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 黄道吉日。
最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里,元京城满城喧嚣,洪禄大街上更是十里红妆。
胭脂红的纱幔挂满了整条街, 从宫门一直到瑞国公府的门口, 迎亲的这条路上更是铺满鲜红花瓣,喜乐齐鸣,排场不可谓不盛大。
早就看过张贴告示的百姓们, 在这天特意空出了时间,有的甚至早早就在视野最好的茶馆二楼或是街边占好了位置,就等着看今日太子殿下迎亲了。
毕竟半个月前东宫给瑞国公府下聘时, 太子殿下竟然还亲自去了。
以他的身份, 原本是只需要派礼官随下聘队伍一同到瑞国公府便好,而他不但去了,还给盛昔微单独备了东宫的一溜聘礼。
给人整的这整场下聘看下来, 只有一个词从脑海里掠过, 那就是:财大气粗。
福全之前看到自家殿下在东宫库房里挑聘礼的时候就觉得, 殿下这聘礼挑的, 实在是豪横!
萧熠很久没有看过东宫的库房, 这些平常都是给福全在打理, 他照着单子往贵重了的挑,划了一大半进聘礼里, 又吩咐福全去司礼局知会一声, 这一些是东宫单独的聘礼, 单给盛昔微的。
也就是说, 宫中备下的聘礼是给瑞国公府的, 而这些, 却可以让盛昔微算入她自己的私产中去。
大胤国鲜少有人会这样下聘礼, 须得男方对女方足够重视才行。
而对方还是太子,下聘这天在元京城里小小的掀起了一阵波澜也是可以理解了。
瞧瞧这下聘都这般隆重了,迎亲还会马虎么?定然不会了!
没准今日为了喜庆还会给街边的人撒金豆子呢,那捡到就是赚到啊!
是以在萧熠还没出宫迎亲前,街边就已经里里外外站了不少人了。
元京府衙调了大批巡防卫来站在街边守着,就怕一会百姓太激动出了什么岔子,冲撞了太子殿下。
城里这浩大的声势盛昔微是还不知道的。
她今日一大早便被丫鬟从床上拉起来洗漱梳妆了,直到现在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离着迎亲的吉时还有约莫半个时辰,盛昔微的院子里已经站了好些人。
姑姑婶婶伯母姨妈们挨个进来看了她,都道她好福气,又赞她今日一身盛装格外隆重好看,定是最美的新娘子。
盛昔微招架不住这些夫人的热情,感觉自己脸都要笑僵了。
待盛夫人将亲戚们请到了院里,盛昔微的小姐妹才轮到进屋。
除了虞念和祝卿卿,她在京中相交较好的几家小姐也都来了,还有几个表姐表妹,虽然平日里来往不算多,但这个时候也都进屋来跟她道了恭喜。
这一番热闹下来,喜庆的根本叫人意识不到,当初赐婚下来时,大家都还在说盛昔微是去冲喜的。
祝卿卿和虞念作为盛昔微关系最好的两个姑娘,在屋子里留到了最后。
盛昔微已经一切收拾妥当,正在床边乖巧的坐着,就差最后盖上盖头了。
她今日的妆容比往日里要艳丽许多,一颦一笑间都带上了一股缠绵的风情,叫祝卿卿看的一愣一愣的,喃喃道:“这新娘子的装束,真是好不一样啊……”
虞念笑着看了她一眼,轻轻在床边坐下,凑近盛昔微小声问了一句:“笙笙,你紧张么?”
盛昔微点点头,那她不是一丁半点的紧张,她是十二分紧张!
东宫纳正妃本就礼仪流程繁琐,宫里的嬷嬷早些时候就来了瑞国公府一一教她,好在盛昔微从小到大这方面都很是妥帖,是以学的也还快。
只是免不了还是会有些担心出什么岔子。
加之昨天夜里娘亲又来跟她说了一番私密话,叫她整个晚上都没睡着……
那个小册子被她放哪儿了来着,好像是第一台嫁妆箱子的最下面,可不能叫殿下看见了,这也太让人害羞了!
可是娘说洞房花烛夜是这样的……
天啊她在想什么??一屋子人还在这呢!
盛昔微倏地回神,立刻回道:“不紧张,我一点也不紧张!”
虞念瞥了她一眼,憋着笑:“不紧张就不紧张,你脸红什么?”
“红么?我的脸很红啊?”
盛昔微一听就更紧张的捧住了脸,她都上了两层粉了,还能看出脸红啊?那也太明显了吧!
