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来越晚,三更的梆子已经响过。长绮再难抑制身体内的倦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吴迅此刻也有些困倦了,可他舍不得就这样放长绮离开。这样毫不设防的与人交谈,已经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事情,之后恐怕也不会再有。
他轻松自在,还想继续和长绮说下去。但是,不行。做人贵在“分寸”二字,他不能害了小姑娘。
“长绮回去休息吧,我也倦了,想睡了。”吴迅口不对心的给出这句话,头就垂了下来。
长绮这时候正好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泪珠子都滚出来了。她只顾着抹眼泪,就没注意吴迅此时的异状,自然也就没看见吴迅眸中闪过的失落。
长绮“嗯”了一声,从凳子上跳起来。
她忘记腿上还搭着吴迅的衣裳——这是吴迅强令她搭上的,他还想让她把衣裳披上,但长绮可不冷,所以坚定拒绝了。最后两人各退一步,长绮就把衣裳搭在自己腿上,遮住大腿和自己的小脚。
衣服落地,也没有沾上灰尘,长绮却还是动手在衣服上拍打两下。
吴迅说,“无碍,明天也要洗了,长绮别拍了,快回去休息吧。”
“好,那我就回去睡了。我真困了,这就走了,等我有时间再过来找你说话啊阿讯。”
两人已经互换过姓名,吴迅甚至还想问长绮年岁,但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冒犯,便咽下没说。
不过问与不问也没多大差别,长绮这模样也就六、七岁左右,反正不会比他大,所以他只将她当做妹妹看待。
他却不知,长绮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知道自己年龄比吴迅小,可她想当姐姐啊,就顾自在心里将吴迅称作弟弟。可是,吴迅起身给他拿衣服时,小少年高挑的身材显露出来。他虽瘦骨伶仃,整个人跟个行走的骨肉架子没多大区别,但却比她高好一大截。她再叫人弟弟,有些叫不出口。但要让她喊哥哥,她也不乐意,所以长绮就默默的把称呼定在“阿讯”上。
长绮起身往外走,手都放在门框上了,又回头看了一眼吴迅,果然,吴迅正眼巴巴瞅着他。
他瘦的排骨似得,就愈发衬得一双眼睛大的厉害。这样有些失调了,看起来怪怪的。之前是陌生人长绮不好开口,现在她就道,“阿讯,你要多吃些肉肉啊,多吃肉肉才会变好看。”
吴迅点头,“好,我记下了……长绮以后晚上不要一个人跑出来了,不安全。”
“我又不去别的地方,我就过来找阿讯说话。”
“……这也不妥,让你家长辈知道,会罚你的。”
长绮被吓住了,就决定以后过来还是偷偷的吧,她不告诉姐姐,也不告诉爹娘就是了。只要她不说,指定就没人知道。
长绮也叮嘱吴迅,“阿讯要配合大夫检查,按时吃药。吃了药身体就会康复,你就能和我一起出去玩,一起吃好吃的东西了。”
吴迅没有告诉长绮,他的病看过了京城和江南几乎所有能看的大夫,但也只能维持到这个地步。更甚者,他的生命都没有几年了。身体的负荷太重,承担不了他出门所需要的体力和精力,他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和她一起出去玩,一起吃好吃的东西。
但吴迅不好把这件事情告诉刚认识的小妹妹,他也不想长绮为他伤心,便笑着点头说,“好,我配合大夫诊脉,好好吃药。”
……
等长绮回到徐家,已经有负责洒扫的小厮起身梳洗了。
如今是深秋初冬,树叶落的厉害,每天都有一堆枯枝败叶要清理。
他们要在主人家起床之前,将一些经常走的大小道收拾出来。这工作轻松,却浪费时间,是以他们这些时日都要比平时起的早一些。
府里有了人员往来,小长绮的动作就越发显得悄无声息。
即便早先守门的那位中年汉子还在,且再次察觉到异样,但这次连他都不确定,是否真的有人从外边过来。无它,因为一些格外勤快的下人已经开始洒扫,他们往来走动总会发出动静,是以那中年汉子也有些区分不清,刚才那一晃神间察觉的微妙,到底是有人进来了,还是他神经过敏、杯弓蛇影。
长绮回到居住的院子,只见四下里静悄悄的。她心里松了口气,悄无声息的打开门回到自己的拔步床中。
才刚把鞋子踢掉,都没来得及将被子盖上,长绮就听到在外间守夜的大丫鬟起身过来了。
果然,稍后拔步床的床帘被掀开,丫鬟透过昏暗的光线看到小长绮也没盖东西,就这般穿着寝衣呼噜大睡,一时间气笑不得。再一摸长绮身上,果然凉冰冰的。哎呦,这可怎么得了,别染了风寒再作下病。
丫鬟心焦的给长绮盖好被子,期间长绮佯作被人打搅的模样,踢了两下胳膊腿,又把丫鬟吓了一跳。
自家这姑娘的胳膊腿一般人可承受不来,那是能要人命的。
丫鬟给长绮盖好,就披着衣服出门了。她得让厨娘提前熬好姜茶,等姑娘起身喝了驱驱寒气。还得让人给二姑娘透个话,让二姑娘问问何时用上火盆。
小小姐睡觉不安稳,即便今天侥幸没生病,以后也免不了。若是屋里有火盆后就不同了,即便晾着肚子睡也不妨事,总归不会轻易生病。
长绮听到关门声,忍不住轻嘘一口气。
蒙混过关,棒极!!
