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有大朝会,这一天但凡官职在六品及以上的京官,全都要出发去宫里,对皇帝行跪拜之礼。
当然,这一天去宫里的不止是官员,还有各个品级的诰命。不过与诸多官员不同,诰命要跪拜的是皇后以及太后,是要去后宫的。
如今可是严冬,冷风打着旋从空中席卷而过,西北风呼呼的刮着,可想而知外边会有多冷。
瑾娘起身给徐二郎穿衣时,听得外边的冷风声,都不由打了个哆嗦。她现在由衷的觉得,身上没诰命也挺好的。不然每年都这么来一回,年轻时还不觉得如何,可等老了,那真是要亲命了。
再有诰命还要在皇后或太后,亦或是有品级的太妃、老王妃们去世后哭丧……大过年的还是不要想这么晦气的事情了。不过此时却不得不想一下徐母,也不知道此刻徐母的心情如何?知道要去宫里跪拜后,有没有忐忑不安,夜不能寐?
瑾娘还没给徐二郎收拾好,就又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冷颤。徐二郎皱眉看着她,双手钳制住她的肩膀,“冷了?不让你起你非要起,现在冻着了吧?快回去睡吧,索性今天也没你什么事儿,你就在家等着我们回来。”
瑾娘却摇摇头,一边手脚麻利的给徐二郎穿上官服,一边给他递过去官帽,嘴中却说,“如今且顾不上休息,我得跟你到前边去瞧瞧娘收拾好没有。娘那里上了年纪,这个时候去宫里跪拜,我怕出岔子。”电视剧上演的,跪拜可不只是跪个一时半会,运气不好那是一气儿跪一两个时辰的。徐母平常也在家里跪菩萨,但小佛堂烧着地龙,里边温暖如春,可不是外边凛冽的寒风能比的。
“我拜托宿夫人帮着照顾娘。她们诰命品级相同,倒是能跪倒一处。而且宿夫人之前也去宫里跪拜过,有经验,交付给她我放心。这事儿之前我也和娘说过,就怕娘太过慌乱忘记了,我这再去叮嘱她一声。”
“我把这话捎带过去就好,你躺回去休息。”
瑾娘那里睡得着。
虽然总共睡了也不到一个时辰,她确实困倦的眼皮子打架,努力好几次才能睁开眼,但是这会儿精神了,提心吊胆着,她确实睡不着。
最后瑾娘还是裹上厚厚的衣裳,跟着徐二郎去了鹤延堂。
鹤延堂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徐母就站在里屋梳妆镜前,一遍遍询问身边的李嬷嬷“我收拾的可好?可有什么地方不妥?”李嬷嬷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回答,“都好,都好,老夫人穿戴整齐,衣裳上没有半点褶皱,首饰带的也到位,绝对没一点岔子。”
可徐母还是心焦忐忑,为此头发都汗湿了,面颊上都浮现出豆大的汗珠。
李嬷嬷见状“哎呦”一声,赶紧让徐母坐下,招呼了上妆的丫鬟上前,给徐母补妆。
瑾娘和徐二郎就是在此时进门的。看见了他们,徐母像是有了主心骨,精神瞬间就没那么紧绷了。但是一想到稍后要去见皇后和太后,还是紧张的手抖脚抖。徐母此刻甚至想撂挑子,直接把事情推给瑾娘。但是不行啊,瑾娘身上没诰命,去不了皇宫大院。而她诰命在身,除非是病的快死了,不然爬也得爬到宫里去。不然,无故缺席被御史参奏一本,一家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儿,徐母更紧张了。原本消下去的汗,又都重新冒了出来。
瑾娘见状赶紧招呼李嬷嬷,让她搀扶徐母进去里屋换一身衣裳。不然穿着汗湿的衣服出去,被外边的西北风一吹,回头指定大病一场。
徐母却道,“不换了不换了,得赶紧出发,不然迟到了,要被治罪的。”
徐二郎看了看门口的沙漏,见现在时间还找,就也开口劝说徐母进去换身衣裳。无奈徐母实在担心去晚了,或是路上堵车了,耽搁了行程,再被上边的人怪罪,所以死活不换衣服。而且还一个劲儿催促徐二郎,“快些走,我可听宿迁夫人说了,今天出门要早些,不然路上碰上那些皇亲国戚还有位高权重的大臣,要给人家让路。让来让去,即便咱们出门早,到的时候也晚了。”
