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管是丢在人堆里,还是丢在总督府上,幕后处事人的格局可太小了。但若这人的格局大一些,将这些黑球丢在阻拦洪水的堤坝上,将堤坝炸个稀巴烂……那后果简直没法想象。
虽然这么做纯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如此作为确实足够解气,也完全可以将徐二郎从这个正二品总督的位置上拉下来。
一想到或许会因为“私人恩怨”而让江南百姓受灾,吴大人和柯大人的神情都更严肃了。
柯大人说,“这事儿要好好查查才是。”
“能研究这种东西的,必定是世家中人。徐大人,之前你查探那艘装了炮台的战船,可查出了什么名堂?若不出差错,这些东西该是出自一家。”
徐二郎确实查出些名堂,是盛家没跑了。
他微颔首,“此事我心中已有计较。”说着打手势叫来不远处的曲河,低声吩咐了两句,曲河便立即带着两个下人,沿着他们过来的方向回去了。
不用说就是继续审问盛家的人去了。
这些世家的“小手段”真是层出不穷。之前审讯时他们挺配合,曲河还赞他们一句识时务;如今看来,那里是配合啊,怕是得了家主的吩咐,用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给真正的利器打掩护。
可恨他们那时虽觉得这些信息得来的太过容易,也着实又审查了,但还真没查到炸弹的事儿。
这也幸好今天他们亲自跟来,发现了这玩意儿,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徐二郎这边就“黑球”一事又商量了几句,那边丽三娘子就带着几十个属下进了山峰内。
负责刺探情况的斥候赶紧将事情传递出去,徐二郎等人得知后,却没慌着让他们有所动静。
先看看情况再说。
让丽三娘子一行人先去探探危险程度几级。
世家存银的地方,机关密道指定数不胜数,他们在没有任何有用信息的情况下贸然下去,无异于送菜。
吴大人异想天开抓几个看守人问问情况,柯大人却道,“能被丽家派来看守这里的,必定是家族的老仆,必定对丽家忠心耿耿,绝对没有反心。更甚者,这里边说不定还藏着丽家某个老祖宗。”
吴大人一愣,“老祖宗?”
柯大人点头,若是他家也有个存银的地点,那库房又已经积累百年,为了确保金银财报的安全,他们必定会让家族一位老祖宗亲自进去看守。一时为了震慑,而是安人心。
毕竟一个银库的存粮,实在太庞大了。而自古财帛当人心,鲜少有人能在看到滔天的财富时,还没有任何反应。
吴大人和柯大人说着事情,徐二郎侧耳倾听着前边的动静。但因为如今马车正在行驶,发出轱辘轱辘的噪音,丛林中又有蝉鸣虫吟的吟唱,山峰中的动静倒是一点也听不见。
但是听不见,却不妨碍徐二郎有所揣测。
让他看来,丽三娘子一行人是绝对带不出金银的。不说世家腐朽木讷,绝对不会将祖宗积藏交给一个姑娘;这事儿就是放在平民百姓家,也是说不通的。
不见市井中少有女眷承袭家业的。
即便是一些家中没有男丁的,也鲜少给女儿招婿。比起将家业交给女婿这个外人,他们更相信族中的子侄,也因此,若是家中没有男丁,多半也会从旁支或兄弟家中过继来一个承袭家业。
百姓家一亩三分地尚且看得重要,还必须要交到男丁手中,就更别提这些规矩严苛的世家了。
世家中的女子在家中地位低微,她们两进入族谱的资格都没有,连逢年过节进入宗庙给祖宗磕头行礼的资格都没有。如此景况下,怎么能指望一个迂腐的老人,将家业交到姑娘手中。
那完全不可能。
果然,等徐二郎诸人越来越靠近山峰,就听见里边传来尖利的哭嚎惨叫声。
墨河贴在山壁上倾听,面色渐渐沉重,随即过来告诉徐二郎诸人,“里边动手了,若不出所料,丽三娘子一行人该是出不来了。”