虞念拉下她的手,怕她给自己妆都弄花了,安抚道:“也不是很红,放心吧,不离近了看不出来的,更何况一会还要盖盖头呢。”
盛昔微这才稍微安心了些,点点头,又小小声说了句实话:“念念,其实我还,还挺紧张的。”
过了今日,她与太子殿下就是夫妻了啊。
她就是他日日相伴,一睁眼就能瞧见的枕边人了。
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盛昔微想不出来,但总觉得,应该还挺不错的吧?
毕竟太子殿下是这么好的人。
想到萧熠,盛昔微忍不住抿着唇轻轻笑了一下,心里莫名有几分雀跃。
只是待两个小姐妹退出了屋子,吉时将近,盛夫人回到她身边时,盛昔微又有些恋恋不舍的难过了。
“娘……”她看着盛夫人的脸,也不知是怎么的,这个时候一下就红了眼眶。
盛夫人在今日哪里受得住她这般喊,一直忍着的情绪没崩住,流下一行泪来。
她轻轻拉住盛昔微的手,捏了捏,这是在盛昔微小的时候盛夫人经常做的动作,这一下,盛昔微眼里便憋了一汪眼泪。
她拼命抬头,不让眼泪掉下来,不然这一早上折腾了半天的妆就该花了。
盛夫人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也将眼泪擦了,温柔的瞧着这个从小宠到大的女儿。
“笙笙,过了今日,你便是大人了,爹娘不能再日日在你身边照顾,但瑞国公府永远在这儿,若是我们笙笙在宫里受了委屈了,就给家里来信,莫要自己憋着。”
“不过这些日子殿下待你如何,我和你爹都看在眼里,不管是怎样的一门婚事,婚后的日子都是你自己在过,我们笙笙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也会很幸福的,对么?”
盛昔微忍着泪,哽咽的点点头:“嗯!娘,我会的,你和爹还有个哥哥们都不要担心。”
盛夫人听后,红着眼眶露出了一个笑来。
她又替盛昔微理了理发冠上的流苏,絮絮道:“好了,新娘子在今日不能哭鼻子,这可是大喜的日子。”
盛昔微应了一声,慢慢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时便听到外头院子里陡然热闹了起来。
是吉时到了,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府门口。
萧熠今日一身大红喜服,身姿挺拔如修竹,宽肩窄腰,金簪束发,俊逸非常。
他眉眼温柔带笑,到了瑞国公府翻身下马,火红的衣袍飞起一角,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儒雅郎君,比起大家印象中谪仙一般温和疏离的太子殿下,今日的萧熠更多了几分鲜活的气质。
像一副淡淡的水墨画,突然落了一笔绯红的色彩,这抹色彩缓缓在纸上晕开,这副沉静的画便灵动了起来。
萧燃跟在萧熠身后,看着他皇兄的背影,心里高兴的感叹,嗯,他皇兄终于像个有所求的大活人了!
就连一直习惯面瘫着的季兴阁,看着这日的萧熠面上都有了一点微末的、轻松的笑。
瑞国公府外头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已经围了不知道多少,大家争相想瞧一眼传闻中的太子殿下的真容,运气好瞧见了的人无不赞一句天人之姿,不够高的听了恨不得给自己踩个高跷过去看。
在热闹的喜乐声中,萧熠带着人进了瑞国公府。
今日太子迎亲,男傧队伍里自然不乏几位皇子还有高门大户的公子们,跟在后头的都可以说是非富即贵。
但盛昔微这头拦门的小姐们也不是什么身份简单的,两边的人在院门口热闹了好半晌,以祝卿卿和萧燃为首,来来回回好几个游戏交锋,最后是萧熠出了大价钱每人发了一个大荷包,姑娘们才作罢,笑嘻嘻的将人请进了院。
关于这件事,后来萧熠与盛昔微提起时,她一顿捶胸顿足,心疼的直嚷嚷着:“给多了给多了,祝卿卿这个丫头一定是蓄谋已久的!”
然后便被萧熠捉回了怀里亲了亲,轻轻笑道:“多给些,少耽误点时间,我也好早点娶到笙笙。”
而赚了个荷包的祝卿卿,此时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了,便想拉着虞念退到一边再瞧瞧院里的热闹。
她拉的急,虞念退了两步没注意脚下,踩着一块石头歪了身子,惹得她低呼一声。
下一瞬,一双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背,让她站稳了身子。
虞念连忙回身道谢,却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冷淡脸,是元国公府的那位季世子。
她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福了福身子:“多谢季世子。”
季兴阁波澜不惊的目光从这个姑娘的脸上扫过,这次他对虞念那双眼睛看的格外仔细了一些,像是在回忆什么。
虞念很快便察觉到了,不禁在心里微微蹙了眉。
这位季世子看她的眼神,感觉有些奇怪?
