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禅机来到隐修院时正值下午,既不是修女们做祷告的时间,也不是休息时间,他粗略地扫了一眼,看到除了十岁以下的年幼孩子之外,大部分修女都在劳动,女耕女织,种植采摘织衣浆洗,就连小孩子也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帮忙拿东西或者递物品什么的,俨然就像是桃花源记里的世界。
这里的火山沃土极为肥沃,根本不需要施肥就能令植物茁壮成长,因此闻不到什么粪便的异味,这么高的海拔也没有害虫,也不需要打药除虫,只有特意带上来的蜜蜂之类的少量益虫在给花朵授粉,地热发电机深埋隐修院的底下,既没有噪音也没有尾气污染,简直就是梦幻般的洞天福地……说实话如果不是修女们的使命是要将福音传达给世间,完全可以把山门一关,在这里超然世外地享受小世界,也不需要冒着风险前往异星,连他看着都有些眼红,感叹院牧长的好眼光能找到这种仙境。
凯瑟琳和阿拉贝拉也在劳动,她们穿着便于劳作的粗布便服,短袖加五分裤,前者在种植作物,而后者带着几个小小修女在洗衣服,一边洗好像一边在唱歌,洗得都出了汗,但气色很不错,以前的她因为失明而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则积极参与劳动,贡献力量的同时也锻炼了身体。
看到这一幕,江禅机觉得这里收不到手机信号也是一件好事,否则难以避免有些修女会在劳作的间隙偷偷刷手机,虽然那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但画面也就不会如此美好而纯净。
江禅机只看了一眼,就直奔冥想大厅,路上与几位打扫卫生的修女擦肩而过,厨房里也有修女在准备晚饭,毕竟这么多人,不早点儿准备是不行的,但也都是一些自产自销的粗茶澹饭。
冥想大厅的门紧闭着,于情于理他不能直接闯入,否则有窥探院牧长隐私的嫌疑,于是等走廊里没人的时候,现身出来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很安静,他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就在他怀疑院牧长已经不在里面了,说不定正好去了厕所的时候,门内终于响起清澹的回应:“何事?”
“是我,江禅机,只有我一个人。”他低声说道。
“请进。”院牧长的音量提高了些,能当得她一个“请”字,每次这种时候都令他受宠若惊。
他轻轻开门,悄悄入内,又轻轻把门关上。
正如米雪所说,冥想厅里只有院牧长自己,由于已经过了正午,头顶镂空的天窗斜射的光线并不算亮堂,院牧长坐在正中央石椅上,脸和表情隐藏在阴影里。
“院牧长女士,久疏问候,您的身体无恙吧?”他试探着用客套话问候,其实距离他上次拜访也没多久,如果院牧长身体不适,阿拉贝拉她们肯定会说的。
“我很好,是米雪让你来询问的?”她问道,这间空旷的冥想厅经过了精密的声学设计,自带混响效果,哪怕是正常的说话也显得格外威严,当然仅限于正中央位置。
江禅机顿了一下,“她确实有些担心,我来拜访是另有其他事,但大家都很挂念您的健康,请务必保重身体……”
“听上去像是在告别——让我猜猜,是你们要出发了?”
“是的,大概很快了。”他承认道,“虽然未必后会无期,但……恐怕即使还有机会再睹您的天颜,也会很久之后的事了,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么?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此处山清水秀如世外桃源,若是您不在了……”
“谢谢,但是我意已决。”院牧长打断道,“另外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不会不在的,我会一直留在这处离天堂最近的圣地。”
江禅机听明白了,院牧长是要在死后葬在这里,灵魂则回归上帝的怀抱,看来她的意愿真的无法动摇。
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告别也告别了,他做了最后一次尝试,那么……
“我知道外面的人在担心我,只是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不断地冥思,想寻求上帝的解答。”院牧长突然又说道。
“啊?”江禅机接不上话,令院牧长犯愁的肯定是神学方面的问题,他总不能自不量力地说——你说来听听,也许上帝回答不了的我能回答呢?
“我已经得到了答桉。”院牧长从石椅上站起来,“答桉就是——上帝的福音必须要传播到每个世界。”
江禅机刚开始没听明白,这不就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么?但过了两秒,他突然心跳加快,这个“世界”难道是指……
“我决定派凯瑟琳和阿拉贝拉代我去传播福音,希望你可以同意。”院牧长说道。
江禅机张口结舌,院牧长这个决定太意外了,但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古代的那些传教士,不就是秉持着传播上帝福音的渴望而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每个陌生的大陆么?他们远渡危机四伏的重洋,深入蛮荒瘴疠之地,与山贼军阀、食人生番打交道,可以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以九死一生的机率来践行对上帝的信仰,命可以不要,教必须要传。
那么,论虔诚与信仰不亚于任何先贤的院牧长得知在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没有聆听到上帝福音的所在,她岂非理所当然地不能坐视不管么?虽然那个世界很原始,但并不代表那个世界没有其他的智慧生物,江禅机他们只到过很少的区域——信仰是一块高地,我的教不去占据,就会被别的教捷足先登。
江禅机如醍醐灌顶似的,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院牧长既然打定主意要传教,剩下的无非就是派谁去的问题,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在走下坡路,派出去的传教士一定要坚定而可靠,整个隐修院里,能当此重任的首推凯瑟琳,只是凯瑟琳习惯武力传教,如果要再搭配一个人,那就是上阵亲姐妹,打仗父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