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贞三更和正月坐到堂屋里继续剥棉桃,吴婆子、岑大妹也坐在一旁,把好棉花和较差的分拣开,腊月则出去挑水。
贞锦衣自觉地洗好碗、扫好地,再把猪喂了。
刚想坐一会儿,腊月挑了水回来。岑大妹就喊:“三丫,把水烧好,晚上还要用呢。”
贞锦衣只得又走进厨房。
一看柴堆,小根的柴禾用完了,就拿起灶边一把小砍刀,将几根大木柴劈开。
她力气本来就小,身体又没有完全恢复,动作就慢得很。
吴婆子隔一会儿过来看看,骂一句:“这么久还没把火生起来,笨得要命!”却并不动手帮忙,转身又走了。
好容易把水烧热,贞三更、吴婆子先洗洗睡了。腊月和正月毕竟是孩子,又玩闹了一会儿,才被岑大妹赶回了屋。
贞锦衣待要洗脸,就听岑大妹在堂屋喊:“三丫,过来,把棉花收收!”
她走到堂屋一看,竹匾摊了一地,棉桃渣子四处洒着,乱糟糟的不知从何下手。
岑大妹塞了个两个布袋给她,骂道:“愣什么?快把棉花装起来。”
贞锦衣蹲下来,快速将一个竹匾里的白棉捧进布袋。
岑大妹又道:“慢着点,咋这么毛燥!这白棉可要拿去交赋税的,弄脏了看你爹不打死你!”
说完,走到屋里的那架织布机边坐下,叽叽嘎嘎织起布来。
贞锦衣把不同质量的棉花分装好,又把落在地上的棉桃都收进匾里,放到竹架子上。
岺大妹又叫她把地上的渣子扫干净。
她一面清扫着,岑大妹一面不住口地喝斥:
“把东西理顺,不要顾这不顾那的!”
“不要碰着织机,碰掉一根线你试试!”
“织机下头还落着渣子呢,你眼睛长来出气的?”
贞锦衣心里揣测岑大妹八成是受了婆婆和丈夫的气,拿女儿撒气来的,不禁有点点后悔先前还帮她说话。
她小心地把扫帚伸到织机下方,慢慢扫去,看到岑大妹的脚在踏板上踩上踩下,忽然想起她穿越之前正在参观织锦服饰展,晕倒时刚刚参观到花楼织机。
那织机也是这样牵着纵横的线,只是比这个织机大得多,下面的踏板有十几二十个,一台“小花楼”,也需要两个人来操作,织的锦缎花样繁复、色彩艳丽,与这上面的土布不可同日而语。
又想起解说员介绍说:古时候已有了精湛的提综提花的工艺,坐在上方的织工主要负责提综,控制花纹样式,那些综线按既定设计排列,通过提综可使花样重复织出,相当于一套简单的计算机编程,所谓“前程似锦”的本意就是来源于此。
当时还有人议论,“锦绣前程”应该也是这么来的,真是好口彩、好兆头。
“前程”,贞锦衣暗暗苦笑,她在这个家里跟个丫鬟没啥两样,不知啥时候就要被送到别人家去,恐怕比现在还要悲惨十倍,哪还谈得上什么事业前程?
想到此,仿佛刚才收拾的一堆棉花全堵到了心里。
收拾完屋子,贞锦衣已是浑身乏力,草草洗漱一下,走到父母睡觉的厢房边的小耳房里,爬上床就不想动了。
刚躺下,岑大妹从厢房走了进来,将贞锦衣的两三件换洗衣裳收拾起来,打成个包袱,选了件补丁最少的放在她的床头。
贞锦衣意识到这是在为送她“出门”做准备,但她此时只觉得疲倦到骨头里,连感慨的力气都没有了,再也不想多说半个字,合上眼就睡过去了。
一觉睡到鸡叫,肚子已饿得咕咕直响,眼睛却不大睁得开。
还想再躺躺,岑大妹却忙忙地进来叫她起来,催着她穿衣洗脸,还亲自给她梳了头。
贞锦衣暗想,难道今天就要被送走?就算说好了要卖给人家,也不必这么着急吧,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吃过饭,贞锦衣就借口打猪草,背了背篓要出门,却被岑大妹给叫住:“三丫头,且不忙出去,猪草还有,你先来帮我晒棉花。”
贞锦衣只得放下背篓,帮着岑大妹将棉桃、棉花搬到院里辅晒,一面暗暗观察动静。
果然,贞三更吃过早饭也没有立即带着腊月下地干活,而是坐在屋檐下倒了水喝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贞锦衣心头打鼓,瞅个空子,声称要去茅房,便走到了后院。
后院茅房边有一个供挑粪出入的小门,用一把小铁锁锁着。贞锦衣动手扯了扯,发觉锁得挺结实,但小门另一边只是用绳子绑在篱笆上。
她寻思是否去厨房找把刀子之类的把绳子割断,但又担心一回屋就出不来,四下一打量,看篱笆角落的地下有块扁扁的破锄头,赶紧拣起来,对着绳子砍过去。
锄头有些沉,砍起来不大顺手,但也将绳子劈开了好几环。
正心喜时,就听见门外有人叩着门问道:“三妹妹,三妹妹你在做啥?”
贞锦衣寻声看去,隐约看出,是个半大小子站在外头,她忙把眼睛凑到缝隙边,这下看清了,正是三丫的表哥、舅舅家的大儿子冬子。
她忙压着声音道:“冬子哥!你来了?”
冬子也凑过来,将门缝尽量拉开些,递过来一个小布包:“给你。”
贞锦衣接过来,来不及打开,急急说道:“冬子哥,你来得正好,求你,快回去告诉姥姥和舅舅,我爹娘今日就要送我走,叫他们来救救我!”
冬子“啊”了一声。
贞锦衣不等他再问话便催促:“快去快去,叫舅舅快来,迟了你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冬子慌慌地“喔”了一声,连忙转身跑了。
贞锦衣将小布包打开,只见布包里是一包谷糠,糠里埋着几个小巧玲珑的鸟蛋。
不知是这羞涩的少年什么时候为三丫预备下的营养品。
刚要放下布包继续对付那绳子,从厨房那边传出岑大妹的喊声:“三丫头,在干嘛呢,怎么还没尿完?”边说边向后院走来。
听得声音逼近,贞锦衣心头猛跳,慌忙将布包藏在茅房边的柴草堆下,抬头大声回答:“好了,这就出来了!”
岑大妹并没在那边等着,匆匆走过来拉了贞锦衣回到前院,又替她理理头发,整整衣服。
没过多大一会儿,从乡间土路上缓缓驶过来一辆牛车,行到了三丫家的院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