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七安披上袍子,独自攀登,来到八卦台。
秋风萧瑟,像一把把细细的小刀,刺在面皮。
他再次见到了这位大奉守护神的背影,与以往悠然端坐案前不同,这一次,监正负手站在八卦台边缘,望着皇宫方向。
“你的“意”是什么?”监正问道。
“玉碎!”
许七安直截了当的回答。
“玉碎.......”
监正缓缓咀嚼这两个字,微笑颔首:“与天地一刀斩的特性相符,不枉费我把这份绝学送到你手里。”
你这个老银币.........许七安早就猜到这件事,但还是首次得到监正的承认。
监正又说:“你知道《天地一刀斩》的来历吗?”
许七安摇头。
“他来自一位一品武夫,那位一品武夫试图用手里的刀战斩破天地牢笼,然后他就殒落了。”监正笑着说。。
那说明他用错了武器,换成一把斧头,他说不定就成功了..........哪怕是在这么糟糕的处境里,许七安依旧忍不住于心里吐槽。
“一品武夫叫什么?”他趁机补充知识,问出心底的好奇。
监正摇头:“当年儒圣划分境界,将各大体系分为九品时,唯独在一品武夫处留白,没有取名。有趣的是,武夫体系的超品,儒圣取名为武神。
“更有趣的是,自神魔时代总结,一品武夫虽凤毛麟角,但十几万年的漫漫历史长河中,总是会冒出一两个。唯独武神从未出现过。”
这确实有些意思,已经出现过的品级,儒圣留白,而没有出现过的品级,儒圣却命名为“武神”。许七安脑子里闪过一串问号。
同时,他思忖监正把《天地一刀斩》赠予他的原因是什么,总不能希冀他一刀劈开天地牢笼吧。
我又不是盘古.........他心里嘀咕,说道:“能说说贞德的事吗?我有几点好奇。”
“说他作甚,扫兴!”
监正摇摇头,语气就像路人在街上踩到一坨狗屎,叫一声:卧槽!
然后嫌弃的走开。
监正挥了挥手,一枚乳白色的丹丸隔空浮在许七安面前:“吃了这枚丹丸,你的伤势很快就能痊愈。”
许七安接过丹丸吞下,往前走了几步,道:“监正,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
云鹿书院。
清光闪烁,一道白衣身影带着许七安来到山脚下,这位白衣身影面朝石阶,后脑勺对准许七安。
“多谢杨师兄。”
许七安对逼王奉上诚挚的感谢,道:“有空请你去勾栏喝酒。”
“大可不必!”
杨千幻冷哼一声,身形一闪? 消失不见。
少顷? 他又闪现了回来,后脑勺灼灼的盯着许七安:“如果你能找一个病入膏肓的教坊司花魁? 我可以考虑。”
为什么是病入膏肓的教坊司花魁..........许七安一时难以理解,杨师兄竟有如此古怪的性癖?
他喜欢对姑娘施针?
杨千幻见他不说话? 便当他答应了,脑袋后仰了两下,表示点头,复而消失不见。
“杨师兄总是奇奇怪怪的,脑回路和普通人不太一样。”许七安嘀咕道。
想了想每天想着搞事情的某位炼金狂人,某位瑟瑟发抖的可怜虫,某位美食家,他顿时心如止水。
许七安抬头? 望了眼山顶,缓步登山。
他刚来到半山腰,一扭头,看见石阶边的凉亭里,坐着一位花白头发凌乱,儒衫浆洗褪色的老儒生。
院长赵守。
“你来啦!”赵守笑着说。
许七安不接梗,在凉亭边坐下,想了想? 问道:“院长知道先帝贞德的事吗?”
赵守沉默许久,“出征前,魏渊与我提过此事,那时他并不确定。”
魏公对此,果然是心里有数的,即使没有实证,但不乏相应的猜测,而即使这样,他还是一意孤行的攻打总坛,封印巫神..........
他在信里说过,此事涉及到超品之上的某个隐秘..........
许七安沉吟道:“魏公为何封印巫神?”
赵守没有正面回答他,“你有没有听说过南疆蛊族里流传的,关于蛊神的传说?”
许七安皱了皱眉,脑海里旋即浮现丽娜说过的话:
天蛊部的先知预言,蛊神迟早会复苏,届时,将给九州世界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整个九州,会变成蛊的世界。
许七安悚然一惊,现如今,他知晓了巫神也被儒圣封印,蛊神同样被儒圣封印,那么按照蛊神的传说来解读,巫神解开封印,是不是也会带来相似的灾难?
这就是魏公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封印巫神的原因么.........许七安深吸一口气,转而问道:
“你对贞德了解多少。”
“我隐居清云山清修多年,先帝的事了解不多。魏渊虽然意识到贞德可能还活着,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查。”赵守顿了顿,分析道:
“但我们根据他的行为,可以一定程度的猜测其目的。”
许七安摆摆手:
“我对他的了解,或许比您更深刻。贞德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长生,不,应该是当一个长生的帝王。
“魏公曾与我说过,战争会动摇气运,影响国本。败仗打的越多,气运流逝越严重,直至亡国。”
道理不难理解,国家一直吃败仗,一直在死人,领土一直被侵占,久而久之,当然亡国。
赵守颔首,接过话题:“所以贞德勾结巫神教杀魏渊,试图让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是为了磨灭大奉气运。
“炎康两国的大军不合常理的攻打玉阳关,同样是为了屠戮襄州,荆州和豫州,磨灭大奉气运。
“如今,他不愿给魏渊身后名,真正的目的也不是区区一个身后名,他是要借此将战争定性为惨败。这一场战,大奉打输了,十万大军近乎全军覆没。只要昭告天下,百姓信以为真,这同样是对国家气运的一种动摇。”
许七安点头,这点不难理解。
他望着犬儒院长,皱起眉头:“我有一个疑惑,不过在此之前,我得问一问题,是不是将气运削弱到一定程度,就能抵消“气运加身,不可长生”的天地法则?”
