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火炉旁边聊天,终究看起来不像话。
灰匠带着安南一行人重新升到了顶层。
他一边走着,一边轻声开口解释着道:“被你们之前击败的特里西诺会如泡影般消失,不是因为他死在了什么奇怪的地方……而是在特里西诺的存在性在被你瓦解后,他就重新回归到了我这里。
“所以,其实就算忽略灰之要素被牵动的问题……我也能在得到他的全部记忆后,晚上一段时间再赶过来。”
灰匠答道:“所以我才能认识他的那些学生,知道他是如何与他们相处的、得知灰塔内部老师的名字……”
他说着,带着安南上到了最顶层。
从升降梯一出来,就能看到那被炸毁了一块的地面。
随着灰匠伸手轻轻敲了敲墙壁。
灰色的细密纹路如同无数细碎的六边形蜂巢,从他敲击的位置蔓延出去,眨眼间覆盖了整个被炸毁的空洞地面。
随后,这些灰色的部分就一瞬间被填充上了颜色——或者说,就像是非常卡顿的机器在载入游戏时,材质包突然被“刷新出来”了一样。
那不是普通的“创造出地面”的填充。
而像是这里的地面从来没有被炸毁过一样,复原到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程度。
灰匠坦然的从新创造的地面处走过去,走向了之前尼乌塞尔被捆缚的地方。
他收拾了一下,找到了一本书。
灰匠松了口气:“还好,它没有受损。”
随后,会将便将这本书递给了安南:“我觉得,你应该需要它。”
安南接过书来,轻声询问道:“这是……”
“关于移植圣骸骨的知识。”
灰匠一边说着,一边将地上散落一地的书页认真的捡起来、分类完毕并插回到旁边的书架上。
他同时解释道:“想要用【书页锁身】将圣者锁住这么久,普通的知识是根本行不通的。
“这里的书,全部都是特里西诺自己手写的。严格来说,是他将从我这里分走的一部分知识,都写成了书……”
灰匠说着,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尼乌塞尔:“或许你会因祸得福也说不定呢。
“通过这种手段,直接获得这些难以学习的神秘知识。虽然过程可能痛苦了一些,但等你把这些强行灌入你脑中的神秘知识全部消化之后,你大概就能成为和你小女朋友一样强大的仪式师了。”
听到这话,奈菲尔塔利的面颊有些微红、撇开了视线……但对此却也完全没有否认。
“不过,”灰匠说着,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虽然特里西诺和我是两个人,但我依然还要为他对你造成的伤害致以歉意。”
“说到这个,”安南有些疑惑,“其实我有些疑惑。您为何……会想要分离憎恨?”
他还有半句话藏着没说,但安南觉得灰匠应该能听懂。
那就是……
灰匠身上的憎恨,为何会如此浓郁而极端?
根据安南他们对灰匠的了解,这位看起来忧郁而温和的少年、的确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善神。虽然他的使徒经常被人召唤来暗杀一些人……但灰匠和他的信徒们,一直在致力于帮助因各种原因而陷入绝望的人。
被灰匠的信徒拯救的人中,相当一部分都是恶徒和蠢货。他们或者是被追捕到了极限,准备狗急跳墙的攻击无辜民众或是畏罪自杀;或者就是因为贪心等原因而上当受骗,赔光了家当。
对这些人来说,灰匠教会可能就没有那么友善——因为他们会使用神术、直接吸走自己绝望的回忆。
他们对于绝望者的拯救不分善恶,但在拯救之后、却会根据目标的特性不同而选择不同的处置方式。
赋予善人新生,将恶徒交予法律审判,让愚蠢的人为自己的行为而负责。灰匠教会的理念就是,“人不能因绝望而作出过激举动”。
或者说,“绝望不是他们剥夺自己、或他人生命的理由”。
这个理念的确让人尊重,但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也的确很多人认为,灰匠信徒阻止他人自杀多少有点多管闲事……但他们其实也不是会阻止所有人自杀。
他们只会阻止“冲动自杀”或者“冲动杀人”。
为了不让一瞬之间的“枣糕回忆”产生更多的“枣糕回忆”,以此打破绝望的循环……
如果一个人清晰的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并且处理好了自己的身后之事,在保持理智的情况下说服了前来的信徒。那么信徒倒也不会继续阻止他凭借自身的知性迈向死亡。
这些教士,就如同自杀干预热线的工作人员般辛苦。
不仅是经常被他人误解、承担他人无理甚至颇具攻击性的言语,而且倾诉本身也是一种心灵攻击——在教士们聆听的同时,也正是他们的心灵被倾诉者的负能量逐渐污染的过程。
他们毕竟也是凡人,只是他们相较常人要更加坚强一些、自我净化的速度更快一些而已。
拥有这样温柔的信徒的神……又为何会出现如此浓重的憎恨?
“一部分的原因是血战。之后就是巫师战争。”
灰匠温声说道:“接连发生的两场战争,让这个世界充满了绝望。战争,死亡,饥荒,背叛,屠杀,惨叫,恐惧……
“如此浓烈的绝望,本身就是一种诅咒。我家的孩子们都是凡人,怎么可能承担这种程度的诅咒?
“于是,我就将跨过了他们,用我的权能布置了一个大结界、将整个世界的绝望与憎恨,全部吸纳到了我自己身上。从血战结束后,我就在这么做了……一直做到了巫师战争结束后的十年。
“这也是在连续两次世界规模的战争过后,人们能这么快就恢复建设的原因……”
说着,灰匠无奈的笑了笑:“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承担整个世界百余年的怨恨、憎恶、绝望,还是让我逐渐失控。
“但最后真正让我失控的……还是在巫师战争末期,也就是距今一百多年前。”
灰匠轻声说道:“那时,曾经有一个年轻人……他的才能不错。在巫师战争的洗礼过后,他意识到了战争的罪恶、与藏在人们内心的大恶。他想要得到正义之心,成为新任的正义圣者……并以此为跳板,成为正义之神。
“但他失败了。
“看着他在天际、全身燃烧着火焰陨落……那一瞬间,我想到了西西弗斯。我又想到了天车御手。”
灰匠轻声说道:“她被我视为母亲。我在还小的时候,就是天车御手将我带大的。
“我无法忘记她一去不复返、西西弗斯自天空陨落的画面。可能我永远都忘不掉……可能我也不该忘。
“正是那一瞬间,我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强烈的厌倦感。我对命运本身产生了无比强烈的憎恶——为了能够不让我自己堕落、能够继续承担这个世界的恶念,我只能进行自我切割、将我暂时无法承受的这部分憎恨隔离并放逐出去。
“因为他只要死亡,就会回归到我身上。所以就算他怎么胡闹,大家也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我则动了恻隐之心。
“我想,这毕竟是从我身上脱离、获得了自由意志的生命。这大概就是母亲……或者父亲的想法。我看着他,就想到了彼时的我——我亲眼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从少年变成青年、青年变成壮年,能力也一天天变强,最后将自己埋入到时间的刻痕中。
“那一瞬间,我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想要杀死我。可即使如此,我也舍不得亲手终结他的生命。”
灰匠有些忧郁的叹了口气:“大概我就是这样一个成事不足、多愁善感的家伙。
“但好在……你终于回来了。我也就有了勇气,去对抗那份一百年前积累下来的绝望。”
灰匠看着安南,声音中充满了宁静:“毕竟,天车回来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