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风裹挟着冬日冷冷的气息透过窗楞吹进屋里。
萧熠让人将窗户关了, 搂着盛昔微坐到塌上,刚刚在厅堂时的冷厉已经消失不见,又变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
他见盛昔微缠的紧, 纵容的笑了笑:“好,都与你说。”
本来也是打算要告诉她的。
“在陈秋琅出宫后我就在她身边放了人。”
盛昔微惊讶:“殿下那时候便派人盯着她了啊?”
“嗯,”萧熠揽着她, 不疾不徐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缓缓道出, “最开始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怕她会做什么,后来发现她以身子久病不愈想试试偏方为借口找了一个南蛮人到府中治病, 我便想到之前在宫里发生的巫蛊娃娃那件事,觉得有些蹊跷, 便重新让人去查了。”
没想到一查就真叫他得知当初郦贵人那个巫蛊娃娃被陈秋琅偷偷带出了宫。
“不过说偷偷可能也不太准确,我猜测是太后故意的。”萧熠微微眯着眼请看向窗外, 淡淡道。
盛昔微听他这么说, 身子都坐直了, 直接举一反三:“殿下的意思, 这一切都是太后故意的, 很可能就连郦贵人的事……”
她记得当时容夫人说郦贵人一直喊冤,之后容夫人与她说的那些都是太后的推测, 而巫蛊娃娃的用法之类更是那个在南蛮长大的宫女说的更多, 所以郦贵人似乎在昭和宫里其实没有说出什么来。
“对。”萧熠轻轻颔首, “但是郦贵人的父兄那段时日当真立了些小功却是真的, 只是也不排除这一切都是太后做的局。”
这个局铺的足够大,只要不细查很难发现异常, 况且太后在昭和宫对郦贵人的推断也合情合理, 倘若他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太后之前的所作所为, 那么也会像容夫人一样, 察觉不出什么来。
“若是连郦贵人屋子里的巫蛊娃娃都是太后的人故意放的,那发现的日子也是挑好的,淑妃娘娘每隔三个月都会挑那个日子去昭和宫禀些后宫日常的事宜,太后做这个局,就是为了让陈秋琅看见,知道巫蛊魇术这回事,知道这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害死。”
盛昔微顺着萧熠的话轻声的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但这番话说完后,她又有些不解:“可是殿下,太后怎么就能确定陈秋琅会按照她所想的,真的用上这个巫蛊娃娃来害我呢?”
萧熠听后垂眸,声音低低的问她:“笙笙还记得之前太后来东宫送了一批植物么?当时我们都没有弄明白她这一番到底是为了什么。”
“嗯,我记得,所以她是?”
“她是为了让我们两个的相处刺激到陈秋琅,让她心里的嫉妒更加疯长,只要她回去后再言语间推波助澜几次,陈秋琅就会对你越加嫉恨。”
所以那次去东宫,她的目的并不在萧熠或者盛昔微身上,而是用他们两个给陈秋琅的行为作引。
一个人心里有妄念就会有偏执,这是太后最初选中陈秋琅的原因,将她接入宫中是为了让她离萧熠更近,不让她去东宫却又要时时与她说起萧熠的事,这种若即若离最能牵扯住人心。
久而久之,陈秋琅就会像是被下了言咒,对萧熠越发痴迷,肖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等真正亲眼看到这东西落在了别人那里,心里的嫉妒便会疯涨膨胀,一发不可收拾。
“太后在利用陈秋琅,从一开始,她的寿辰宴上,陈秋琅就被她选做了棋子。”盛昔微忍不住唏嘘一句,“陈秋琅若是知道,不知会不会后悔入了她的套。”
“她没机会知道了。”萧熠淡淡的说,“况且,她今日已经后悔了。”
进了大理寺,还是被太子殿下送进去的,大理寺必定严查,出于萧熠的身份,可能处刑会更重,退一步说,太后既然用了她,她此事不成,也不会再留她。
盛昔微想起陈秋琅在厅堂里的样子,遗憾的摇摇头:“我上午与她说的那番话,是当真觉得她想左了,当初殿下在恒安寺说的那么明白,她就该放下的。”
“人各有命,做了这样的事总要为此付出代价,今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
萧熠没再说下去,现在想想都还觉得后怕,若是他没有及时赶到,盛昔微中了这样的魇术,只要一想他就会觉得窒息。
盛昔微感觉到萧熠的身子有那么一瞬紧绷了起来,窝进他怀里抱住他,软声安抚道:“殿下来得很及时,所以什么都没发生,我没事啦。”
“嗯,”萧熠低哑的应了一声,将侧脸贴上她的发,“这次还是我疏忽了,差点让笙笙遇险。”
“殿下你不要这么说,殿下对我的保护已经很好了,以后我自己会更加注意的。”
盛昔微最怕萧熠会觉得自责,想岔开隔话题让他轻松轻松,于是又道:“而且我今日听了殿下的话,回府的路上第一次那个老乞丐故意摔在马车边,给去扶的巧珍粘了那个黄纸,我记着殿下的叮嘱,可小心了,都没去看呢!”
