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灵体的存在形式也算成生命,昔拉的生命虽说远不如伊芙那么漫长到会令人失忆的程度,但她的见识恐怕也仅次于伊芙这个人类了,她从亡者那里听说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不过眼前的情况还是一时没有令她回过味来,这个明明早就已经失去神智的拉斐怎么突然像是好转了似的,还有是谁给她摘下了她自己没办法摘下的金属面罩?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八成是伊芙,但伊芙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在亡者的世界里没人可以骗昔拉,但在现实世界里,她最近不止一次被耍了,可能是生活在没有谎言的世界里令她辨别真假话的能力变得迟钝,她感觉自己可能又被耍了,或者被蒙在了鼓里,她着实不喜欢这样的预感。
当然,一个区区人类的出现并不足以令如今已经狂傲到无视一切的小红龙停下冲击之势,它也根本没把拉斐放在它本来就不存在的眼里,只要是人类,无非都是血肉之躯,杀一个还是杀几个都没什么区别,除了头顶上骑着飞马的那个可能有些例外。
帕辛科娃没有余力去关注拉斐,她身边遍布空气墙,拉斐也根本没办法走近她。
但就是这个看似对战局无足轻重的拉斐突然开口说话了,一开口就是一串正常人根本听不懂的古老语言,不过恰好在场者至少有两个人能听得懂,她说的是古希伯来语,只是由于她这具身体太久时间没说过话了,导致口齿略为模糊。
昔拉听得清楚,但她恨自己能听得清楚,因为当她听清楚的同时,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从天而降的五指山压住了一样,全身沉重无比,连动一根小指头都很困难,这样感觉她同样很熟悉,熟悉得仿佛就在昨日。
“你……”她已经明白了行尸走肉般的拉斐缘何突然变得近似正常了,是露西娅附身到了拉斐的身上,但露西娅不是已经死了吗?不对,露西娅死了是江禅机的一面之辞,她当时就觉得事有蹊跷,但想想他好像没有为了露西娅而骗她的必要,现在看来果然是被骗了……也不对,这么说好像冤枉了江禅机,他没有骗她,露西娅确实是死了,否则现在就不可能附身在拉斐的身上,但某种程度而言,这比骗她更可恶。
不仅是她倒霉,同样倒霉的还有小红龙,它也是一瞬间就像是被泰山压顶,但不同于帕辛科娃用念动力的压制,它和昔拉纯粹是因为本身的力量被封印了,当然由于惯性,它还是继续往前冲了一小段,然后就被空气墙挡住了。
江禅机在空中看到这个场面,悬着的心有一半落地了,伊芙的时机选择不能再好,现在无论是昔拉还是小红龙,都不能凭借武力来捣乱了。
“*^$#。”露西娅附身的拉斐又对昔拉说了一句希伯来语,江禅机听不懂,但他希望是让昔拉继续做她该做的事——扮演帕辛科娃的父亲,尽管昔拉的身体被放逐了,但嘴巴还是能用的,而且从外表看不出来,貌似昔拉还是像刚才一样平静地站在原地。
伊芙让露西娅在这时候出场的原因,并不是为了放逐小红龙,当然这也是目的之一,最重要的是让昔拉可以不受干扰地做最后的尝试,试着能不能唤醒帕辛科娃的部分神智,之前帕辛科娃的表现令他们重新燃起了这方面的希望,如果有可能,他们并不希望帕辛科娃被杀死。
不过,露西娅并不是念了两句咒语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她对昔拉说完之后,又在继续反复念诵咒语,可能是她同时放逐两个强敌很困难,也可能是如今的小红龙已被现代科学加持,今非昔比,总之她的样子并不轻松,放逐的时间肯定不是无限的。
昔拉心中怒火爆棚,放逐她一次也就算了,人死不记仇,但接二连三这就令她压不住火了,但露西娅刚才那句希伯来语,除了让她继续角色扮演之外,还提醒她现在即使拒绝也什么都做不到,一旦扮演露出破绽,她非但杀不了帕辛科娃,还会被后者反杀。
昔拉愤怒归愤怒,但好在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放逐,怒火上头之后稍微冷静下来,察觉到留给自己的选择确实没多少,正如露西娅所说,她只能硬着头皮将角色扮演进行到底,其他什么都做不了,不是被帕辛科娃杀就是被小红龙杀,现在哪怕一个三岁小孩子都能轻易杀了她。
露西娅选择用古希伯来语跟她说话,是为了防止帕辛科娃听懂,否则容易令帕辛科娃出戏,毕竟帕辛科娃没有理由能听得懂古希伯来语,这是无奈之举。
另一方面,帕辛科娃看到小红龙突然停止了攻击,颇有些迷惑,她知道肯定和新冒出来的拉斐脱不开关系,不过既然拉斐出现之后没有攻击她,大概是友非敌,她暂时顾不上拉斐,时隔多年再次见到睽违的父亲,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她转身重新面对昔拉,“爸爸,这里很危险,你赶快离开这里!”