这片地方已经没了外人,丽三娘子带的男丁全都进去了,只剩下一个老嬷嬷看车。
老嬷嬷留下的主要目的还是看守那几颗黑球,可惜一眨眼的功夫,那些东西就不翼而飞。而就在老嬷嬷惊骇欲绝时,她也被人敲中了脑袋,直接晕厥过去。
徐二郎和吴大人、柯大人都从马车上下来。
三人来到早先山峰入口的地方,那里的石门如今还呈开启状态。
不知道是世家太有恃无恐,觉得不会再有人进入;亦或者故意放下诱饵,引诱后边来的人……不管如何吧,看情况他们还得下去探探才成。
等着摘桃子没摘成,吴大人又是叹气又是遗憾。心中也不免默念几句,这丽三娘子怎么怎么厉害,最后还不是被坑杀在山峰中了,也是……死有余辜。
然而,就在吴大人满面复杂时,面前的石门突然传来隆隆的震动声。
吴大人被柯大人扯着猛一后退,也就是这会儿功夫,石门竟然已经洞开,露出里边一道黑暗的通道来。
而在石门处,赫然站着满面惊骇,身染血腥的丽三娘子。
此时丽三娘子那里还有平日里妩媚妖娆的模样,她简直要被吓破胆子了。
就连她身后跟着的两个男人,也战战兢兢,腿脚虚软,瞳孔被吓到扩散,魂都飞了一样。
丽三娘子也没想到石门前有人,她惊魂甫定,心都跳出嗓子眼了。如今只想着逃命,丽三娘子也顾不得石门前的人了。
她不傻,见到人就知道自己的行踪败露,自己被跟踪了。这些人肯定是想渔翁得利的,但是,里边那老头子不是人,是杀人狂魔。
她是他嫡亲的曾孙女,可就因为他觊觎丽家财富,那个她要称呼一句二爷爷的人,竟诱哄她进去,随即毫不迟疑的让人大开杀戒。
除了跟在身后的两个习武的男子,其余一道过来的男人都死了。
都死了啊!那是二十多条人命啊!
丽三娘子也是见惯了血的,往常她也不将人命看在眼里。可如今她处境艰难,性命危在旦夕。她能活到现在,全靠这些男人庇佑。如今这些男人都因她之故丧了性命,那她还能回到通州去么?
不能了!她必须立即远走高飞,不然等那些入幕之宾的父母兄长们察觉到他们消失,进而找到她头上,她就死定了。
丽三娘子呼呼喘着粗气,一边从袖笼中拿出一把匕首,直接朝挡在身前的男人身上捅去。
她是直接朝着吴大人的心脏去的,若非柯大人及时拉了一把,吴大人指定要被捅到。
吴大人捡回一条命,惊魂甫定,脸色还有些煞白。徐二郎此时却已经踢飞了丽三娘子手中的匕首,连她身后两个行伍出身的男人,也都制服了。
那两个男子还待反抗,看清止住他们的是新上任的总督大人,顿时手脚冰凉,心中都有一股今天要交代在这里的感觉。
他们是通州水师出身,通州水师从上到下和世家与官府勾结,正经事儿没干多少,旁的事儿倒是没少做。
他们世家保驾护航,世家偶尔许他们以金银,或是许他们到销魂窟中放纵。也是因此,通州的水师基本被养废了。个个大本事没有,但是喝花酒养女人的本事,在整个江南都颇有些名声。
水师中混乱,在新总督上任后,这情况略有好转。但因为新的通州水师将军还没到任,徐二郎也鲜少有时间插手水师的事务,所以通州的水师整体还是放养状态。
看起来比之前规矩许多,但那是和之前相比。比起朝廷的正规水军,他们不管是战斗力,还是遵守律法条款上,都非常不足。
但总督大人还没来及收拾他们,他们就是察觉到危险,也控制不住骨子里的放浪,这不,就又继续浪来了。
这两个水兵原本是打着坑丽三娘子一把,届时弄一批金银跑路的心思——他们的散漫惯了,再让他们遵规守矩的在军营中呆着,那能憋死他们。索性这次跟着丽三娘子大干一笔,之后直接逃出这通州城去。有大笔银钱在手,什么日子不好过,什么人上人当不成,何必在水师中散漫度日,日日看着上司的眼色过活,就连点个花娘,都不敢和上司争锋,要谦让,要礼敬……
不过如今那些成为人上人的美梦不用做了,落到了徐总督手里,他们的结局已定。