但她应该之前不认识他吧……
季兴阁的面容轮廓冷厉坚毅,她如果见过应该很有印象才对。
这点心思转瞬即逝,很快她就又被祝卿卿拉着进了院里,而季兴阁的目光在虞念的背影上停了一会,而后敛眸,轻挑眉梢。
果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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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昔微在萧熠到了府门口时便被盖上了红盖头,她细白的手指忍不住攥了起来,心里咚咚直跳。
殿下要来了啊。
被盖着盖头的盛昔微觉得这一刻时间好像都变得慢了起来,周遭明明很喧闹,但她却好像一下便能听见萧熠的声音。
卿卿似乎是在院外闹腾,萧熠脾气很好的配合,没过多久,那声音便进了院里,越来越近了。
盛昔微正紧张着,她二哥盛之秋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在大胤国,新娘子是要由兄长背上花轿的。
盛昔微有五个哥哥,但大哥在北疆暂时无法归京,于是这件事便由二哥来做。
看见萧熠已经带着人进了院中,盛夫人与喜娘一起扶着盛昔微慢慢走到了门口,让她小心的匐到了盛之秋的背上。
接着喜娘便塞了一段红绸进她的手里,轻声与她说了一句:“姑娘牵好。”
盛昔微知道红绸的另一头是萧熠,她没做声,只是将红绸默默攥紧了些。
就这样一路出了府,坐进了花轿,红绸才叫人抽走了。
矫帘一放,外头热闹的声音便小了许多。
盛昔微感觉到花轿起了,然后便是轻轻的颠颤,她便知道,花轿离开瑞国公府了。
不知怎么的,盛昔微心里突然有些忐忑了起来。
大抵是知道自己要走进一段新的生活了,却不知道将来到底面对的会是什么,而爹娘和哥哥们也不在身边了,离开了从小长大的熟悉的家,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还是会让她有些没安全感。
盛昔微觉得自己的鼻子又酸了,但她还是悄悄吸了吸鼻子,拼命忍着。
按照规矩,迎亲的队伍将会绕元京城三圈,而后将新娘抬进东宫。
瑞国公府给盛昔微准备的嫁妆有三百八十八台之多,可谓是极尽体面了,而萧熠在队伍的最前头,骑在马上不疾不徐的领着队伍往前走,心里有一分比起以前更浓烈的期待。
他曾经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这么好的姑娘嫁给他是耽误了,如今事情似乎有了转机,若他真的得老天眷顾,便定要待这个姑娘很好很好。
长长的接亲队伍绕城三周后便敲锣打鼓的进了宫,往东宫去了。
今日宫中也是四处都挂了满了喜庆的红绸,东宫里更是连灯笼都是火红的,雕花的木窗上都贴了大大的“喜”字,就连宫人们的衣服都特意重新做过一套,镶上了红边。
花轿停在东宫正殿的外头,宽大的白玉台阶,红绸被风吹的飘起一角。
盛昔微忍着心里的忐忑,等着喜娘来扶她出轿。
这时候矫帘掀开,一只手伸了进来。
盛昔微赶紧将自己的手搭上去,下一瞬,她便察觉出了不对。
牵着她的那只手宽厚修长,掌心带了一点温热,是殿下的手……
盛昔微一时有些懵了,之前明明说是喜娘负责将她扶出花轿的啊,怎么是太子殿下亲自来了!
