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态的茂密针叶林里,一辆轮式装甲运兵车正在以并不算快的速度行驶着,负责开车的准尉紧张得头上和手心里全是汗,连方向盘都湿了——无怪他紧张,车厢里的座椅全被拆掉了,那几个冰冷的金属罐子时刻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哪怕是轻微的颠簸令罐子之间发生稍微碰撞或者摩擦,他脸上的汗就更多,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尽管他知道那罐子很结实,但始终克服不了心理上的恐惧。
他在第43号试验站里是车技最娴熟的人之一,也是因为这样而被将军选中执行这次任务,他已经很小心地在开车了,尽量避免颠簸,但这破路实在是没办法,假如这也能算路的话,实际上只不过是林间的一条通路而已,湿滑、泥泞、坑洼不平。
正常情况下,这种程度的距离应该乘直升机出行,但这是特殊情况,一是因为袭击者可能用巨型冰雹攻击直升机,二是车厢里那几个金属罐子,万一直升机出危险,那几个罐子可就全摔在地上了,不仅会受到落地的冲击,还会因为直升机坠毁时的爆炸而受到火焚,谁也不能保证里面的东西不会泄漏……不过,这两个理由还是略显牵强,毕竟还有将军随行,谁能当着将军的面前攻击直升机呢?
准尉百忙之中偷眼瞟了一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将军,似乎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因为将军的脸色不太好,似乎仍未从疲倦中恢复过来,这就可以理解了,并非最佳姿态的将军选择了更稳妥的陆运。
帕辛科娃不时看一眼通过车后摄像头传来的流媒体影像,相比于前方的路况,她似乎更在意车后的状况。
“再开慢一些。”她说道。
准尉遵照命令稍微减速,其实他更乐意开慢一些,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过总有某种直觉告诉他,这趟路恐怕并不平静,而将军要求开慢一些,可能并不是为了金属罐子的安全,而是为了其他某些事,但另一方面,他又恨不得尽快赶到目的地,摆脱烫手的山芋,天知道这一路上那些铅罐里的东西会不会令他不孕不育,或者长出可怕的肿瘤——铅罐里装的是核燃料和核废料,理论上铅罐的厚度足够挡住外泄的辐射,将军没有穿着防护服就足以证明是安全的,但他还是本能地害怕,他宁愿面对枪口来个痛快的,也不想受辐射而死。
试验站的反应堆是小型的,燃料和废料用这几个罐子和这一辆车就能装得下,若是更大型的反应堆,想全装下就得一个车队外加武装护送人员了。
随着将军的视线一次又一次地望向车后影像,准尉也不禁好奇起来,也悄悄瞟向监视器,想看看将军到底在看什么。
什么都没有,至少以他的眼力,没看到有什么异常之处,这当然是好事,没有比平平安安把这堆金属罐子送到目的地更好的事了,也比待在乱成一团的试验站里好。
“停车。”
“将军?”他看了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停车?这不符合安全规定,运送核燃料的车遇到情况可以减速,但不能无故停车。
“有东西在跟着我们。”将军冷冷地说道。
他再次看向监视器,可视野所及,后面根本没人啊。
“往上面看,这里。”将军提醒,用手指戳在监视器屏幕接近顶端的位置。
他看了看前方没有障碍,伸长脖子去盯着监视器将军指的位置,在那里看到了……一小块光斑?
