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号对这些哲学类的思想实验没有什么兴趣,本来就没什么正确答案,难道她选择为了救一个自己认识的人而选择让更多的人去死就错了?更何况即使有人在口头上道貌岸然地选择牺牲自己认识的人而救更多人,实际遇到这种情况又未必会真的这样做,言语和行动从来都是两码事。
因此,虽然看起来这个叫布鲁斯的男人对她的回答挺满意,但如果他仅仅因为她的口头表态就选择毫无保留地给予她足够的信任,那么她就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她们想找的人,因为一个极端隐秘仅有线下集会的宗教团体,这么轻信陌生人,恐怕早就被人将底裤都扒光了。
“我觉得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足够坚强又有自己主见的人,应该都会跟你做出相同的选择。”布鲁斯呷了一口咖啡润润喉咙,“大部分唯唯诺诺的普通公众,大概在那种场景下都会吓瘫在地,哭爹喊娘,为了自己的道德和所谓的良心而拒绝做出任何选择,在惨剧发生之后因为受到舆论的谴责而不堪忍受,最后结束掉自己的生命以求解脱。”
22号想了想,他描述的这种情形很有可能发生,媒体舆论总是喜欢在事后站在道德至高点上将当事人喷得体无完肤,而在现场无法果断做出选择的人,很难受得了这种万夫所指。
“你为什么说弥赛亚会带来灾厄?”她问道,“有什么证据么?我知道这本书里写了,但因为一本不知来历的书里写了就深信不疑,这也太傻了。”
他对她的质疑没有生气,望向窗外的行人,似是答非所问地说道:
“芸芸众生,大部分都是没有主见、没有胆识的绵羊,只会被动地跟随主流,跟随走在前面的领头绵羊,但如果领头绵羊生病神智不清,将它们引向万丈深渊呢?人们寄望于有一个更有远见、无所不知的牧羊人来带领他们——耶和华是我的牧者,他在这方面很称职,会大声吆喝羊群,如果哪只羊不听话还会用鞭子抽打,不过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他并不把羊群当成跟自己一样平等的生命。”
布鲁斯说到这里,向22号问道:“如果你有一座牧场,里面养着几千头绵羊,但是绵羊之中突然爆发了烈性瘟疫,陆续有绵羊开始染病死亡,这时你会怎么办?”
22号想了想,“为了避免损失进一步扩散,应该会将染病以及疑似染病的绵羊集体灭杀吧。”
“正确的选择,上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会有大洪水,将世界重置,有杀错,无放过,站在牧羊人的角度这当然没错,但如果你是其中一只没有染病的绵羊呢?”他问。
“那我会很冤,也会很不甘心。”22号承认,“但我目前没看到有类似的征兆出现,你指的疾病是什么?”
“超凡的力量。”布鲁斯说道:“令绵羊拥有了可以挑战上帝的资本,这是上帝绝不允许的。有某些超凡者甚至妄图染指造物主的领域,制造出了一些不应该存在的生物,你听说过东方有一匹长翅膀的飞马吧?如果你是牧羊人,你会允许羊群挑战你的权威么?”
22号明白了,原来梅一白死了这么久,她营造出的风波依然久久不息,还一波更甚一波。
“你是超凡者么?”他再次打量她,“你可以说实话,就算是也没关系,咱们都是绵羊而已,我们并不敌视超凡者,但上帝可不会这么想。”
“我倒想是,可惜不是。”她自嘲地笑道。
他点头,毕竟超凡者的绝对数量还是极少,不是那么容易恰好碰到的。
“上帝不会允许超凡者的存在,如大洪水一样席卷全球的灾难即将到来,作为他代言人的弥赛亚会打开异界之门,令来自异界的猛兽将全世界吞噬殆尽,阻止这一切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死弥赛亚!”
22号一惊,他对异界之门的描述与“通道”非常相似,是神棍信口胡言的巧合吗?