“我明白你想要说什么,如果仅是少量的沾染气运,不会受到天地规则的禁锢。可贞德不行,除非大奉灭国,不然他仍然是一国之君,那他的寿命必然会有尽头,并不会比常人长寿。”
赵守相当笃定的语气给出答复。
这样啊,那我的那套无限削弱气运,打破天地规则的猜想就不成立了...........许七安凝眉道:
“既然如此,他到底想忙活什么?嗯,皇室成员皆有气运,贞德身为帝皇,气运最隆,他是想亡国灭种,以此摆脱气运束缚?
“但这和元景帝表现出来的,对权力的渴求和留恋互相矛盾。”
两人旋即进入沉默,没再说话。
几分钟后,赵守说道:“我大概有一个猜测。”
许七安立即坐直身体,摆出聆听讲课的姿态:“您说。”
赵守缓缓道:“贞德和巫神教联手,灭十万军队,杀魏渊,前者是为了磨灭大奉气运,后者是为了保住巫神。双方在这场合作中各取所需。
“那么,巫神教后来派兵攻打玉阳关,态度非常迫切,这又是为了什么呢?如果仅是报复大奉,以巫神教现在的惨状,休战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胜败乃兵家常事,报复什么时候都可以,没必要这么拼命。如果是为了盟友或者承诺,呵呵,两国之间只有利益不谈感情。”
许七安眼睛一亮,隐约间把握到了什么:“这其中,必然有巫神教无法拒绝的诱惑。”
赵守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接着说下去:
“按照你所说,贞德的目的是成为长生久视的皇帝,那么,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既当皇帝,又能长生?咱们换个说法,你或许就能明白了。
“你了解巫神教附属三国的统治结构吧。”
那是神权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国都。许七安当然知道,回答道:
“他们的国君掌控军权,臣子们掌控政权。而在两者之上,有一名三品灵慧师维系平衡,但平时不会插手军政事务。”
赵守起身,走出凉亭,眺望东北方向,幽幽道:“三国君王其实是藩王,真正的中枢,是靖山城。真正的皇帝,应该是大巫师萨伦阿古。
“可是,萨伦阿古活了几千年了。”
轰!
仿佛一道闪电劈入许七安的脑海,劈的他目瞪口呆,劈的他浑身发颤。
萨伦阿古是大巫师,是靖山城最高领袖,巫神被封印的一千多年来,他才是巫神教真正的话事人,地位等同了中原朝廷的皇帝。
而,萨伦阿古,是古时代活到现在的一品高手。
“院长的意思是,贞德想效仿萨伦阿古,不,是成为第二个萨伦阿古?”
许七安眼里的震惊慢慢收敛,语气变的冷静:
“对,只要把大奉变成巫神教的附属国,他就能成为第二个萨伦阿古。萨伦阿古管着东北三国,他贞德可以管中原十三洲。
“他依旧是皇帝,区别只在于头顶多了一位巫神。但巫神已经被封印了,无人能制衡他,即便巫神解开封印,那位超品巫师能让萨伦阿古管东北,未必不会让贞德管中原。
“贞德的修为至少二品,这样的高手,巫神教会给予最大的尊重。对巫神教来说,把大奉变成他们的附属国,是大奉开国皇帝承诺过的事,是巫神教梦寐以求的事。
“所以他们迫切的攻打玉阳关,与贞德里应外合,动摇大奉气运,这样一来,贞德和巫神教的行为,就有了完美解释...........想把中原变成巫神教的附属国,要先削弱大奉气运,这点我可以理解,但,但具体又是如何操作?
“气运玄而又玄,中原人杰却是实打实的存在,百姓不同意,必定揭竿而起,管你是巫神教还是佛门........但这或许正是巫神教希望看到的?”
他一边神经质得喋喋不休,一边看向赵守,征求他的看法。
“我们的猜测相同,至于怎么把中原变成巫神教附属国,这或许是超品的另一个隐秘,我并不知晓。至少儒圣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能靠我们自己去探索。”赵守沉声说。
“巫神凝聚东北三国气运,又是如何长生的?”许七安皱眉。
“没有任何人说过,也没任何文字记载,巫神凝聚了东北三国气运。这个问题,也许监正应该能回答你,术士修行与气运有关、监正活了五百年,而术士体系脱胎与巫师。”
赵守如此回答。
所以超品巫师,也能像术士一样,摆弄气运?许七安沉默一下,凝视着犬儒院长:
“我这次来,是想取走魏公留给我的东西。”
赵守没有点头,而是看着他:“你决定了?”
许七安缓缓点头:“我以前不明白监正为什么总是冷眼旁观,明明有能力,却什么都不做,尤其在知道贞德的存在后,我因为无法理解,乃至对他产生怨恨。
“魏公死后,我犹如绝境之人,退无可退,那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事情,复盘了很多细节。忽然发现,答案其实早就给我,只是我没有醒悟而已。”
说着,他望向了清云山顶峰某一处,感慨道:“钱钟大儒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只有气运,才能打败气运。
儒家修行与气运有关,那位二品大儒携民怨撞散大周龙脉,国亡,人也亡。
监正要杀贞德,便如钱钟撞龙脉。
玉石俱焚。
赵守袖子徐徐扫过凉亭内的石桌,石桌上便多了一只锦盒。
“这就是魏渊送你的东西。”赵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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