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大娘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诚先生说,符咒并不是这样写法,确是夹杂了些异……那个……”
经二姑姑忙补充道:“叫异体字!诚先生说原本一个字是有好多种写法的,我朝开国以来,因异体字太杂太多,不便使用通……那个通行,就颁行了正体,读书考试都要依官家的正体正韵来。
虽然这样,前朝印的那些书总不能全都改过来,民间也总有一些人改不过来用异体字的,或是日常使用草书变体,且有些人偷懒图简便,也往往爱用笔画少、容易写的字。”
说到这里,又正视着贞锦依说道:“诚先生听说是你写的,就说你因要帮兄弟买书本读书,学过认字,他和他的学生也都知道此事。想是你自个儿学着写,因没有好先生教导,就写走了样,有的字不会写,便自己胡乱添减了。
他还让我们转告你,要认字,须得脚踏实地,从正体学起。若只管拣那好认易写的学,笔划笔顺又都不对,被带得歪了,习惯成自然,日后再要纠正倒难了。
他还说你若认真想学识字写字,只管去找他学,不可再私底下胡乱琢磨了。”
贞锦依自然知道自己这些“简便”的异体字的来源,听诚先生讲得十分明白,暗赞他是真正的有学问、有见识,听说他答应亲自教自己,心里越发感激,忙连声称是,又向经二姑姑道谢。
等经二姑姑说完,带大娘就命陵锦佑:“你也回去歇了吧。今日之事不可对旁人讲。”
陵锦佑答应一声,看了贞锦依一眼。
贞锦依冲她做了个“放心”的表情,微微点点头。陵锦佑便轻轻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这边带大娘又对经二姑姑说道:“这话倒是对得上,先前锦依确是拿了诚先生注解的书回来。确是跟诚先生学过些东西的。”然后转向贞锦依道,“那书上的文章你可记得?背几句我听听。”
贞锦依答道:“记得一些,因没有学完,也记不大全。”
接着抬起头朗声念道:“天地元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星宿列张……”
只念了几句,带大娘就摆手打断:“好了好了,既是你确实读过点书,那些字是你记下的在坊里学来的东西,也就罢了。”
接着对经二姑姑道:“劳乏师妹了,既已真相大白,咱们也就不多忧心了,师妹你且回去歇着吧。”
经二姑姑也不多言,站起来说道:“还真是累着了,坊主娘子啊,咱们以后可不要再自个儿吓自个儿了,都安宁些,少寻些烦恼是非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带大娘站起来对贞锦依道:“你随我进来。”
说完,往里面她的卧房走去。
贞锦依只好跟在她身后进去。
秋锦香将带大娘的茶杯点心送进去,放在一张小桌上,之后回身出去,并把房门拉好。
带大娘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到坊中有多少时日了?”
贞锦依略想了一下,答道:“已有两个多月了。”
带大娘接着问道:“你是不是怨我为何收了你进坊,却始终不让你拜师?”
贞锦依心知此时不可全说实话,却也不能只说假话,便尽量做出老实的样子答道:“并没有怨您,我听说先前别的学徒进来,也要先各处看看才拜师分房。只是,没有这么长时间罢了。”
带大娘点点头:“我让你各房都去转转,原本是想让你将坊内各项事务都看看学学。你资质不错,掌事的姑姑娘子们都称赞得很。”
贞锦依默默听着,心道,接下来就该讲“但是”了吧。
果然,带大娘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后抬起头说道:“只是,你到坊中这么些日子,虽说于绣活上学得用心,进境也快,只是未免散漫了些。”
贞锦依虽已料到她会拿一些自己的缺点出来批评一番,但听了这评语仍是有点诧异。
回想起来,她除了刚来那两天无所事事,自从被带到制物房开始,每天都跟着绩娘子、纷姑姑学艺,并没有什么空闲。
再后来晚间还常常要加班做活,中午也常常自己给自己加码识字写字、复习功课。这两个多月来已感到有些疲劳,那“散漫”二字竟是从何而来?
她正要开口分辩,带大娘已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道:“我听说,你初来那几日总是四处闲逛,也不做事,也不和坊中的娘子姑姑们请教。这也罢了,你没拜师分房,于坊中事务也不熟,想来不知如何着手。”
贞锦依本已察觉有人暗中监视自己打小报告,但没想到会这样扭曲事实,此时不能不辩解几句:“我才来时,因无人分派,并不晓得到哪里做事,且掌事娘子们事务繁忙,也不好意思自己去求教,也就是头两天才这样。”
带大娘立即接着说道:“你和掌事娘子们不熟,不好意思求教也就罢了。想是你才从乡里来,未免腼腆些,待人接物上便差着些分寸。”
贞锦依听得气闷,深吸一口气,强行调整一下情绪,尽量声音平和地解释:“起初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学艺以来,我对纷姑姑她们向来是礼貌周到的,就是锦铃师姐和锦修、锦链她们,也说我好相处,有时候还太客气呢。”
带大娘冷笑道:“你再别提锦铃她们了。你们这些学徒,日常没有工钱,得一点赏钱也是不易的,怎么你拿了钱,就去街上买吃食,跟几个女孩子们关着门吃吃喝喝?你爹娘在乡下,怕不是还等着你拿钱回去帮衬家里?爹娘养你一场,你总要感恩才是。”
贞锦依被训得没头没脑,怎么盛大奶奶送一点糖果这样的小事也被歪曲了当作她的“罪状”?真是欲加之罪了。
“那是去绎家时……”
贞锦依话未说完,带大娘又打断了:“再有,你每每午时不在房中歇息,常常不知去哪里闲逛,下午上工也不准时。坊中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却是不好。”
贞锦依又不得不辩:“中午我不是去闲逛的,也没有贪玩儿,是到清静的地方写纷姑姑教的那些东西。怕时日长了会忘。”
带大娘“嘿”了一声,说道:“你瞧,可不就是这个事引出来的今日这场是非?若不是你鬼鬼祟祟的,常常躲着藏着做些怪异的事,旁人也不至于疑惑你会做出忌讳的事情。”
贞锦依心道,若不是你们睁眼瞎没见识,又怎会有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