在极夜尚未结束的昏暗天空中,有一小块位置似乎比其余天空稍微亮那么一点点,但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他甚至更倾向于认为那其实是监视器使用年头过久屏幕老化而形成的坏点,就像人老了之后眼睛里会生黄斑一样,或者干脆是屏幕脏了而已,被不知道是哪个邋遢大兵说话时喷上了口水,当然也可能是喷上了某些更糟糕的东西……
他伸手抹了抹屏幕,那一小块光斑依然在,并不是屏幕上的污物,另外他注意到,随着运兵车的颠簸,那一小块光斑在屏幕上的位置也在发生轻微的变化,这表明并不是屏幕的问题,那一小块光斑是真实存在于运兵车外面的天空中,但是距离有多远难以辨认,因为旁边没有参照物,没有参照物就没办法判定距离和光斑的实际大小。
但那是什么呢?将军又是怎么断定那不是视觉方面的误差?勘察加半岛多变的气候令这里有时候会出现非常奇怪的天气现象,试验站里不止一个人曾经声称看到ufo,但最后大多证明只是云层和光影折射造成的视觉幻象。
他稍加犹豫,还是踩下了刹车。
将军从军服的兜里翻了翻,找出一副眼镜,那似乎是一副太阳镜,但又跟常见的太阳镜有所区别,是全包式的,更接近于泳镜,戴上之后会将整个眼睛都包裹起来,镜片上涂有反射度非常高的涂层。
这副眼镜有些眼熟,他回忆了一下,好像见过试验站里的超凡者军人把玩过类似的眼镜,从前一阵子起,试验站里的每一个超凡者军人都配发了这种眼镜,但除了偶尔戴着玩玩以外,没见她们谁正式戴过,毕竟这眼镜日常戴着肯定不太舒服,戴时间长了会在皮肤上都勒出印子来。
听她们说,这副眼镜好像是为了防范某个潜在的强敌,是那头母棕熊花岗岩少校某次擅自外出回来受到处分之后,将军就拿出一笔钱专门找军事实验室定制了这种眼镜,发给试验站每一个超凡者,当然不包括那些预备役的小女娃们。
将军拿出这副眼镜并不是为了把玩,她真的戴上了这副眼镜——不得不说,长得帅气的人就算戴上这副怪眼镜依然帅气。
接着,将军下达了一个更令他错愕的命令:“把车厢门打开。”
“啊?将军,您说什么?”
他大惊,再也顾不上琢磨这副怪眼镜的事了,车厢里装的可全是盛着核燃料和核废料的铅罐啊,光是无故停车都足够把他送进军事法庭了,再打开车厢门的话,若此时有宪兵在,当场就可以把他枪毙,半点儿都不带冤枉的。
“准尉,执行命令,把车厢门打开。”将军板起脸重复道,不知道是不是戴上这副怪眼镜的原因,将军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语气、神态、还有某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气场,令他不寒而栗。
他脸孔痛苦地扭曲,一方面是军队的规定,另一方面是将军的直接命令,无论他怎么选择,今后都没好果子吃,不过本着县官不如现管的原则,他还是硬着头皮打开了车厢门,就算是上军事法庭也得是活着回去之后的事。
将军摘下军帽扔在座位上,打开副驾驶车门下了车,向车后方走去。
将军的压迫力从面前消失,准尉松了口气,抹了把冷汗,眼睛不眨地盯着后方的监视器,想看看将军打算干什么,也许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的话能活得更久一些,但就算要死他也想死个明白。
令他瞠目结舌的怪事出现了,只见监视器里的将军越走越高,屏幕里很快只能看到将军的腰、腿、鞋,最后连鞋都看不见了,仿佛车后面有一道楼梯,而将军顺着楼梯走上去。
车后摄像头的角度是平视后方且不可调整,他揉了揉眼睛,赶忙打开车顶的仓盖,探出脑袋回头望去,整个人都傻了。
帕辛科娃将军的动作确实像是在走楼梯,但那所谓的楼梯用肉眼根本看不到,是一道无形的空气楼梯,她就这么一直走,一直飘向天空,初期跟上普通的楼梯差不多,不过很快她每迈一小步,身体都会轻飘飘地拔高一大截,重力像是不情愿地对她失去了束缚,眼睁睁地看着她脱离大地的掌控,投身于天空的怀抱,也许那才是她应该在的地方。
噗通!准尉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脑子里嗡嗡的,一片空白。
人们都说,帕辛科娃将军是最接近于神的人,但他亲眼看到的,这哪里是最接近神的人,明明是最接近于人的神!
不一会儿,将军的身影就变成了一个小点,不徐不疾地飞到空中,没有再继续飞,像是在等待与那一小块光斑来一场命运般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