两个士兵心如死灰,颓唐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墨河不用徐二郎吩咐已经让侍卫将两人带下去,随即众人看向丽三娘子。
丽三娘子此时认出徐二郎和墨河等人,一时间面上表情似哭似笑,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但丽三娘子总归是丽三娘子,这种时候了,那早就融入骨血中的本事又亮出来了。就见她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人,不经意间垂首,露出白白的一片皮肤。
丽三娘子哭泣的声音跟带了钩子似得,勾的人身上的虫子全都作祟起来。那好似有无数虫子在身上和心口攀爬,让众人心都酥了,身子都软了。
“大人了,您一定要为小女子做主啊。小女子是丽家的姑娘,知道丽府的产业没有完全上缴,竟还偷偷隐瞒下这一处银库,就想着劝着叔祖弃暗投明,将这银库上交给大人您。谁知,谁知叔祖骂我忘恩负义,吃着丽家的米粮长大,却心向着大人您,真是该被千刀万剐。民女不服气,和叔祖发生争执,叔祖诱我等进这山洞,民女原以为叔祖被小女子劝服,谁知,叔祖竟是要杀害我等灭口……”
丽三娘子嘤嘤凄凄,哭泣的动作和声音都完美至极,然而在场诸多侍卫,面上全都是宛若雷劈的表情。
是丽三娘子糊涂了,还是他们糊涂了?难道丽三娘子不是要卷款潜逃,而是存了心帮他们,这可能么?这明显不可能啊!
都说女人的嘴,骗人的鬼,他们以前不相信,现在可真是信的真真的。
这女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是高,若非他们一开始就知道她过来的目的,说不得看见她这副哀戚悲伤的模样后,还真要被她蒙骗过去。
诸多侍卫想想他们信服了丽三娘子的话,然后被丽三娘子哄得团团转的画面,就觉得不忍直视。
果然,娘说的都是对的。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危险。像是丽三娘子这样,又漂亮又有地位的女人,那更危险。
那真是什么话都信口拈来,还让人不得不信。这本事,他们服气。
诸多侍卫看着为首三位大人,吴大人已经气得冷笑起来,可他不好和一个小妇人计较,就不说话。柯大人眉头紧蹙,对丽三娘子张口说人话,闭嘴说鬼话的本事也刮目相看。世家出身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好相与。
倒是徐二郎,直接让人将丽三娘子拎下去。
她所来目的为何,他们都知情,她狡辩无用。
至于她的作用……她已经是个无用之人,放在这里纯属碍事。
丽三娘子被人捂着嘴带下去了。
侍卫们见三位大人对丽三娘子都是厌弃不已,也不敢存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又担心丽三娘子会继续求情,让大人们心烦,索性也不捂嘴了,直接将她也敲晕。
丽三娘子被带下去,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但靠近石门的几人都察觉到,石门内若有似无的打量视线。
这里边的人怕是一直看着这边的闹剧,至于他们迟迟没有现身……不现身也无用,已经找到了他们的老巢,他们以为还能躲下去?
柯大人问徐二郎,“士衡之后有何安排?”
徐二郎走上前,看了看石门内黑漆漆的一片,顿了片刻说,“威逼利诱肯定不成。他们既是丽府子孙,想来即便一死也不会将祖宗基业交到我等手上。既然文不成,只好武了。”
“何为武?”
徐二郎没解释,让人抱来早就准备好的木柴和火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