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魏烟愁如约将江小满送了回来,只是送去时完好无损的小姑娘,回来时已经变成了血人一般。
魏烟愁遗憾的对着程砚秋摇摇头,表示什么都没问出来。
江小满武功低微,为了保住她的命,魏烟愁也不敢用重刑,只是用些软刀子磨肉的折磨人法子,可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还挺能忍。
江小满看到所有人面色凝重的样子,竟然还有闲心拢了拢耳边污糟的发丝,露出的手指上血肉模糊,连指甲片都碎裂掉落,随着她的动作,在本就脏污的脸上划下了一道新鲜的血痕,似是疼的麻木了,她轻笑了一下,然后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既然问不出什么,那么江小满对于程砚秋来说就毫无用处,没有任何价值。
程砚秋便遵守与武幸的约定,把江小满留给她处置。
“既然你跟她亲如姐妹,她就交给你处置了。”程先生淡淡的吩咐。
武幸应了声是,叫人拖着晕死过去的江小满去了她早就准备好的一处绝妙之地。
小满姐姐一定会满意的,武幸想。
一座精铁所做的巨大鸟笼伫立在平地之上,一根根围栏粗如儿臂,间隔不过寸许,连三岁小儿也钻不过去,笼中没有床和桌椅,只有一个鸟儿用的巨大版水槽食槽,中间不高的位置横着一根撑架,撑架上连着一条长长的铁链,另一端锁在江小满的右脚上。
整个笼子都刷上了金漆,除了没有做挂钩之外,跟普通的鸟笼也没什么区别了。
江小满悠悠转醒之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浑身的疼痛挡不住她脑海中风暴般的震惊,她连忙站起来看了一圈,不敢置信的看着鸟笼外的武幸。
“你要这样折辱我?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以为你会很满意,毕竟这是你曾经亲口跟我说你想要的。”武幸将水和剥好的瓜子玉米倒入石槽,“我现在做到了,你不喜欢么?”
江小满早就忘了自己当初为了伪装对武幸说过什么样的话了,她目眦欲裂,快步走上前握住鸟笼的柱子,手指用力到泛青,可废了武功的她,别说是精铁做的柱子,就是一根圆木筷子,都捏不断了。
“你要我像个畜生一样趴在这里舔舐食物?每天等着向你摇尾乞怜么?你忘了我这些年对你如何了么?我把你当成亲妹妹一般!”她狠狠的盯着武幸。
“我没忘,”武幸漆黑的眼珠直视着对方,对着小满仿佛要吃人的目光毫不怯弱,她淡淡的说,“可你却忘了。”
“若有来生,我真想投生成那富贵鸟儿,成天只吃喝逗乐不干活。”
这是你说的。
“若有来生,我想投生成先生那样的人,找到你这只富贵鸟儿养起来。”
这是我说的。
“我也没忘,从你在曲塘镇得知先生七两银子买下我,却让我和弟子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先生对我不同,开始刻意的接近我。别的弟子去沐浴的时候,都是自己沐浴,也都没有剪头发,而你却主动请缨替我宽衣擦洗。”
“三年前先生下山赴宴之前,你假装帮我剥瓜子,向我打听先生的行程,然后去让人伏击他,你那时候说会想办法帮我不让先生忘了我,就是杀了那只鹦鹉?”
“你带着我去探查曲塘山的地形,假借画月饼的花样子画圣教的地图。”
“后来我成为先生的弟子,你又通过利用我和孟寻多次向外界传递消息,你每月下山说为我买糖葫芦,就是为了把消息传出去吧?”
“你把能让人失去内力的香料涂抹在我身上,你利用先生对我的宠爱,设下险境引先生去闯。”
“是先生对我的仁慈,是我对你的信任,让我害了先生。”
武幸从没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好不容易有机会一吐为快,便忍不住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她从怀中拿出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蓝布条,蓝布上有着岁月风霜的痕迹,已经褪了色,武幸把这块蓝布条丢进笼中。
“小满姐姐,你知道么,我是真心拿你当我的姐姐的。”武幸最后看了一眼江小满,头也不回的走了。“可惜了,你没有真心把我当妹妹。”
江小满看着面前落在地上散开沾了灰尘的蓝布条,觉得有些熟悉,她用手指摩挲着,勉强辨认出上面针脚的痕迹,那是、那是……
她想起来,那是当初在曲塘镇时,她为了取得武幸的信赖之情,给阿武剪了头发,用蹩脚的针线和借口做了一顶小布帽,那顶小布帽,在来曲塘山时武幸的鞋子掉了,被程先生拆了帽子给武幸缠了脚。
后来在仆役所相见时她没看到这顶小布帽,也没在意,都被程先生撕成布条了,丢了也正常,却没想到在此时此地再见到它。
江小满突然意识到什么,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着,丢开了布条,猛地扑向武幸离开的方向,却被脚上沉重的链条带累的摔倒在地,她用力的捶打地面声嘶力竭的喊:“不!你回来!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回来!”
“你回来!求你了!算姐姐求你了!杀了我……杀了我啊!!”
“阿武!你不能这么对我!蠢丫!蠢丫!!你回来!!!”
“杀了我,阿武……你杀了我吧……”
眼泪和血糊了一头一脸,江小满蜷缩在地上,声音痛苦而又绝望,她低声呢喃不停:“我是名门之后,你不能这样羞辱我,不能……”
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声音直至几不可闻,武幸脸上没有露出一丝表情,只在心里默念道,姐姐,你不该利用我伤害先生,这是我给你最后唯一的选择了。
即便亲手处置了小满,武幸还是心中充满了悲哀之感,说伤心也算不上有多伤心,可她之前还以为小满是真的温和亲切,天真良善之人,对她好不求回报,现在想来,很多事早有端倪,只是她那时不懂罢了。
伤心过后,武幸便从此懂得,任何人都不得赋予全然的信任,与人相处留有警惕之心,她本就与旁人不同,过目不忘,记忆力非凡,天性情感淡薄,经此事后,她暗下决定,心中对自己说,这种亏,只能吃一次。
不过几日,武幸便得知江小满自缢的消息,她并不感到意外,那是她给江小满留的最后一次机会。
叹了口气,原本想着圣教外那次便是她最后一次机会的,没想到还是心软了。
武幸其实还是不想让江小满死的,只是她觉得自己很矛盾,小满几次试图伤害先生,她该生气,该恨她才是。
可是为什么,她没有这种情绪呢,她只是觉得自己心里酸酸的,酸的冒泡,那泡泡一直向上升起,升到眼睛里,快要溢出来。
如果小满愿意什么也不做,老老实实的在笼子里,她是愿意养她一辈子的。
如果小满选择死去的话,她也不会拦着。
就看在去年生辰时那一碗红枣雪梨汤的份上,给她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吧。
想起新历八年时,故人的音容笑貌,武幸只觉得惆怅惋惜,再也喝不到那么好喝的红枣雪梨汤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