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二月,天气回暖,万物复苏,徐府一行人往辽东而去。
长乐和小鱼儿虽然不是第一次和大人长途赶路,但当时从平阳来京城时,她们毕竟还小。长乐还好些,多少对那时痛苦的经历有些印象,所以知道长途赶路着实是一件辛苦事儿。小鱼儿却全然不记得了,她此刻满心欢悦,看看路边的花啊草啊,眼中都是兴奋;看着路过的小鸟和被百姓赶着的牛车,都睁大了眼睛,满满都是惊奇。
但新奇的事物再多,看一会儿也就不新奇了。尤其坐在马车中颠簸的很,小鱼儿小屁屁很痛,但她是小淑女,又不能一直捂着屁屁。若是只有娘亲和姐姐在身边她就要不管不顾了,可马车上还有丫鬟姐姐……她要脸的,才不要在大家面前被看光光。
小鱼儿哭丧着小脸,泪眼婆娑的问瑾娘,“娘咱们回家好不好?坐马城赶路一点也不好玩。我想小姑姑,我想小舅舅,我还想三叔和长安长平哥哥……”
长乐原本还不怎样,听小鱼儿一说这话,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瑾娘闻言也是头疼,赶紧把这小祖宗抱在怀里哄。
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小祖宗啊,大家伙这才从京城出来多久,满打满算才一上午时间。你小舅舅,小叔叔,两个哥哥送了咱们一程又一程,才刚回去没半柱香时间。那时候这小姐俩哭的啊,鼻涕眼泪一大把,如今好不容易止住哭了,这小祖宗又说这话,这不纯粹闹长乐流眼泪么?
瑾娘好言好语的哄,小鱼儿也吃这套。她很快就不哭了,但是提到小姑姑、小舅舅、三叔和小哥哥,她又忍不住撇嘴,“咱们回去接小姑姑好不好?小姑姑不跟着一起走,我也不想去了。我想和小姑姑一起玩,我想和小舅舅去逛街,还想被小叔叔抱着去树上掏鸟蛋,我还想和哥哥们去赛狗……”
你咋不想上天呢?
瑾娘翻了个白眼,无语的瞅一眼眼前泪眼巴巴的小鱼儿,再看一眼旁边垂首抹眼泪的长乐……好吧,好吧,她体谅孩子第一次和亲人分离,心中不舍难过。可之前在家都商量好的事儿,你们现如今再反悔,不是晚八百年了么?
瑾娘他们这次北上辽东,带走了不少人,也留下了不少人。带走的人有小鱼儿、荣哥儿和长乐,包括瑾娘身边四个大丫鬟,徐二郎身边得用的人除了通河全部带走,长乐几人身边的下人更是如此。留下的就是翩翩,长安长平,三郎,以及桂娘子和钱夫子诸人。
长安长平和三郎自不肖说,但翩翩……
说到翩翩,无论瑾娘还是徐二郎,都是要带她一起走的。他们不放心她的亲事,担心他们不在京城的时候,徐父徐母被人哄骗频出昏招,匆促定下翩翩的亲事,将她推进火坑是其一;其二,也是担心李和辉“贼心不死”,趁着他们不在,便再次行诱.拐之举。
也不能怪他们把偏偏儒雅的皇亲国戚,想成骗婚的无赖,谁让李和辉有前科呢?这种情况下,他们不防备他防谁?
