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城到郡府比乡里到县城更远,到郡府城门时已是日往西落。
这郡府城外围的城墙颇为高大,城门都有两重,半圆形的瓮城很是阔大。
在城门处验过路引,车子进到城内。
大约是天晚了,街面上人不多,然而店铺却是不少,近城中心地带则有好几个高大气派的衙门。看来比县城繁华了何止数倍。
马车拐了个弯,进入一条岔道,就见前面一个牌坊式的东西,上头一个横匾上从右到左写着“染織街”三字。
“染織”两个字贞锦依是认得的,但那“街”字下面还多加了一个“土”字底,她只能本着认字认半边的原则揣测是“街”。
这时却听车夫说道:“大嫂子,染织巷到了。”
原来这个字是“巷”!
众人下了车,仆妇领了他们父女二人往巷内走。
牌坊后巷子两边都是院子,门敞开着,望过去能看见院内挂的五颜六色的布匹、丝绸之类。
仆妇介绍说这两边都是染坊,东边两个大院子是染布的,右边三个小院,一个是染绸缎的,一个是染丝的,还有一个是缫丝的。
染坊过后有一排高大的栅栏隔着,里面才是女工们集中居住的织坊和绣坊、丝坊。
看来这里的男女大防还防得挺紧的。
仆妇将贞三更安顿在栅栏的大门外的一排客房内,告诉他,待坊主娘子签完契约时再来唤他。随后就带了贞锦依往里走。
到大门处,仆妇从腰间取块牌子向守门的人出示了,又将装契纸的木盒打开给守门人看,守门人才把门打开,放了她们进去。
进了门,就见巷子里坐着一个白发老妇,见那仆妇带人过来,便要了她的牌子来看,问明要去的地方,随后走到里面左首的第二个院子前打开门。
院门口挂着写有“*坊”字样的灯笼。
贞锦依知道这就是她以后要学习、工作和生活的绣坊了。
仆妇将她带进院去,领到一个厅堂内。
里面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笑着迎上来:“这样早就到了?路上可辛苦?”
仆妇称她“锦香姑娘”,连说:“原是分内当做的差事。”
待锦香接了装契纸和荐书的盒子,仆妇道了句:“这个就是渠安县送来的贞锦依,劳乏姑娘告诉带大娘。”
又向贞锦依说一句:“且听锦香姑娘安排吧。”便出去了。
锦香打量贞锦依一下,对她说声:“你且等一等。”捧着盒子就进了里间。
片刻,里面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神情严肃的妇人。
锦香跟在后头,待妇人坐下,才对她禀告:“师娘,这个就是渠安县新来的学徒,姓贞的。”
随后对贞锦依招一招手:“你且过来参见坊主娘子。”
这位妇人应该就是绣坊坊主的妻子,现打理着绣坊事务,仆妇口中的带大娘了。
贞锦依上前行了个万福礼。
带大娘点点头,道:“今儿天晚了些,许多事情都不便利,先让秋锦香,喔,就是你们师姐,带你去安置个下处,再认认人,签押拜师的事,明儿得空了再办吧。”
也不等她回答,就转头吩咐秋锦香:“就安置在后院,锦佑那屋吧。”
秋锦香恭顺地答应一声“是”,领着贞锦依出了带大娘的小厅,走向小厅后面的一重院子。
那院内四面各有一排砖瓦房。
贞锦依以为这个新认的师姐要带自己进屋,向她逐一介绍介绍这里的“新同事”,按这里的惯例,该叫师姐师妹吧。
然而秋锦香只径直往南面的一个小房间走去。贞锦依只得紧随着她过去。
那门大开着,里面却没有人。
秋锦香也不进门,站在门外向前后叫道:“锦佑!锦佑师妹!”
从隔壁传来“哎”的一声答应,随即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看见秋锦香便问:“锦香师姐什么事?”
秋锦香将贞锦依指给她:“这个是新来的师妹,叫贞锦依。师娘吩咐了,你先带她在你房里安置!一会儿你去叫芸嫂给她安好床辅,明儿再带她去各处各房都认认人。”
又对贞锦依介绍:“这是陵锦佑,你叫她锦佑师姐就好。”
陵锦佑一面打量着贞锦依,一面问秋锦香:“是咱师娘自己收的?还是分在哪一房?”
秋锦香摇头道:“才来的,哪能说得上分哪一房,先各房轮着看看,再说从哪里学起吧。”
陵锦佑只得答应了。
秋锦香又像才刚想起似的,说道:“对了,她来得晚,还没吃晚饭,你一会儿去厨房领些饭菜给她吧。”吩咐完毕,自回前院去了。
陵锦佑对这桩派在她头上的差事似乎不怎么高兴,木着一张脸,让贞锦依先进屋去把包袱放下。
贞锦依依言跟她进去,见那房间大约十多平方米大,里面靠里墙并排摆了三张小木床,一张上有帐子被褥等物,另两张还空着。
一头的墙边放了一排木柜。进门的外墙窗下放着一张木桌,两根长条木凳,桌上还有一个木匣,一套陶制的水壶水杯。
陵锦佑叫贞锦依将带来的衣物放在最右边的木柜里。之后从另一个木柜里取了一个食盒,交给贞锦依拿着。
随后,她也不同这个新来的师妹讲话,自顾自地在前走到西北角的厨房里面去。
贞锦依无奈,只好默默地做跟屁虫,紧随在她身后。
内院的西南角由两间连成一间的,是大厨房。进到里面,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和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黑瘦女人还在那里忙活。
陵锦佑叫那胖妇人“芸嫂”,先将安置新人的事告诉她一遍。又问那黑瘦女人,厨房里可还有饭菜。
黑瘦女人便说:“有倒是有一些,只是这早晚了,怕是已经凉了。姑娘们不嫌弃,自去那边灶上取吧。”
说着,从厨柜里取了一副新碗筷递给贞锦依。
芸嫂对陵锦佑挺客气:“锦佑姑娘,你且带了锦依姑娘先回房吃饭,我这就去安排床铺。"
陵锦佑便叫贞锦依自己去灶上取食。
那是个双眼灶,砌得甚大,里头两个大锅,此时已洗涮干净。菜被取出来分别装在两只小木桶里放在灶台上。灶边另有一只大些的木桶,里面装着米饭。
灶中柴火已燃尽,但尚有余温,此时天气又较热,因此饭菜并没冷透。
贞锦依盛了一碗白米干饭,一碗盐水煮的青白菜、一碗猪油渣炒的豆腐干。
盛好放回到食盒里,提了随陵锦佑回屋。
菜虽做得简单,但也算是见了荤腥,比起乡里日日不变样的红薯粥加咸菜已不知好了多少倍,尤其是这样扎实的米饭,乡里若非过年过节,是很少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