长绮将严严实实盖在身上的被子踢开,侧过身一条腿压被子上,打了个哈欠就睡着了。
她熬了大半宿,可困死了,再不让她睡觉,她明天,不,今天就不起床了。
不说丫鬟回来后,看到长绮又将被子踢开,心情有多崩溃。却说第二天小鱼儿起身许久没等到长绮过来,就好奇的不得了。
她过来妹妹房间一看,就见长绮睡得四仰八叉的,睡姿爷们儿的不得了。
小鱼儿嘴角抽抽,过去喊了长绮两声,长绮觉得烦,一拉被子盖住脑袋又睡过去了。
小鱼儿忍不住嘀咕,“昨天老早就睡了,今天这都日晒三竿了还不起,这丫头晚上做梦摸鱼去了不是?”
睡得喷香的小长绮陡然听见姐姐这一声嘀咕,吓都吓醒了。她想都没想就一把掀开被子,绷着肉嘟嘟的小胖脸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摸鱼,我昨晚都在好好睡觉。”
小鱼儿没想其他,她见长绮醒了,就让她快些收拾收拾,准备去三叔院子里用早膳。
小厨房要今天才能修建,最早也要明天早上才能用,她们姐妹两个今天还得去三叔跟前碍眼。
徐翀果然觉得两个小姑娘有些碍事,若是没她们两个在,他想怎么喂佳玉吃饭就怎么喂。如今却不行了,好歹是为人长辈的,怎么说也得做个样子不是?
徐翀就有些抑郁,还有些后悔。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开口让小鱼儿和长绮过来住?
但来都来了,也不能再把人打包送回去不是?
徐翀动了动脑子,想了个主意,就说,“你们姐妹俩要是休息好了,今天就出去逛逛。看街上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你们心中有数了,回头再喊上你们三婶,一道过去将东西买下来。再不行你们去驿站给你们爹娘请个安也成,一晚上没见你们,二哥二嫂怕也是想的不行。”
小鱼儿默默在心里吐槽她三叔:我听你鬼扯。
小鱼儿可不是小孩子了,她是大姑娘。且是个非常机敏,善于听话听音的大姑娘。三叔说这么多究竟什么意思,小鱼儿心中门清。不就嫌她和长绮碍事,想把她们打发到一边玩么?成,看在她是嫡亲的三叔的份儿上,她就给他一个面子。
小鱼儿用过饭后就真的带着长绮出门了,反倒是陈佳玉,听到这消息,又羞又恼恨不能将徐翀全身上下掐个遍。
说真的,在她有生之年,徐翀绝对是她见过的,最没有长辈模样的长辈了。
亏他还好意思应承一句“三叔”,若换做她,羞都羞死了。
徐翀如何安抚哄骗陈佳玉暂且不提,只说小鱼儿和长绮刚出了徐府的宅子,准备上马车时,就看见胡同口过来了一辆马车。
那驾车的小厮从他们身边经过,还对着秦府守门的汉子们颔首致意,然后径直将马车驱赶到与秦府毗邻的一间宅子门口停下,并搀扶下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那老人身后还跟着个挎着药箱的童儿。
这一看就知道,隔壁府里是有人身体不适,这是请了大夫过门看诊了。
小鱼儿好奇,上了马车后,就问三叔特意安排过来照顾她们姐妹俩的大丫鬟。
这丫鬟是买了宅子后就安排进来的,长得其貌不扬,笑起来却甜到人心里。关键还是行事有章有法,规矩得体,是那种会让当家主母放心且信重的丫鬟。
小鱼儿问,“隔壁是什么人家?三叔与隔壁府里的人可有来往?”
丫鬟名叫丹榴,闻言轻笑着回答,“隔壁是秦府,那府里的老太爷在先帝时期曾高中状元郎,更是仕途得意,一直做到户部尚书,之后因身体状况欠佳而致仕。三爷置办宅子后鲜少在这边住宿,是以和隔壁府里并没有什么往来。”
小鱼儿对丹榴的后半段话没在意,倒是忍不住讶异,“户部尚书?”
“就是户部尚书。”
小鱼儿嘴上没说,心中却忍不住感叹:户部尚书乃正二品,自家爹爹这正二品的两江总督,在正二品的户部尚书跟前,都要退避一射之地。户部与吏部更是朝中举重轻重的两个部,这两部的尚书更是多由天子的心腹股肱担任。这位秦府的老太爷曾官居至此,可见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只是致仕后就居住在这隐蔽的小巷子里,当真有点大隐隐于世的感觉。若是丹榴不说,怕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陋巷中居住的,竟有一位曾是朝廷重臣。
小鱼儿转而又想到,这里有位户部尚书的事情,不知道爹爹知道不知道。按照爹爹的秉性,若是知晓此事,定是会亲自登门拜访。
能官居尚书的,谁也不是庸人。这位老太爷虽说已经致仕,但也不可能对闵州的情势一无所知。爹爹要矫正闵州官场的浮夸贪腐风气,之后还要铲除闵州诸多盘剥百姓的恶徒,该如何做爹爹心中有数,但若是有了这位老太爷点拨相助,事情想来会更加顺利。
而这位老太爷,应该会愿意助力自家爹爹。毕竟闵州是他故里,想来老先生也不愿意闵州一直乱下去。
小鱼儿想完这些,就开口让驾车的车夫带他们去驿站。
长绮正好奇的和丹榴打听秦府中都有什么人,闻言好奇的看过来,“姐姐,不是说去逛街么?”
“谁说的?我可没说。如果你实在想去,咱们就看过爹娘再去。”
长绮无可无不可的颔首,“那也行吧。”说着话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困的眼泪都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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