她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当时可真是太机智了。
萧熠果然低低的笑了一声,表扬她:“嗯,笙笙很聪明,陈秋琅当时就在一旁的茶楼上看着,可能被你气死了吧。”
毕竟一般来说大部分人总会好奇的想拿过来看两眼是什么东西,但他的太子妃,嗯,不是一般人。
“唔,殿下是知道了这个后来才匆匆出宫赶过来的么?”
“也不全是,我那时并不知道她到底会如何对你下手,只是你出宫后不久盯着她的暗卫就来报她出府了,我有些不放心,这才赶过来。”
事实证明,萧熠的直觉通常都是非常准确的。
陈秋琅的目的就是想办法让盛昔微接触到看到那张黄纸上的图案,不管是用什么法子,而盛昔微回府的路上就是她今日唯一的机会。
且为了双保险,她也在早晨的时候让人去重金收买了那个妇人,而那个之前从妇人口中套出盛昔微生辰八字的,也是她的人,就连妇人的儿子去赌坊欠下巨债,也是她安排的。
每一环她都精心算计,让他们环环相扣,最后却还是行迹败露,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低估了萧熠对盛昔微的在意程度,没想到他还会派人盯着她一个出了宫什么都没做的世家小姐盯了这么久,只是因为怕她可能会对盛昔微不利。
窗外起了一阵风,天边阴沉下来,像是要下雨了。
盛昔微听了萧熠的话,窝在他怀里看着天边翻滚的厚重云层,兀自喃喃:“太后从赐婚下来,我入宫伊始,她便不喜欢我,殿下,她到底为什么非要除掉我呢……”
“因为在所有人看来,是你嫁入东宫才让我的身子好了起来,换而言之便是他们觉得你‘冲喜’冲成了。”
萧熠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声音依旧低沉。
盛昔微抬头看他:“太后觉得除掉我,殿下便会……”
“嗯,”萧熠轻轻颔首,“她表面待我亲近,却害死了我的母后,刻意疏远华家,只为了不让华家成为众矢之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三皇子,让他的存在感减弱,便有足够的时间暗暗发展。”
萧熠曾经仔细想过太后为什么要害死他的母后,联想到小时候那晚在昭和宫听到的话,他能大致拼凑出太后的目的。
那时后宫的人都知道,父皇隐隐已经有了要立他为储君的意思,不能跟父皇硬碰硬,否则可能反而招致他对三皇子的不喜,那么便只能迂回一番。
比如若他的母妃没了,便可将他接入昭和宫,放在眼皮子底下,那时他尚还年幼,性子不定,日后培养成什么样便都是太后来主导了。
这样即使他被立为太子,只要他亲近的是太后,那么一切都还尚有机会,以太后的想法,可能还会让他来给三皇子铺路。
只是她没想到父皇会亲自将他带在身边,没能让她得到这个机会,但戏却还是要继续演下去。
华家这么多年看似为朝廷殚精竭虑,矜矜业业,其实可能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原本他二十岁的大限便是那个时机,如今却不成了。
他们怕是着急了。
“殿下,”盛昔微听了萧熠用最平淡的语气将这些皇宫中的暗涌和漩涡讲出来,忍不住有些心疼又担忧,“你从小身子不好,会不会也是太后做的?”