原本他们定了带翩翩北上,可翩翩却忧心家里——二哥三哥都不在府中,父母膝下无人进孝,她担心两老膝下空虚,日子寂寞。又担心两个侄儿没有长辈照拂,会长歪了。更担心父母年老无心照顾府里,哥哥在京城没个支援,想找人传个信都要拐几个弯。因此,利弊全部都考虑进去后,翩翩最后坚定的要求留下。她不求能在二哥二嫂离京期间,将家里照顾的多好,总归能将父母看顾的周周全全的,让两人不至于担心身处千里之外,还有时时忧心父母会不会在京中给他们拖后腿。
而翩翩留京,李和辉无疑是对这个结果最满意的人。
据说早先李和辉得知吏部已经下了徐二郎前往辽东的调令,整个人如遭晴天雷劈。匆促来到徐府,又被徐二郎打击一番,以至于离去时他的面部表情悲痛欲绝,像是被人在背后捅了一刀……
而得知翩翩自己争取留京,李和辉的脸色……他脸上简直要笑出花来了。那个傻劲儿啊,至今想起瑾娘忍不住打颤。
瑾娘对李和辉求娶翩翩一事,至今还是不赞成。但此一时彼一时,与其让徐父徐母受到被人的卓鹏,无脑之下将翩翩随意许个歪瓜裂枣,那李和辉明显比那些人胜出好几倍。
所以在这种不得已的情况下,徐二郎也不得不托付他一些事情。就譬如,在三郎失联,长安长平未曾归家时,若翩翩遇到些麻烦,或是徐父徐母有心给翩翩相看,让李和辉想个稳妥的办法,将此事拖延或打消——这件事理合伙答应的倒是很利索,且不仅没有被友人使唤的麻木感,倒像是占了大便宜一样。
呵,可不是占了大便宜么。有徐二郎这话在侧,就像是拿了尚方宝剑,那之后即便有小伙子想追求翩翩,李和辉也可以拿出徐二郎的话,顺利的将这个口子堵住。
李和辉此人不说也罢。
且说此行桂娘子和钱夫子如同瑾娘所说,也没有一道过来。
两人年纪大了,不适宜张图奔波是一回事儿。主要还是不放心还在应天书院求学的板儿。
这都是人之常情,瑾娘非常能理解,所以也没有强迫人非得随行。
可即便钱夫子和桂娘子夫妇,连带着翩翩诸人都没有一同北上,他们的车队还是非常庞大。
这倒不是说他们联系了商家的商队一同出行,他们完全没这个必要。毕竟徐二郎外放的官职乃是正五品的河州同知,堂堂一州大员,不用他们攀附别人,但凡他们想要人护送,一个口信传出去,多的是人想来锦上添花。
可他们着实用不着啊。
不仅瑾娘怕麻烦,徐二郎也爱惜名声,因而考虑到前往辽东的路不太平,他们车队中又多是妇孺,所以便请了镖局的人手护持。
镖局的人有几十,徐府中带走的几个主子惯用的忠心的下属有上百,零零种种加起来,人就多了。人多了再加上各人的行李,需要的马车数目更大,所以远远望去,这车队当真非常庞大。
瑾娘不是苛刻的主子,但徐二郎面冷,如今又接了凋零成了一州大员,府中的下人和请来的镖师更加畏惧于他的威严。因而这车队中当真非常安生,尤其是靠近主人家坐的马车的几辆马车,一点生气也没有,安静的好似里边没人似的。
太过安静了,又看腻了周围的风景,小鱼儿就闹上来了。
这姑娘一会儿吵着要小姑姑,一会儿要小舅舅,一会儿要哥哥,一会儿要叔叔,还吵着要荣哥儿……前几个要求瑾娘是没办法满足她,但是后一个要求她可以啊。
瑾娘忙不迭的让青禾去后边一辆马车中看看,瞧瞧荣哥儿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就抱来,好给小鱼儿找点事儿干。
以前没发现小鱼儿这么能说,今天瑾娘是长见识了。小姑娘叽叽咕咕,念念叨叨的,比唐僧还麻缠。瑾娘不住的在心里默念,这是亲生的亲生的!否则她真担心自己一个忍不住,把这闺女从窗户里丢出去。
青禾稍后回来,手里还抱着哇哇大哭的荣哥儿。
荣哥儿本来没醒的,结果青禾一过去马车帘子打开,有日光射进去,这小子机灵,当即睁开眼。猛一入目没看见娘亲,小家伙委屈的哇哇大哭,那嗓门高的啊,震得人耳朵都疼了。
瑾娘原本是想消停一下的,可荣哥儿这一过来,不仅没给她解围,反倒是忙中添乱。她那个愁啊,脸上都是苦涩的味道。
好在有荣哥儿转移视线,小鱼儿和长乐暂时是顾不得想家想小姑姑了,两人笨手笨脚的把荣哥儿接过去,这个哄说,“荣哥儿乖乖不哭啊,姐姐给你拿果子吃好不好?”那个说,“荣哥儿不睁开眼睛看看,姐姐手里有拨浪鼓,你看这鼓上还有小舅舅画的小荣哥儿呢,可好看了。”
荣哥儿当真睁开眼,被两个姐姐哄着吃了果子玩耍起来。
瑾娘在一边翻白眼,小屁孩儿一个比一个脾气大。原本荣哥儿小时候好吃好睡还不认人,她以为这是个体贴的,谁知道长大了这脾性完全暴露,这就是另一个长平啊。看这小脾气爆裂的,还没睁眼睛就磕着嗓子嚎叫,这哪家的孩子这个脾气大人都忍不住想上手。
瑾娘正摩拳擦掌,准备给荣哥儿好好说教一番,徐二郎就骑在一匹油光发亮的高大黑马走了过来。
“我听见荣哥儿在哭,他怎么了?”