她的身子僵了一下,一是半会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萧熠却并不催促,很有耐心的轻轻握着她的手在轿子外面等着。
片刻后盛昔微终于握紧了萧熠的手,扶着他出了轿子。
总不可能一直在里头待着……
萧熠牵着盛昔微的手,能够感觉到她的紧张,他微微垂眸看了一眼盖着红盖头的姑娘,微微俯身,低低的安抚她:“不怕,牵着我。”
盛昔微听到萧熠的声音,刚刚在花轿里心中的那份忐忑和不安突然便被他抚平了。
她感觉到,牵着萧熠能给她很大的安全感。
于是也轻轻的“嗯”了一声,将“合不合规矩”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喜娘正拿着红绸走上前,看着两人牵着的手,这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一时尬在当场。
但她也是个很有经验的喜娘了,在看到太子殿下直接牵着新娘子走上白玉阶之后,她干脆就将红绸捧在了手上,罢了罢了,一会到了正殿外再给两个新人也是一样的。
之后的礼仪规程繁琐,萧熠都领着盛昔微一一做了。
体谅盛昔微头上的发冠还有些重,他的动作很慢,直到一切礼成,要送入寝殿行合卺之礼,萧熠都一直牵着盛昔微的手。
喜娘将两人送入寝殿后,将早就准备在一旁的喜秤递给萧熠。
萧熠接过,轻轻将盛昔微的盖头挑了起来,惹得她下意识抬眸看向他,眼里那抹紧张和羞涩便叫他看到。
他一直知道盛昔微是美的,但她性子活泼娇憨,从前在萧熠看来,她是个十分可爱的姑娘,那份可爱可能会让他忽略她颜色过盛的姿容。
而今日,她是他的新娘子,精心上过一层妆的娇颜便越发的明艳动人,连眉心那点痣都带上一丝妩媚。
他想起萧燃曾说盛昔微当的上元京第一美人的称号,如今想来,倒是他从前将这姑娘的美忽视了。
盛昔微只看了一眼便低头不好意思再看了。
太子殿下今日一身红衣,面如冠玉,深邃的眉眼间有温柔的笑意,他那双漂亮眼睛像坠了一弯印在池中的月,容易叫人沉溺。
喜娘就看着这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就顿住了,忍不住出声提醒道:“殿下,接下来该喝合卺酒了。”
萧熠轻咳一声,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失态了。
他端起桌边的两杯合卺酒坐到了床边,看见盛昔微正绞着手,他轻轻叫了她一声:“笙笙?”
盛昔微的耳尖倏地一麻,很快就红了。
殿下叫她的小字了……
女儿家的小字只有亲近之人才叫得,相对的,若是被叫了小字,那便是说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了。
嗯,他们是夫妻了。
盛昔微这么一想,心里紧张之余又好像开心了几分,她抬头看向萧熠,轻轻软软的叫了一声:“殿下。”
然后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小杯酒。
两人相视一眼,而后笑着将杯中的酒饮下,喜娘见了,高声道了一句:“礼成!”
今日这礼仪流程便算都走完了。
接下来萧熠还需去外头应酬,要等到晚间才会再回屋。
离开前,他握着盛昔微的手捏了捏,轻声对她道:“我要去外头待客,屋里备了点心和茶水,若是笙笙饿了便吃些。一会我让你的两个侍女进来伺候你将发拆了,是不是戴着发冠有些沉?”
“嗯,”盛昔微点点头,轻轻皱了一下鼻子,朝萧熠抱怨了一句,“脖子酸。”
惹得萧熠低笑一声。
盛昔微看向他,也乖巧的笑了一下,又反过来叮嘱他:“殿下一会莫要饮酒了吧?”
太子殿下身子还没好全呢。
萧熠应了一声:“嗯,笙笙放心,他们灌不了我。”
盛昔微这才点点头,看着萧熠离开寝殿后,两只手捧上了小脸,刚刚太子殿下看她的时候,她总觉得脸有些热,殿下应该没看出来吧?
巧珍和巧珠很快就得了吩咐可以进寝殿伺候了,于是连忙进来替盛昔微卸了发冠和繁琐的发饰,又换下了嫁衣换上另一套舒适便利一些的红色常服。
然后便是净面,重新挽发梳妆。
在一切都收拾妥当后,盛昔微也肚子饿了。
她刚刚准备让两个丫鬟去外头端两盘点心过来,就见巧珠突然鬼鬼祟祟起来。
盛昔微奇怪,还准备问一句,便见这丫头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小册子塞给她,压低声音:“太子妃,夫人昨夜说你肯定会藏起来不看,怕你今日会吃苦头,叮嘱奴婢找出来这时候给你。”
盛昔微闻言,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啪的一下将册子拍在了床上,然后又不放心的左看右看,塞进了靠里边的那个枕头下面。
她刚刚卸了妆,现在脸红的十分明显,跟煮熟的虾似的,咬牙道:“我娘吩咐你你就照做,也不看看时候嘛!你让我现在藏哪!被发现了怎么办!”
巧珠说到底也就是个小丫头,她又没要出嫁哪知道这小册子是什么东西,闻言还一头雾水的问了一句:“太子妃,怎么了?这是什么啊?太子殿下不能看么?”
盛昔微:……瞅瞅这问的什么话!这是能给殿下看的东西么!
她没说话,将两个丫鬟打发去外间端点心,然后爬到床的里侧把小册子又往枕头下塞了塞。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晚上她应该是睡这个枕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