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外头巷子响起了有节奏的梆子声。
陵锦佑催促贞锦依快起床穿衣洗漱,随后带了她去厨房领早饭。
虽然菜只有一个炒青菜,主食却还是干饭,只不过白米里混杂了些大豆、红薯。
饭后,又听到一阵梆子响。
贞锦依看看窗外,隔壁的女工们都往外走,于是问陵锦佑:“这是要上工了么?早上要敲几回梆子呀?”
陵锦佑道:“头晌是卯时一刻起床吃饭的,这一回是卯时三刻,各房要点卯。不过今日要领你去认人,倒不必着急。”
两人一面收拾碗筷,陵锦佑一面告诉她:“咱们这里掌案、掌针、掌线的师娘、师姑有好几个呢,都收得有徒弟,说起来也都是师姐师妹。不过跟着师姑她们,就专学一样手艺,不像咱们跟的是坊主娘子,各处工夫都要学的。一会儿我带你先去东院认认地方。”
说完,带了贞锦依先去前院小厅,找到秋锦香,取了进出门使用的腰牌,拉了她往绣坊东院走。
进了东院,陵锦佑领着贞锦依一间一间房屋挨个儿走了一遍,里里外外看得很是仔细。
西边的院子是绣坊人员起居用的,而对面的东院则显然是工作区,几间青砖青瓦的大屋子。
此时工人们已陆续进屋里上工。
这绣坊规模不算太大,工作间大体是按工序分的。
熨烫、缝衣的同在一间房里,制作其他物品的又在一间房,绣花和裁剪的都是单在一间房。
屋子不像居住的房间分隔成小间,开间很大,与现代的工厂车间倒有几分相似。
陵锦佑先领二人进了左首边的裁剪房。
这间房里正中摆着一张长方大案,衣料堆在一边,裁剪的工具散放着。
站在案旁裁衣料的是一个年纪较长的妇人,另有几个年轻女孩子给她打下手。
这个工作间的布局虽与她前世里的工作室并不相同,但贞锦依瞧着那张大案颇觉得有熟悉的感觉,同时又十分好奇。
正想凑近去看看,就听那大案边的妇人喝斥道:“你怎么搞的,明明是浅红料,你倒拿个黑线过来?!你有脑子没有?”
贞锦依陡然吓了一跳,抬眼看去,见那妇人皱眉盯着身边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手里捧着个黑色布袋,正从里面拉出一根弹线,被她这么一吼,忙不迭地把线往里收,口里道着歉:“师娘,对不住,我看错了。”
妇人又喝了声:“你眼睛长来出气的?快去换朱砂弹线来!”
贞锦依扫了眼大案上的物品,见裁衣剪刀的样式和现代竟没有多大差别,只是用来画线的不是水消笔或画粉片,而是装在各色弹线袋里的不同颜色的粉末,也就是那女孩子拿错的东西。
另外,案上还搁着几块不知用什么粉压制成的不规则小白块,想来是用来画曲线或补缺漏的,或许跟现代的画粉有类似的作用。
那女孩子拿着弹线袋走到后墙边的格子架边,换了一只红色布袋,这里面装的就应是朱砂弹线了。
陵锦佑走到大案边,对那妇人道:“经二姑姑,莫要生气了,锦铃师姐昨儿晚上赶工太久眼花了,一时错手也是难免,您教导她就是了。”
说着,端起案边放着的一个茶盅子双手递过去,笑着劝道:“我的掌案姑姑,您先坐下来喝口茶,我带新来的锦依师妹来给您行礼呢!”
经二姑姑却不动地方,站着接过茶盅子喝了两口,打量着贞锦依问陵锦佑:“这是你师娘新收的?几时拜师?”
陵锦佑笑着答道:“还没拜师呢,想是还没择好吉日。她今后与我一屋住的,还请您老人家多多看顾呢!”
经二姑姑放下茶盅子,从锦铃手里取了朱砂弹线,一面在衣料上比画,一面说:“看顾说不上,你师娘有两年没收徒了,如今倒肯收她,想来她是有些本事的?”
贞锦依忙上前行了万福礼,待要客气几句,经二姑姑却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先到别处认人去,我这儿忙着呢。”
又喝斥锦铃:“你乱看个啥?把线拉到这里,轻着些,按住这里!”
案上虽有木尺,但经二姑姑并不使用,全凭肉眼确定弹线的位置,想来经验已十分丰富。
看到经二姑姑已专心做她的事,陵锦佑吐了下舌头,拉了贞锦依去和房间里其他几个年纪较长的人打了招呼,这才出去。
出了房门,贞锦依悄声对陵锦佑道:“这位经二姑姑脾气好大呀,做她的徒弟不容易吧。”
陵锦佑走了几步,才轻声道:“掌案的姑姑嘛,除了咱们师娘,坊里的人都要看她眼色呢,自然有些脾气的。做她的徒弟虽说常要挨骂,但若学到真本事,就是一时做不了掌案的,只要能够下刀裁剪料子,可比旁人都强好多呢。”
接着,二人依次进了其他几间房,也全部都是大敞间。
制衣房里面也有一张大案,另有两张小案,案边烧着炭炉,炉上放着个水壶,熨斗是生铁所制,形状与现代熨斗基本差不多,大小款式有好几种。这里当然没有电线、蒸汽管,加热方式是在斗腹内装上木炭或热水。
缝衣的女工则在临窗的木桌边坐着飞针走线,一派忙碌景象。
刺绣房最为敞亮,窗明几净,屋顶上安的明瓦要比其他屋子多,房间内端端正正地排着两列绣架,绣架边放置针线的桌子也摆放得十分整齐。绣工们排排坐着,各自低头细做。
制物房最为杂乱,帐子等大物件满地堆着,枕头、手帕等小物件则搁在一张大案上。
每房都有一个主管式的人,这里的习惯,结过婚的称为娘子,没有结过婚的称为姑姑。
除了掌案的经二姑姑,绣房的掌线也是未婚,正是上次到渠安县主持考校的纷姑姑。
而制衣房和制物房的掌针则是已婚娘子,掌管制物房的便是上次见过的绩娘子。
掌事们都显得很和气,众人中就只经二姑姑格外傲娇些。
绣坊固然不大,但每到一处都与人赔笑问好行礼,一圈走下来,不免深感疲累。
转完出来,院门已经关了。
陵锦佑禁不住靠在门边,捶着自己的大腿道:“好累啊,隔壁的院子今儿就不去了。此时也有些晚了,去了怕正赶上人家的饭点儿,倒不方便。”
贞锦依觉得有道理,忙点了点头。
哪知陵锦佑抬眼望了望北边的院墙,转口又道:“不然,咱们最后走一趟丝坊,见见那里的坊主娘子吧。织坊的继娘子这些日子没在坊中,改日再去吧。”
贞锦依不知她为何改了主意,却也拒绝不得,只好再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