“能怎么,不顺心了呗。”瑾娘苦恼着冲徐二郎告状,“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也不看人就哭的嗷嗷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后娘,虐待他了呢。”
徐二郎轻咳一声训斥她,“别胡说。”
荣哥儿听见爹娘的对话,含着水雾的眼睛看过来。他小模样乖巧的不得了,裂开嘴巴对着爹爹露出个甜甜的笑,看起来还真是个可人又乖巧的宝宝。但是,呵呵,当之前那雷霆一样的哭声大家都没听见是吧?
徐二郎不欲当着众人的面教子,再说荣哥儿现在也小,即便说教了也听不明白。所以这事儿暂且按捺住不提,徐二郎准备等到了河州安顿下来,再好好的把荣哥儿的教养日程提上台面。
如今他看着两个小姑娘问,“要骑马么?”
“要要要!”
“可以么二叔?”
两个小姑娘非常意动,可长乐还有些迟疑,过了年她又长了一岁,七、八岁的小姑娘该守的规矩多了不少,行坐起卧也愈发要注意。譬如公然露面坐在长辈马上的行为,虽然没有被明令禁止,但到底不雅。
可不管世俗怎么贬低,长乐却由衷的想要骑马。她也学会了骑术,但在家里只能骑小马,且因为年前入冬后天气冷厉,她已经很久不骑马了。如今二叔这个提议,她实在很难拒绝。
小鱼儿已经跑出去,被徐二郎接到马上坐在上边洋洋得意。长乐看着艳羡,也跑了出去,“二叔我也想骑马。”
徐二郎轻笑一声,将她也抱了上去。
两个姐姐转眼都上了神骏的高头大马,荣哥儿能依?他张开嘴就要哭,徐二郎却在此时看过来,“荣哥儿是弟弟,要谦让姐姐,先让姐姐骑马好不好?”
荣哥儿:他都没反应过来爹爹那话啥意思,爹爹就载着两个姐姐走远了。他就是想反对,也要等他把话说出来啊。
荣哥儿委屈坏了,泪眼巴巴的看着瑾娘。瑾娘就说他,“姐姐是小姑娘,且年纪比你大,荣哥儿要听爹爹的话,要谦让姐姐啊。”
荣哥儿非常不想听爹爹的话!姐姐是比他大,怎么不是姐姐们谦让他?他比他们都小,她们不是更应该谦让他么?
荣哥儿越想越委屈,一头埋在瑾娘怀里,不说话了。
瑾娘闷笑,抱着荣哥儿讲道理,荣哥儿气咻咻,不听不听就不听。
长乐和小鱼儿被徐二郎载着跑了一圈,两姑娘高兴坏了。长乐还注意点形象,没有大喊大叫,小鱼儿却快喊破喉咙了。她银铃似的笑声遥遥传来,瑾娘听了都不由露出会心一笑。而荣哥儿,更委屈了,跟想哭了。
长乐和小鱼儿玩了一会儿回来,荣哥儿露出个后脑勺给两个姐姐,对她们爱答不理。偏小鱼儿还逗他,“都是因为我和姐姐太乖了,爹爹才奖赏我们骑马的。荣哥儿爱哭,荣哥儿不乖,荣哥儿这么吵爹爹才不会让你骑马。”
荣哥儿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车厢中实在闹腾,加上奔波赶路让人疲惫,瑾娘忍无可忍将几个孩子都赶到后边马车中去。她扯了被子躺在榻上,感受着身下的颠簸,突然心里发苦。去往辽东的路遥遥,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啊。
瑾娘正唉声叹气,徐二郎掀开马车帘子走进来,看见她躺着,他不由蹙起眉头,“身上不舒服么?怎么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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