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为什么,今年京城的夏天要比往年都热。
早从六月开始,气温就直线飙升,从三十度几乎毫无波折地奔向四十度。
这不但大大促进了京城的冷饮业,让“北极熊”的厂门前每天等货的三轮车得排出好几里地去,让散啤的价钱直冲五毛六一海碗,也让京城人的心气儿变得焦躁不安。
像年轻人,这几年该读书的读书,该工作的工作,好不容易变得老实本分点儿了。
可这个夏天却明显又不消停了。
就因为暑热,年轻人正事干不进去,在家也待不住。
可要是出门吧,还爱起口角纷争。
比如说在公共场所冲撞那么一下,或者是自行车相互间剐蹭一下。
再或者谁踩了谁的脚,谁排队加塞儿了。
过去一声“对不起”就能过去的丁点儿小事儿,现在非得当街吵起来,甚至是大动干戈不可。
合着学了半天女排的拼搏精神,最后全都用到拳打脚踢拼命上了。
这说的还是那些有学校,有单位的年轻人呢。
毕竟他们还有组织管着。
像那些根本就没个着落,仍旧无所事事的待业青年就更不得了。
他们大多数人都是成天泡在街头上的。
因为对前途看不到希望,精神空虚,没事儿还得学着加里森敢死队里的小偷抢劫犯一样,成帮结伙,惹是生非呢。
像天气这么一热,连火气带脾气的双重作用下。
他们自然就像是打了兴奋剂,要把社会搅和得鸡犬不宁了。
就这帮人,连打架的级别都和普通人不一样。
常人是用拳脚,单打独斗多。
他们动家伙,打群架才是常态。
手持砖头和酒瓶子太普遍了,刀子、攮子、链子锁也不稀奇,还必得见血不可。
甚至因为天气一热,人们喜欢晚睡,爱出来活动,穿得也少了。
这些人里还出现了不少专门针对落单儿女青年的犯罪分子。
弄得谈恋爱的男女,连公园都不爱逛了。
到了晚上,人们连电影院都不愿意去了。
女同志下夜班,哪怕有家人接,一路上也仍旧胆战心惊。
可以说,这些人已经实质上成了社会秩序最大的破坏者,成了社会不安定的因素。
不过话说回来了,年轻人固然是脾气不好,确实容易冲动。
可这样的天气下,年岁大的人也并不见得就能始终如一,保持平心静气。
要知道,当前老百姓没什么能立竿见影消暑怯温的手段。
这年头冰箱都尚未普及,就别说空调了。
谁家要能有个电风扇真的就已经满不错了。
可这样的现代化享受也受累于时常停电,以至于沦为了一种形式,能发挥出的功效并不大。
那想想吧,冬季再冷尚可以加衣,哪怕在家守着火炉子捂着被子呢。
可热就没法了,总不能扒了一层皮去?
尤其深入暑伏之后,那真是天上下火,地上蒸笼,躲没处躲,藏没处藏,昼夜闷热得喘不过气来。
京城有一俗语,叫“暑热无君子”。
表面上的意思是最讲究衣着整饬的君子,这种天气亦可赤背而不被人耻笑。
但其实这句话也可以形容人们受天热影响,难以避免会心浮气躁,保持不了云淡风轻的气度。
事实证明,这段时间里,几乎每天,每条胡同都会发生一家人拌嘴光火的事儿
不是夫妻间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就是老子训儿子,当妈的数落闺女,或者兄弟姐妹之间的龃龉。
反正一家子内部起纷争,脸红脖子粗的情形比比皆是。
谁能说这不是天热惹得祸?
最要命的是,单纯的天热也就罢了。
偏偏最近这段时间,社会上还发生了不少让人难过和生气的事儿给大家伙添堵。
比方说大学空军医学系学生张华,为抢救一名掏粪落人粪池的老农而光荣牺牲。
人家明明是个值得敬佩的英雄,可就有那各色的人,非说张华毫不犹豫的牺牲不值得。
说他辜负了国家的培养,是对自己,也是对社会的不负责。
再比方说,东洋岛国的文部省在审定教科书时,居然篡改了侵华的历史。
他们把侵略行径轻描淡写地说成是对我国的“进入”,并且污蔑大屠杀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奋力抵抗造成的。
这简直是颠倒黑白,严重地歪曲美化侵华历史。
就这些国内国外的混账玩意,让人是有气儿没出撒,邪火顶脑门儿。
真好像是故意和炎热的天气一起来打联手,挑战人们心里的承受极限。
那只要是人,就难免想要发火,需要找个渠道发泄负面情绪。
所以在这样的情形下,要说有谁还能享受夏日的乐趣,过的开心自在的。
那恐怕除了那些不经人事的孩子们,满京城也就剩下宁卫民和张士慧了。
小孩儿思想单纯,精力充沛。
他们快乐来源很简单,成天只要能尽情的玩耍就足够了。
是既爱夏天的小金鱼、蝈蝈和蜻蜓。
也爱夏天的西瓜、汽水和冰棍。
而且他们根本就不在意成人抹不开的脸面。
别说敢于赤身**四处乱跑了,还能天天享受妈妈给“冲脊梁”的滋味。
夏天是最适合他们释放活泼天性的季节,那么不管多热,对孩子的影响都是很有限的。
至于宁卫民和张士慧的快乐,就要成人化、世俗化许多。
那属于另一种极端,完全来自于财富的获取,和由此带来的物质享受。
不得不说,虽然在广大人民群众的眼睛里,这夏季的高温完全让人无法可想,是一种绝无可能回避的磨难。
似乎不管你是什么人,在这种天气也一样无奈,只能靠忍,靠熬度过,大家都遭一样的罪。
但说句实话,这就属于纯粹的阿q精神了。
完全是因为穷老百姓对富足的日子难以想象,才会得出这种自以为是的结论。
其实面对同样的暑热,人和人还真就是不一样的。
宁卫民和张士慧如今再怎么说,也租着一套小院儿呢。拥有的空间就和一般人大大不同。
大杂院里一间小屋塞进三五个人,和一处独门独院住着能一样吗?
在街头的大槐树下面聊天,和在自己小院儿的花果树、葡萄架下面纳凉能一样吗?
像宁卫民和张士慧哥儿俩要赶上热天,索性就住黄化门了。
连饭都不带做的,外面买点熟食凉菜,就着凉水湃好的瓜果和啤酒、汽水。
然后坐在凉席上望着星空喝着,抽着,聊着,美不美?
困了干脆就倒头一睡,爽不爽?
再热?要是再热了,他们还能住带空调的建国饭店去呢。
那里可是不停电的。
而且各种酒水,软饮,消夏的舞会,现场演出可供消遣呢。
这就是有钱和没钱的区别。
甚至就连他们俩在意的人,夏天里过的日子都要舒服许多。
别忘了,宁卫民和张士慧本身就是卖烟酒,倒腾家电的。
所以别人搞不到的啤酒他们俩能弄到。
别人不好买的冰箱,他们俩早给各自的家里配备齐了。
哪怕他们自己在黄化门小院儿逍遥着。
那大杂院里的康术德和罗广亮每天晚上也都能喝到冰镇的啤酒。
刘炜敬只要高兴,随时能在家能用勺子痛痛快快地?着冰激凌看电视。
总而言之,正是在这种常人难以企及的滋润日子里。
宁卫民和张士慧一边游刃有余的从各方各面搂着银子。
一天天亲眼看着自己产业的雏形是怎么一步步的顺利搭建起来。
他们存在库里的那些烟酒无论档次高低,均以惊人的速度出手变现,像小溪一样流淌回来。
而且很快,烟酒店的电话安好了,装修也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