昔拉倒是想走,但问题是动不了,只能陪着演戏,还得尽全力,得把22号记忆里的一切有用的经验全都拿出来。
昔拉用尽量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帕辛科娃,带着沉痛说道:“孩子,你的心里很痛苦,是吗?看到你这么痛苦,我很伤心。”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对于动摇的人很有效,令其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令其自己给自己破防,帕辛科娃不仅更动摇,兼之产生了深深的羞愧,因为她的潜意识很明白,无论她给自己找了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本质上她的行为都是对整个人类的犯罪,罪行之大令历史上一切罪犯都相形见绌,如果这是由一个自身品质不怎么样的二流子来做,可能没什么负罪感,但真正的帕辛科娃是一个太过正直且善良的人,她的潜意识每天都处于煎熬之中。
她体内的邪恶之物不会坐视她动摇下去,若是有可能,它肯定会强行命令她杀了昔拉,但她绝对不会遵从这样的命令,因此它故技重施,再次释放出无法忍受的痛苦来干扰她,不让她继续听昔拉说话。
因此,帕辛科娃再次身处极度的痛苦之中,这原本是杀了她的好机会,但处于放逐状态的昔拉心有余力不足,反过来还得安慰她、开导她,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
“孩子,听我说!我知道你能听到,不要用你的耳朵,用你的心来倾听我的话!我知道你可以做到,你一定可以做到!”昔拉用她能做到的最大音量说道,声音再提高就无法伪装成中年男性的嗓音了。
在场者谁的心里都到了最紧张的时刻,成败就在此一举,当然谁都很清楚,帕辛科娃能成功的机率很小,但他们已经做到了他们能做的一切,他们只能寄望说帕辛科娃的意志力与她的实力一样站在了人类顶点,如果这样都无法唤醒她,也就只能狠心杀了她,并且承受带来的一切后果,但至少比任由她为所欲为而带来的后果更好。
“不要向痛苦屈服!我的孩子,你可以战胜它!战胜正在控制你的那个魔鬼!看着我!我的孩子,你比它强得多!你是我的挚爱,你是我此生最大的骄傲,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
昔拉开始认真扮演之后,22号的身体本能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作用,不管昔拉本人怎么想,她嘴里就自然而然地流淌出她在这种场景下应该说的话。要知道,如果22号想演戏,她的演技远超奥斯卡影后,因为影后演砸了只会票房滑铁卢,她每次演戏都是拿命在赌。
帕辛科娃似乎真的用心听到了,从痛苦中挣扎着望向昔拉,痛苦令她更加无法分辨父亲容貌上的细微不同,父亲的音容笑貌已经是她与人世间的唯一联系,就像是仅剩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旦松手的话,她就会堕入再也无法爬出来的深渊。
“小熊宝宝,等一切都结束了,可以为我变一次魔术么?用你最拿手的,你最想为我表演的魔术。”昔拉凝视着她说道,带着温和的笑容与爱意。
最怕空气突然凝重,江禅机明明是在飞马背上,身边全是弗丽嘉拍打翅膀的声音与气流,但随着昔拉这句话的出口,他却没来由地感觉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就结冰、凝固为固体落地,简直令人窒息,心脏也仿佛停跳了。
这不是他的错觉,尽管他的第六感远没有马里金娜那么灵敏,但他很肯定,刚才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无形的巨大变化。他的双腿感到弗丽嘉的身体也产生了一阵涟漪般的微颤,它紧张不安地打着响鼻,若不是他没下命令,它很可能想要飞走,逃离这个地方,它比人类的感觉更敏锐,它也察觉到有某种异常正在发生。
江禅机冒着冷汗,真想对昔拉说一句——你可真敢说啊,这是直接把王炸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