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蠢丫没有如小满所说睡了个懒觉,天不亮就起来了,同屋之人皆未醒或是去打水洗漱,她不愿意在屋里呆着,洗漱过后便悄悄溜到了先生的院子门口。
天色蒙蒙亮,四周弥漫着丝丝的白雾,无风,门前的几颗竹子上的竹叶动也不动,一身的青玉色浑然天成,一看便知养的极好,蠢丫用指腹摸了摸,手感上佳,还有股潮湿的清香。
屋内烛火未亮,先生还没起,蠢丫就这样站着,没有坐在地上,她怕弄脏衣裳,站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若是还在村里,发呆了这么久,娘肯定要指着她的眉头喝骂她又犯了痴病了。
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她来圣教快要半个月了,日常总见旁人想爹娘,夜里埋在被子里偷偷哭泣想家,便有人争相安慰,鼓励打气,她却从未想过,这还是第一次。
即便想到了爹娘,想的却没有半点的好,心中也未有一丝一毫的想念不舍之情,更未有鼻酸流泪之意,她觉得这样不好,旁人都想,我却不想,那我岂不是又成了异类?
从小在村子里生活的经验让她知道不能让自己成为异类,她小时候不懂这些,不会收敛,不会哭闹,说话走路也早,幸好后来察觉过来,及时转弯,变得木讷少言,才让众人都以为她是痴傻,若是她早让爹娘知道她生而知之,连出生当日的事都记得,一定会被当成妖怪烧死。
自己应该在旁人面前想一回家,蠢丫想。
好像这得流泪?她看旁人想家都是要流泪的,可她只在刚出生时哭过几回,早不知该怎么哭了,蠢丫努力瞪大眼睛,找到那种感觉,瞪的眼睛都酸了,才觉得眼眶有一丝湿润。
“你在这里做什么?”
蠢丫回头,有些惊讶,先生站在门前,一身青色书生衫,长发如瀑披在脑后没有束起,挑眉看着她。
蠢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句话便脱口而出,“我想先生了。”
“想我?”先生疑惑。
话已说出口,再改已是不能了,蠢丫只好将错就错,“先生救过我一命,先生与我而言恩同再造,明天先生就要下山了,我想先生了,就来看看先生。”
已过立秋,凌晨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蠢丫穿着单薄的衣衫露出苍白的脸色,又瞪了半天的眼睛,眼眶早就红红的,看着有些可怜兮兮的,先生狐疑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只好相信了她说辞,心中也找好了解释,不过是个孩子,骤然离家孤身一人,看自己生的亲切,寄情在自己身上也是正常。
“莫要哭了,且先进来吧。”
先生伸手揉了揉蠢丫的小光头,已经长出些发茬的头皮毛茸茸的,很软,并不扎手,忍不住又揉了一下才收回手,轻咳了一声。“我不记得曾救过你,想来那于我只是随手一件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于先生是小事,于我却是大事,阿武以后一定好好侍奉先生,报先生之恩。”蠢丫怕他又忘了自己,小小的提醒了一下。
先生失笑,自顾坐下将一头青丝盘起,“阿武会梳头吗?”
“我可以学。”
“那就先过来帮我把发簪插上吧。”先生看了看桌上的青玉簪,蠢丫会意,连忙双手拿起,端端正正的插在先生盘好的发髻上。
“吃饭啦吃饭啦!”一声熟悉的破锣嗓子,蠢丫抬头望去,那鸟儿就挂在窗户边。
先生将笼子取下来放在桌上,略带宠溺的笑骂道:“你这小东西,一起来就知道吃!”转头又指使蠢丫,“阿武,去把柜子里右边第二个罐子拿来。”
蠢丫拿了罐子打开递给先生喂鹦鹉,多问了一句:“先生现在要用饭吗?我去厨房取来。”
“不必,我马上就下山了,天还未亮,用不着这么早让他们兴师动众。”
“先生要去哪里啊?”蠢丫仰头看着先生收拾包袱,大半都是鹦哥要用的,先生本人的很少。
先生沉吟半晌,“玉剑山庄你可知?八月初二是玉剑山庄三公子生辰,我去赴宴。”
“远吗?”
“不远。”先生轻笑,又揉了揉蠢丫的小脑袋瓜,拎起鸟笼推门出去。
蠢丫跟着到院门外,才嗫喏道:“那,先生慢走。”
“嗯,你且回去吧。”
到了晚上,各处的仆役陆陆续续全都回到了仆役所,一个侍女打着哈欠经过蠢丫旁边,没有看蠢丫一眼,蠢丫思考着,她几乎没有与其他的仆役说过话,连名字都不知道,唯一相熟的只有小满姐姐了。
“小满姐姐,你知道玉剑山庄吗?”蠢丫歪着头问道,竟显得有几分可爱。
小满正在整理两人的床铺,闻言笑道,“知道呀,玉剑山庄在庐邑,依山傍水,风景秀美,名下弟子个个武功高强,为人侠义,在江湖上极为有名呢!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小满姐姐。”蠢丫低头瞪大眼睛,再抬头时,便已经眼眶红红了,“我有些想爹娘了。”
小满见状有些鼻酸,轻轻将蠢丫搂进怀里,“乖孩子,难受就在姐姐怀里哭一会儿,姐姐也想家人了,想我的弟弟,也不知他如今过得好不好。”
蠢丫被小满圈在怀里,鼻尖嗅到的全是少女的馨香,忍不住小小的打了一个喷嚏,久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才终于流了出来,她埋首在小满的臂弯里,从没有跟人如此亲近过,颇有些不自在。
小满见到蠢丫抖动的肩膀,默默拍着她得背。
“小满姐姐,你弟弟在哪呢,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蠢丫闷闷的声音传来。
“我家当初遭了难,爹娘哥哥都去了,剩我一个人带着弟弟,我一个半大女孩子,总不能让他跟着我吃苦,便投奔了父亲生前熟识的叔伯家,弟弟还小,我把他托付给叔伯照顾,可我已经这么大了,总不好待在叔伯家白吃白喝,就自卖自身来了圣教。”小满一边回忆着,苦笑了下,“叔伯和婶娘都是厚道人家,弟弟跟着他们总比跟着我好。”
蠢丫伸出小手抹掉小满脸上的泪痕,“姐姐莫哭,姐姐的弟弟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她有些自责,因为自己不想做异类,反而勾起了小满姐姐的伤心事。
小满擦干净眼泪,强笑道,“好,姐姐不哭,阿武也不许哭了,我们睡觉。”
蠢丫连忙点点头,钻进了被窝里,合上眼睛。
也不知现在先生睡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