花微微一笑, 点头:“我先去看看炉子。”
炉子还微微湿润,果然如泥瓦匠所说要晾上几天才能用。
它就在灶台边上,整体呈现圆筒状,上面是敞开的大口,只要把柴火放进炉子底部盖上盖子,等温度升上来就能把面饼沾了水贴在炉子侧边,饼子熟了轻轻揭下来就好。
炉子还是湿的,所以陆芸花只是看了看炉子大致样子,见它完全满足自己的需求,做工也十分精细,表情难掩惊喜:“这却是我占了便宜,阿叔可真是个大方人!”
“到时候酱坊供饭时多费些心思,也算是回报罢。”卓仪微笑,温声应道。
这是和陆芸花想到一块去了。
摊子上除了炉子也没什么可看的,眼见着天色渐晚,一家人又说了说话后就准备回家。
“陆娘子?!”这时一个充满惊喜的声音让陆芸花下意识转过身去。
啊,是“是极是极”先生。
陆芸花一时间陷入了一种很尴尬的境地,她认识这位熟客,却忘记了他的名字,总不能叫人家“是极”吧?
好在也不用她回答,这位极为热情的男子就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来,完全忘了熟人相见时候最基本的寒暄。
“陆娘子,今日可算是碰上你了,不过你这会儿过来……是不是摊子要开起来啦?”
他说到这里难掩兴奋,期待地看着陆芸花,等待她的回答。
“明天就开。”
终于,他等来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整个人高兴地差点蹦起来,朝着陆芸花一家人拱了拱手:“陆娘子慢慢忙,我有些急事得先走一步。”
陆芸花颔首与他告别,就见他步伐欢快地奔向县城,似乎还在小声叨叨:“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李兄刘兄王兄朱兄……”
“看来明天生意不会太差。”余氏笑眯眯望着“是极”远去大的背影,又看一眼陆芸花:“可要多准备些才是。”
陆芸花微笑颔首,忽然想到什么,有些歉疚对卓仪说:“我现在上午都在食摊,眼见着酱坊就要开始建了,到时候免不得劳烦你多费些心思。”
卓仪摇摇头,温声道:“我本身就每天都要去地里,酱坊就在旁边顺便看一看不费什么功夫。”
经过这个小插曲天色变得更暗了,一家人开始往家走,也不拘着什么话题,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聊着天,十分轻松闲适。
“阿娘,故事!”长生“哒哒”跑到前面,又无聊地“哒哒”跑回来,听话题自己不感兴趣又“哒哒”跑向前面,陆芸花见状怕他跌倒,伸手把他拉住,他便顺势拉了拉陆芸花的手,软乎乎地要求道。
“故事啊……”陆芸花看了一眼抬头望向她的阿耿,马上有了腹稿。
“那我今天就讲一个老鹰妈妈和小鹰的故事。”
陆芸花牵着小长生将故事娓娓道来,套用一些从前知道的老鹰习性,编道:“老鹰妈妈又一次给小一喂食,小二感觉自己饿得快要晕厥过去,哭着哀求‘妈妈、妈妈,喂我吃一点东西吧,我快要饿死了!’他心里非常难过,为什么妈妈生了他却又不爱他……”
孩子们听得聚精会神,为身体稍弱所以不受妈妈喜爱的小二感到揪心和同情,随着故事进行,小二靠着自己坚韧的性格存活下来时,所有孩子的脸上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欣喜。
故事讲完了,余氏感叹:“动物生存困难,给强壮的孩子更多食物也在情理之中,但若是有了灵性还如此属实不应当。”
余氏不知道陆芸花为什么讲这样一个故事,卓仪对此再清楚不过,这不就是在说阿耿和他阿娘的事?
