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号一直想避免被优奈知道的真相,就这么被米奥给轻易捅破了窗户纸,虽然米奥是无心的,理论上不知者不罪,但她一点儿也不懂察言观色的老毛病令江禅机恨不得把她揪过来揍一顿。
优奈的语气还比较平静,但她的性格是有什么委屈都藏在心里,表面上只露出冰山一角的人,她的内心受到巨大的冲击,再想瞒过她已经不可能了。
“你先冷静一下,其实真相到底是什么,只有拓真知道,其他人——包括15号、我或者你,都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而已。”他尽量开导她,“我承认,你和15号的长相确实挺相似的,你们很可能都是拓真的受害者,但你不用想太多,这一切既不是你的错,也不是15号的错,不论真相是什么,生活总要继续,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应该往前看。”
他担心她受不了真相的打击而一蹶不振,甚至因此而生一场大病,毕竟她的身体看起来与她的性格一样柔弱。
不过,事实上他低估她了,不论是她还是15号,其实早就产生了相关的疑惑,15号是通过蛛丝马迹察觉的,而优奈则是因为看到那些被克隆出来的孩子而触景生情,她们心里多少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如今只不过是被证实而已。
另外就是,外表柔弱并不代表内心脆弱,优奈内心柔弱但并不脆弱,否则如果是个玻璃心的女生,恐怕早就不堪折磨和压力而自杀了,过刚易折,柔弱有时候反而意味着坚韧。
优奈笑了笑,按着自己的胸口说道:“谢谢你告诉我真相,虽然这里很痛苦,但……也有些轻松,我以前一直想知道父母的事,拓真说父母已经去世,只给我看了几张他们的老照片,我想在他们忌日时去坟前扫墓献花,他骂我多事,这次出来,我本来想找机会实现这个心愿,谢谢他们让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但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
“这个你和15号倒是真像……”江禅机脱口而出。
“什么真像?”优奈问道。
“呃……就是说,15号好像也是抱着一颗感恩的心,尽管她遇人不淑、身世坎坷,但几乎没听她抱怨过什么,不论她的……身世如何,她总是对能出生在世界上这件事充满感激。”
优奈惊讶地点头,“就算遭受再大的苦难,能够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也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我也是这么跟孩子们说的,对活着度过的每一天都要充满感恩之心。如果没被你和15号她们救出来,孩子们肯定在将来会遭受很可怕的事,但即使这样也比从未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要好,苦难本来就是生命的一部分。”
江禅机啧啧称奇,这是心灵感应还是啥?从出生后就天各一方的双胞胎明明形成了不同的性格,却在某些原则性问题上的看法惊人的相似。
之所以说优奈和15号很可能是双胞胎,甚至是多胞胎之二,因为克隆也算是广义上的试管婴儿了。试管婴儿是为了解决某些患者无法自然怀孕的技术,而试管婴儿的成功率并不高,所以为了提高成功率,往往都会同时移植多个胚胎,这就令患者生双胞胎的机率大增。理论上说,拓真应该不会有闲心等一两个月观察试管婴儿是否成功,一开始就植入多个胚胎对他而言是合情合理的选择。
就连阿拉贝拉都能在一定程度上感应到凯瑟琳的安危,15号和优奈这样极为特殊的双胞胎会产生更特殊的心灵感应也不能说完全没可能。
“我很高兴,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姐妹,我并不是孤单的。”优奈憧憬地微笑,这份逆来顺受般的乐观有时候也是好事。
说不定还不止一个,江禅机想到于娜,她才是应该是她们三人里的大姐,但他不会多嘴说出来。
“我觉得那些孩子们能遇到你,才算是很幸运,你教给他们的东西会成为他们一生的财富。”他发自内心地赞许。
优奈微微出神地回忆,“昨天夜里我和孩子们都没有睡觉,我们看了一夜的星星,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星星,从前我只能在纸上画出来,但无论用什么语言和笔法也难以描绘其壮美。我曾经答应过要带他们看星星——本不该答应的,我不想给他们难以实现的承诺,没想到竟然成真了……直到朝阳升起,他们才沐浴在阳光中睡着,倚在我身边,像一群纯洁的天使。然后,我悄悄起身离开了他们,被一位老师带离了那里。”
“他们醒来后找不到我,肯定会很伤心,肯定会恨我不辞而别,认为我是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抛下他们……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相信老师们会给他们安排更好的归宿,他们有权享受家庭的温暖,不应该像孤儿院一样过着集体生活,我唯有默默地祝福他们,并且衷心希望未来有朝一日我能在大街上邂逅他们,看到他们被父母领着购物,或者跟同学一起逛街,即使他们认不出我也没关系,在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会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刻。”
优奈的语调既忧伤又欣慰,为昨日而忧伤,为明日而欣慰,江禅机听得感动不已,他突然觉得用“逆来顺受”来形容她的性格不太准确,更应该说是……某种自我牺牲的圣母性格。