布鲁斯注意到她脸色微变,正想询问,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刻说道:“跟你聊天很有意思,不论是你对撒旦的看法,还是刚才的思想实验,都对我启发很大,不过我接下来还有点儿事,等晚上的时候,可以在网上继续咱们的讨论……”
她决定行险,因为自从见面以来,一直是布鲁斯在主导谈话,如果节奏和话题一直被他掌控着,说不定哪个话题她就答不上来了,或者回答不令他满意,毕竟她在神学这方面是个半吊子,临时抱佛脚的效果终究有限,与其那样,她还不如出其不意地打乱他的节奏,以免他又想出什么幺蛾子的话题。
她摆明了告辞的态度,将杯子里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从手包里掏钱包做出要买单的样子,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咱们谈的这些,在网上都可以谈,没必要特意在线下见面,那么这个约会就是浪费时间,这本书你说得再屌我也看不懂,谁知道里面的内容是真的假的,如果你拿不出实质性的东西来吸引我留下,那对不起,本姑娘恕不奉陪,没工夫跟你闲扯淡。
果然,她突然的告辞令正在兴头上的布鲁斯猝不及防,他本来准备好的其他话题一下子派不上用场了,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姑娘想走,他敢强行阻拦?
留给他犹豫和思考的时间极少,她已经掏出了信用卡,马上就要刷卡结账走人了。
22号也是在冒险,如果他真的没有阻拦地放她走,那只能证明她表现得很失败,离他的标准差得太远,令他对她的告辞一点儿也不惋惜,又或者他根本不是她们想找的人,反正挨2号一顿骂是免不了的,说不定还会连累27号也一起跟着挨骂。
“等下!”布鲁斯情急之下,来不及多做考虑,向侍者摆手示意由自己来买单,对22号说道:“如果你的事不是很重要,有没有兴趣跟我去开开眼界?”
“哦?”22号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你指什么?”
“这个我暂时不能说。”他扫了一眼周围,“场合不对,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22号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初中生,早知道男人的话不能轻信,万一他把她带到他家里,要给她看他的“大宝贝”呢?
她故作为难地沉吟,“也不是特别重要,但如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我不太想推掉。”
布鲁斯没办法,如果他刚才没叫住她也就罢了,既然他叫住了她,然后还是被她走了,他一个大男人也太没面子了。
他稍微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道:“降神会,听说过么?”
“降……”
“嘘!小声点儿!”
布鲁斯紧张地偷瞄着周围,生怕别人听到。
22号露出古怪的表情。
布鲁斯不得不进一步解释道:“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荷尔蒙过剩的青少年为了寻求刺激而玩的碟仙游戏,而是真正的……降神会。”
他的脸微微涨红,费尽口舌解释这些像是对他的羞辱,本来应该是在她的请求下,他矜持地答应带她去才对,他就像是无意中打错了一张牌,然后为了挽回局面而提前泄露了底牌的赌徒。
22号装出感兴趣的样子,眼睛一亮,“降神会我倒是没有参加过,真的可以带我去么?”
他们是在黑暗猎奇向的小众网站里认识的,那么她就必然对这种黑暗猎奇向的东西感兴趣,否则就不符合她的人设了。
“当然。”布鲁斯终于松了一口气,跟侍者结了账,示意一起出去。
来到咖啡厅外面,他看了看周围没人,又低声说道:“话说在前头,带你去是可以,但我想问问你,你是想浅尝辄止地随便见识一下,还是想……亲自参与其中?”
“我也可以参与?完全没有经验也可以?”22号确认道。
“经验无所谓,倒不如说,没参加过那些搞笑式的降神会更好,但我们有个规定,只有我们团体的成员才可以参与降神会。”他意有所指地注视着她。
“要加入你们,需要什么特殊的手续或者条件?”
“我们对新成员的标准要求很高,但我觉得你应该不成问题。”他没有正面回答,挥手拦住一辆出租车,自己先坐进去,开着车门问道:“你来不来?”
这是他夺回主动权的尝试,同时也是一道考验,如果22号连这种胆量都没有,即使她成为他们的一员也没有任何意义,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这种小小的冒险算得了什么?当然,正常人是不太可能就这么跟陌生人上车,但他们需要的是正常人么?
降神会这种东西听起来就很可疑,无论信不信,敬鬼神而远之总是没错的,22号觉得,这种情况下会上车的女性不是疯就是傻,不过她要扮演的就是一个够疯狂、好奇心压倒理性的女大学生,她认为他们需要的也是这样的人,于是不假思索地也坐进后座,干脆地说了一句:“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