“世间也不是所有父母都天生就喜爱自己的孩子。”卓仪见惯了江湖上形形色色的人,虽多得是为了孩子掏心掏肺的父母亲,但把孩子当做杂草般轻视的也不少,说起这话的时候表情淡淡。
尤其现在一家许多个孩子,人的手指都有长短,更何况孩子?有喜欢的就有不喜欢的,只爱自己的父母亲也不是没有。
陆芸花也跟着说:“确实如此,因此也该像是小二一样早日清醒,离开不爱自己的母亲和父亲,自己寻找更好的生活。”
因为怕阿耿误会到别处去,陆芸花这会儿几乎是在明示了。
“生我的阿爹阿娘似乎就是这样的。”云晏笑嘻嘻插言。
他早都不在意这些过去,这孩子在感情上面应该是最清醒的一个,这个年纪就已经想得很开,知晓没有血缘也没什么,卓仪和陆芸花就是他的父亲和母亲,所以还能用玩笑的语气说这话。
他心思敏感,知晓阿耿的从前,又看陆芸花时不时看向阿耿,没完全猜明白陆芸花的想法,还是下意识顺着她说起话。
余氏不知道这些,被云晏的不着调弄得一愣,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要安慰还是教育,只得无奈的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算惩罚。
“我也没有第一个阿娘,我连她的样子都没见过呢!”长生想了想,拉了一下陆芸花的手,极为爽快地说。
“莫要跟你哥哥学!”余氏从不厚此薄彼,也轻轻拍了一下长生:“怎能如此说话?”
这会儿没有榕洋插话的地方,他轻轻贴近余氏的轮椅,沉默听着。
云晏和长生也不在意余氏的“小教育”,如出一辙的笑眯眯脸蛋转向阿耿。
被弟弟们这么看着,似乎在沉思中、有一点明悟又有一点迷茫的阿耿明显一愣。
阿耿:“……”
他下意识避开目光,眼睛直视前方,没有说话。
云晏还想再说什么,被陆芸花轻轻拉了一下,气鼓鼓地别过脸,实在不明白阿耿明明知道他母亲对他不好,为什么还是不能做出决断?
陆芸花和卓仪对视一眼,有些无奈,阿耿这孩子过于心软重感情了,所以这事儿还得徐徐图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
“阿巡走了一天了,也不知道黄阿姐如今到了那里?”陆芸花见气氛有些不好,主动转移了话题。
余氏叹道:“小玉现在去疫区,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这心真是七上八下的,担心啊……”
“应该已经到了。”卓仪算了算路程和时间,又安慰余氏:“黄娘子不止一次去过疫区,很有经验,这次疫病也不是很厉害,阿娘不用太担心。”
卓家人念叨着的黄娘子确实已经到了疫区,刚刚从船上下来。
“黄娘子路上小心,我和大河就回去复命了!”皮肤黝黑的婶子爽朗笑着送黄娘子下船,因为一路上相处融洽,她忍不住又一次叮嘱:“黄娘子可要多注意安全,要是这边事情处理好了就传个消息,我和大河再过来接娘子!”
“好。”黄娘子凤眸微微眯起,露出一个神采飞扬的笑容:“婶子也一路珍重!”
黄娘子利落的身影逐渐变小,船也逐渐驶离码头,婶子看一眼肃着脸越发阴沉恐怖的大河,轻轻拍他一下:“还想那事情呢?”
大河无言地握紧手里的罐子,眼神极为可怕地盯着水面,看起来就是一个十分凶恶的匪徒,但熟悉他就像熟悉自己孩子一样的婶子知道,现在他只是在迟疑犹豫。
“大河,不说再的,如此手艺的娘子……怎么会轻易教旁人东西?”婶子轻轻叹了口气,劝道。
黄娘子就待了一天,并不知道陆芸花对学艺之人的态度,也不知道大河的想法,所以只是淡淡说了陆芸花所在的地方和名字。
大河攥着罐子的手更用力了些,他目光收回,眼神凶狠,口中话语却极为低落:“婶婶,我是真的很想去,就算……就算这位陆娘子不肯收我为徒,我也……想去看看、试一试。”
“大河……”婶子又是叹息,这孩子心地是好的,从前成为水匪也是情势所逼,更是从未伤过别人,但他天生长得……不大好惹,旁人不愿与他相处,导致他做什么都有些困难,只能到船上当个厨子。
好在他本身痴迷厨艺,对此接受良好,但现在若是要去拜师学艺……这外貌就成了大问题。
大河知道她言下之意,神色更是凶恶,要是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他眼睛深处的难过和委屈。
长相凶恶就学不了艺吗?大河不相信,长相并不能阻挡他追寻更强更好的厨艺,但他还有着其他的顾虑,有顾虑自然就会犹豫,因此大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婶子,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