圣母这个词在现代社会往往自带贬义倾向,很多人讨厌这种性格的女生,比如赵曼就不太喜欢优奈而喜欢15号的性格,但不同的是,优奈是那种真正的圣母性格,重点在于自我牺牲的精神、甘愿不被理解而默默奉献付出,并不是常见的浮于表面的圣母性格——看见小鸭子被送进屠宰场就发个朋友圈悲春伤秋,一转头吃烤鸭真香……
浮于表面的不能叫圣母,只能叫忸怩作态博取关注,而优奈面对那些要被送进屠宰场的孩子们并没有以泪洗面或者终日唉声叹气,反而以乐观和积极的态度来影响和教育他们,为谋划他们机率渺茫的未来殚精竭虑,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命运,即使在自己有机会逃离时也坚定地选择带孩子们一起跑,否则宁愿自己也不跑,这就是区别。
但浮于表面的圣母性格能在现代社会混得很好,圣母被人讨厌就是因为浮于表面的圣母太多了,而真正的圣母性格跟弱肉强食的现代社会格格不入,所以于娜看得很准,优奈这种性格的女生跑到社会上会吃爆亏。
像优奈这种圣母性格的女生,连红叶学院这样的千金小姐云集的女校里都几乎没有,甚至从江禅机去阿勒山的短暂经历来看,连隐修院里似乎都没有这样的女生,阿拉贝拉被大家公认为小天使,但她并不是圣母性格……如果连隐修院里都没有这样性格的女生,世界上其他地方恐怕也很难见到,因为这种性格的女生太容易被欺负而早早夭折,死了、疯了或者性格大变,优奈独特的成长环境反而令她与外界隔绝,一直保持着这种性格。
虽说于娜表示将来要优奈去酒吧里打工,但其实优奈将来留校任教的话更合适,她会是一个极好的教育者,而且她不会把孩子教育成圣母性格,那两个叫爱德华和小植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很有担当和魄力……不过这是很久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了。
江禅机并不讨厌优奈的性格,相比于社会上普遍存在的精致利己主义者,比如赵曼、蕾拉这样的女生,还不如跟真正的圣母性格交朋友。
他有意开导她的情绪,避免她过度沉浸在忧伤中,岔开话题,用轻松的语调给她讲解校内各种主要设施的用途,带她参观了马场,带她近距离接触弗丽嘉,果然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女生们都对这种梦幻般的生物没有抵抗力。
从马场出来,他带她进入校医院,因为有几个朋友需要介绍给她。
也难怪米奥认错,就连路惟静看到优奈时,一下子也误以为是15号,但作为医生的眼力令她很快找到了差异处,但也足够惊讶了。
不止路惟静,他领着她进入奥罗拉和路易莎的病房时,包括在场的蕾拉在内,三个女生都以为他跟15号一起来了,根本就没怎么注意优奈的存在,因为她们跟15号本来就不太熟,直到他给她们介绍,她们才一齐傻眼了。
奥罗拉和路易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今天应该就可以出院,蕾拉就是来接路易莎出院的。
江禅机只介绍了优奈的名字,反而是优奈主动介绍自己是15号的双胞胎姐妹,请大家多多关照。
奥罗拉她们交替地看着他与优奈,都觉得事有蹊跷,优奈出现得太过突兀,尤其是她还穿着校服,而且没有像15号、33号、蕾拉那样挂着临时通行证,这表明她就是本校的学生,而奥罗拉每年都会把入学新生的照片和入学考试成绩浏览一遍,今年她刚刚浏览过,如果有一位长得跟15号这么像的女生,她肯定能认出来。
江禅机为了避免她们追问,意味深长地告诉她们,是学院长亲自为优奈办理的入学手续,这更令她们的嘴巴都合不拢。
不过相比于15号平时的冷漠,优奈的亲和力还是不错的,对病床上的奥罗拉和路易莎主动嘘寒问暖,对奥罗拉更是一口一个前辈,显得很恭顺谦卑。
跟奥罗拉她们寒暄完了,他带着她告辞,来到银人施密特的病房。
银人的双手被铐在病床上,脑袋上缠满了厚厚的纱布,只露鼻孔、嘴巴和眼睛,同时她的脖子还被护颈装置固定住了,因为她的面部骨骼经过了正位,尚未痊愈,一旦她翻身的话就可能令骨骼移位。
令他意外的是,病房里还有一个人,不是护士或者医生,而是宗主。
宗主一开始是隐身状态,大概是看到进来的是他,便解除了隐身,她站在病床前俯视着银人。
“宗主,您……”
“我是打过招呼才来的,不是擅自潜入。”宗主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了,33号挺想见您的,今天早上她抱怨了我好久,因为我说昨天晚上是您把我和15号叫出去的……”他委婉地说道,“您要是不太忙的话,要不去见一下33号?她现在应该在李慕勤老师那边,她看见您应该会很高兴……”
“这事不急,一会儿我会去拜访李先生。”宗主点头,又看了一眼优奈身上的校服,后者微微地向她鞠躬。
江禅机见宗主似乎欲言又止,知道她是顾虑到优奈的感受,所以有些话不方便说,于是他解释道:“优奈她已经……对她自己的身世有所了解,您有话可以直说。”
“是的,我知道我是被克隆出来的,15号可能是我的双胞胎姐妹,谢谢您长久以来对15号的关照。”优奈又鞠躬道。
宗主诧异地看向江禅机,因为15号和于娜明明是想把真相瞒着优奈。
“不是我说漏嘴的,要怪就怪米奥学姐吧,她把优奈认成了15号,嘴上还没把门的,然后被优奈猜到了。”他赶紧澄清。
“好吧,我来这里是因为线索又断了。”宗主开口道,“拓真御下极严且心思缜密,跟手下都是单线联系,我连夜听过警方对整容机构高管的审讯,他们所知极为有限,谁都知道拓真还有其他暗藏的机构,但谁也不知道在哪里,更说不清是谁杀的拓真,只能等施密特醒来看看她是否知情。按照你们的描述看,施密特很可能是拓真的贴身保镖外加打手,所以她知道的肯定比那些高管更多。”
“我觉得既然拓真已死,您就没必要费神追查下去了,您也说了他跟手下都是单线联系,这固然有利于保密,可他一死,他手下彼此之间也就没办法互通消息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树倒猢狲散、各奔东西。”他谨慎地发表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