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志强见他一脸严肃,便走到桌子另一边坐下,往嘴里塞了一支烟,叭叭地抽着。
林跃眼神微明:“强子哥,上午徐达左不是给我两张工业券吗?下午我去黑市转了一圈儿,寻思能不能换成布票肉票啥旳过年用。闲逛的时候吧,我看到两个人,一个瘸子,还有一个眼神挺凶的,我琢磨半天,记得有一次在咱厂子后面的大坑边见过,当时你正跟他们在那儿说话。”
涂志强一听这话脸色变了。
黑市,瘸子,眼神凶狠,没错,这两个人是水自流和骆士宾,他也确实在木材厂后面的大坑和那两人碰过面。
“秉昆,你啥意思,直说吧。”
“那我可直说了。”林跃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两个人是倒票的吧?”
这年头,有的家庭里人口多,饭量小,每个月领的粮票都有富余,有的家庭不够用,还有一些没有户口的分不到粮票,那怎么办啊,总不能活活饿死吧,这种情况下居民之间交换粮票相互帮忙的情况就出现了,有交换就会有交易,黑市也就应运而生,可是一旦被抓到,起码得进去关一阵。
周家老三什么意思涂志强怎么可能听不明白,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你猜得没错,他们是。”
林跃说道:“强子哥,他们这么做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那你不是也去黑市了?”
“我这就是心血来潮去看一眼,两张工业券能卖就卖,不能卖拉到,就算被抓了顶破天教训我一番也就没事了,他们呢?以此为生是要进去吃牢饭的,你这刚结婚不久,我可不想看到你被他们连累给抓进去。”
“秉昆,你的好意呢,我很感激,但是我跟他们的事,你还是不要管了吧。”
这时郑娟端着杯子从外面走进来,脚步放得很慢,视线低垂,目光闪烁,看起来有点紧张。
“强子哥,我还是觉得你应该为自己的家人想一想,这结婚了,以后肯定会有孩子,你说万一你出点什么事……”
涂志强沉默不语,叭叭地在那儿抽烟。
他是个讲义气的人,要说因为害怕被牵连就不跟水自流和骆士宾来往了,还真做不到,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这个小兄弟是为他好,不能恶语相向,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郑娟双手捧着茶杯放到林跃面前。
“周家兄弟,你喝水。”
“哎。”
林跃点点头,说了一声“谢谢”。
郑娟没有去外屋做饭,两只手放在前面搓了搓,又把手慢慢伸进兜里,走到涂志强身边。
“强子,我觉得周家兄弟说得没错,你以后少跟……”
这话还没说完,涂志强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看得出来,他不好意思对林跃发泄,于是将一腔怒火浇到郑娟头上。
这一把掌打得很突然,也很重。
郑娟打了个趔趄,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林跃赶紧伸出手去把人扶住,皱眉看向炕头坐的男人:“强子哥……你这……过分了啊。”
涂志强扭过脸去不理他。
林跃还待说话,郑娟朝他摇摇头,意思是别说了。
“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
他赌气拿起手套,转身出屋,往院子里走去。
涂志强没有动,郑娟追了出来,脸上还印着男人的手掌印:“周家兄弟,刚才的事……让你见笑了,你别生强子的气啊,他就是这样的人,讲义气,好朋友,他对你……没恶意的,只怪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林跃说道:“他经常打你吗?”
“没有。”郑娟有些言不由衷:“他就是狗脾气,不知道哪句话就把他惹毛了,过一阵就好了。”
“行吧,那我走了。”
他把自行车推出院子,朝自己家走去。
郑娟目送他离开,转身进屋生火做饭。
……
谷组林跃再次见到涂志强,对方委婉地表达了歉意的同时,邀请他抽空去家里做客,还说让郑娟给他做饭吃。
这事儿放谁身上不恼火啊。
拿着结婚礼物上门道喜,还好心好意劝两口子认真生活,结果被甩脸子,妥妥的狼心狗肺,不知好歹。
对于郑娟的遭遇,站在林跃的角度,意外,也不意外。
意外是因为涂志强一点不留情面,不意外是因为仔细想想,她被家暴这一点剧中便有体现。
自己媳妇儿被朋友强暴了,搁正常人身上不拿刀劈了丫的已经算克制了,结果不仅不追究责任,还在一块儿喝酒,完事为兄弟两肋插刀把上门找事儿的打死了。
这样的涂志强能好好对待郑娟?
也是,在他眼里,郑娟没户口,没户口就拿不到粮票布票什么的,更不会有单位给安排工作,就是个拖油瓶。
“哎,秉昆,回来了?”
他这正想事情,旁边车铃声响,一个人带着寒风掠过,扭脸一瞧,是送信的的邮递员。
“是王哥啊。”
“你哥来信了,我刚送过去,老太太等你回家给她念信呢。”
“哎,谢谢你啊。”
送走邮递员,回到家里没等坐下,李素华就把一封信递过来:“昆儿,你哥来信了,快给妈念念。”
林跃把信接在手里看了两眼:“我哥说他在那边挺好的,你寄过去的毛衣收到了,还说郝冬梅很喜欢你给织的围巾,红色的,又喜庆又暖和。”
“哎呀,她喜欢就好。”
“妈,你净想着莪哥我姐,怎么不给我也织一件?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你亲生的。”
“你哥跟你姐在外地生活,也没个依靠,哪像你,整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达,冻不着也饿不着,给你织什么?”
林跃觉得自己演技真挺棒的,连周秉昆的亲娘都看不出跟平时有什么不同。
“反正你就是偏心。”
“好,妈偏心行了吧。”李素华白了他一眼,从后面拿出准备好的信笺纸:“给你哥回信,我说你写。”
“写信着什么急,先吃饭不行吗?”
“不行。”
“看被我说中了吧,我指定不是你跟爸亲生的。”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写不写?”
“写写写,写总成了吧。”
“你这样写……”李素华开始口述。
林跃模仿周秉昆的笔迹和语气写信,最后收尾的时候突发奇想,自作主张加了一段。
李素华不识字,自然不知道他给这封信加了什么料。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这个年代的生活与其说枯燥不如说单调,没有电脑、手机、平板,更没有网络,最大的娱乐也就是看电影了,但是两三毛一张的票价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因为这些钱能买二斤面粉了。
普通家庭,就算手里有钱有粮票,那也得按比例兑换粗细粮,所以除去节假日,平时还真吃不起馒头。
对于郑娟来说,今天是个例外,因为水自流和骆士宾来了,涂志强让她蒸了半锅馒头,准备喝完酒以后吃。
骆士宾、水自流、涂志强,仨人在炕上吃得热火朝天,郑娟在外屋忙着做饭。
而此时此刻的林跃,他摸黑进了一条胡同。
“水自流、骆士宾,涂志强、郑娟……呵……”
今天他要做的不仅仅是阻止骆士宾施暴,还要给涂志强来一个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