“尚还不能确定。”萧熠叹了口气,“发现太后的问题后我在东宫排查了许久,但什么东西都没有问题,包括她曾经送来东宫的那些,而我的身子,早就有无数名医诊过,就连秋神医都言,并不是中毒。”
这个局他目前还破不了,只能先小心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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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盛昔微和萧熠在瑞国公府里待到傍晚方才回宫,虽然上午发生了些事,但好在大家在后来都收拾好了心情,还是高高兴兴的给瑞国公庆了生。
待两人回到东宫,盛昔微一下便躺到了贵妃榻上,脸上有些疲惫,不想动了。
萧熠浅笑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搂着她靠进自己怀里,吻了一下她的眉心,低声问:“笙笙累了?”
“嗯,”盛昔微软软的靠着他点了点头,嘀嘀咕咕,“也不知是不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而且殿下,你说我是不是在东宫里过的太安逸了?怎么感觉体力没有以前好了呢……”
萧熠闻言挑眉,深邃的眸子好像暗了暗,泛起波澜,他俯身低笑,温热的气息洒在盛昔微的耳尖,染红了她整个白玉似的耳廓。
“是我疏忽了,笙笙嫁入东宫后无法时常出宫,我应当从别的地方给笙笙加强些锻炼。”
说着他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便缓缓挑开衣襟,一点点探入,惹得盛昔微娇喘一声,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望进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
“殿下……唔!”
未说完的话被封进渐渐深入的吻里,盛昔微只觉得自己一路被侵占,这次的吻好像格外激烈一些,她被男人的手用力的扣住腰身往上带,连带着手指游走过肌肤,带起一阵颤栗。
良久,萧熠才微微退开一点,怀里的姑娘眼里润了晶亮的水雾,脸色绯红,有些迷蒙的看着他,双唇更是被他吻过后像鲜红的樱桃。
她喃喃的叫他:“萧熠……”
纤细的手臂环上他的肩,像是想要窝进他的怀里。
萧熠的眼睛像一片汹涌浮沉的深海,他想起上午踢开房门时心里的那阵后怕,突然一把将姑娘横抱起来走向耳房。
他现在回忆起时仍会心有余悸和惊慌,只想将她紧紧揉进怀里,亲吻她、触摸她,只有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的存在,心里那丝慌乱才能得到缓解。
耳房里的热水已经备好了,沐浴所用之物也准备妥当,只是很快这些又都被打乱,摇晃的水流从宽大的浴盆里涌出,水渍便浸湿了地板,而后又反复氤开,往外延伸留下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等一切渐渐平息,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搭在了浴盆边,下一瞬又被另一只宽大修长的手掌覆住,指尖纠缠扣入指缝,十指交缠。
窗外初冬的月蒙着一层浅浅的冷雾,月光柔和却冷淡,照拂了这个寂寂无声的巍峨宫殿。
一条安静无声的宫道,只有昏黄的地灯在路边,微弱的烛火偶尔跳动。
突然有两道身影从拐角出现,靠着墙边往前走,步履匆匆却无声。
走在前面半步的人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像是宫女的装扮,另一个披着藏青的斗篷,将兜帽的帽檐压得很低,漆黑的夜色下看不清面容。
两人沉默的走在宫道上,没多久便又拐了一个弯,消失在这条路上上,就这般一直到了昭和宫一侧的小门。
那宫女上前轻轻扣了扣门,很有规律的三声,重复三下,很快有人从里面将门打开,小小的灯笼晕出一团暖光,照亮了门后秦嬷嬷的脸。
她打开门,道了一句:“娘娘来了。”
然后让开半步让两人进去,又往门外看了看,轻轻把门掩上。
此时已是接近丑时,整座元京城都沉入梦乡的时候,皇宫里也静的只能听见深夜偶尔的风声。
昭和宫里,秦嬷嬷带着人一路到了太后的寝殿。
寝殿里的烛火也幽暗,太后正靠在里间的软榻上,虹芝在一侧轻轻替她揉着额角。
听见门口的响动,她轻轻抬眼朝隔着外间的屏风看过去。
穿着斗篷的人绕过屏风进了里间,将兜帽放下,朝着太后叫了一声:“姑母。”
是兰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