既然徐母都这么说了,徐二郎也就不墨迹了,直接就让徐母在二院上了后边那辆的马车,他坐了前边那辆,娘俩一起出门去皇宫。
送走这对母子,瑾娘的心就提了起来。担心徐母第一次去皇宫,万事不熟再出点岔子。又担心她身体不给力,千万被跪着跪着晕倒了。至于徐二郎,她也担心他穿的少,再被冻病了。
这么七想八想的,不知不觉天色竟已经大亮了。几个孩子先后起身,然后过来翠柏苑给她拜年。
瑾娘惊了一下,哎呀,今天早起净顾着忧心徐母和徐二郎进宫的事情了,倒是把给爹娘磕头拜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徐母如今进了皇宫,倒是只能等她回来再跪,可徐父还在鹤延堂呢。
于是瑾娘赶紧给几个小孩儿都发了压岁钱,然后领着他们火速赶往鹤延堂。
徐父早就被鞭炮声吵醒了,可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儿孙们来磕头,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尤其外边叮叮当当的,丫鬟们吵吵闹闹的,都在说那老婆子跟着二郎进宫的事情,徐父就越发心酸。觉得儿子果然跟娘一条心,至于他这当爹的,他们怕是都巴不得他早点死。
这么一想,徐父心灰意冷,枕着枕头竟然就掉下来两滴猫尿。
瑾娘过来时徐父还在自怨自艾,在怒骂生一窝儿子不如养一窝狗崽子。最起码狗崽子还知道冲你摇摇尾巴,对着你叫两声,可是养个儿子呢?除了压制你、束缚你、给你气受,简直没一点用。所以,要儿子干嘛,扔了算了。
不过四个儿子如今没一个在跟前,徐父就是有气发,也找不到人。可没有儿子,孙子这不就来了么。
徐父一时间迁怒上长安长平,对着他们就叽叽歪歪一顿。
众人都懵逼了,不知道徐父在叽歪什么。
王奎白天黑夜的在徐父跟前伺候,他倒是约莫猜到了徐父的心思。可是,他敢把那话说出来么?他又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太长了,得罪夫人和几位小少爷的话,他才不说呢。
因而在长安长平纳罕的看过来求翻译时,王奎就一抹脸,谄媚的笑的满脸开花说,“老太爷是高兴呢。说是久不见两位小少爷,如今看你们龙章凤姿,仪表堂堂,颇有你们二叔的风采,他老人家欣慰呢。”
长安长平:“……”骗鬼呢?
翩翩也和长乐对视一眼,两人齐齐低下头,当做没听见那话。
相比较瑾娘和长安长平,她们来鹤延堂的时候要多些。尤其是翩翩,哪怕年前最忙的时候,一天也要往这里跑个两三趟。徐父毕竟是生父,哪怕她对他有再大的不满,在看到他瘫痪在床,身边却无子女孝敬时,心里也难受的不行。
她到不是要充孝女,只是力所能及的事情,她总要做的。哥哥们忙的分身无暇,她若再对父亲不理不睬,父亲也太可怜了。
正因如此,翩翩就往鹤延堂多跑了几趟。几个月下来,徐父含糊不清的话她也能听个八九不离十,所以除了王奎,现场她是最能听明白徐父刚才都说了什么话的。
那些污言秽语简直没法说出口,翩翩一瞬间气的想让爹爹快别说了。可既然王奎帮忙打了圆场,她就没必要特意把这事儿点出来,没得大年初一就嫂嫂和侄儿侄女们添堵的。
王奎翻译的话明显有误,徐父气的面目都扭曲了。他随手操起旁边的东西,想要往王奎这个乱改他意思的老小子头上砸过去。不想摸来摸去只摸到被子,别的啥也没有,徐父就气的又叫嚣起来。
王奎继续翻译,“老太爷说,他久病缠身,精神有限,就不留夫人和公子们了。让你们去宗祠那边给老祖宗们上个香,磕个头,便忙各自的去吧。”
徐父:“吱呜吱呜,吱吱呜呜……”
王奎听着徐父要让他断子绝孙,顿时腿都软了,脸色都变了。但是比起得罪二公子,明显得罪老太爷更划算一些。所以他硬着头皮白着脸,继续说,“公子和夫人们快走吧,老太爷该休息了。”
瑾娘和长安几人都是聪明人,即便不聪明,看这势头不对,保险起见,也该先撤了。所以几人很是顺从的给徐父拜了年,然后便大步走出了徐父的房间。
走出徐父的房间后几人也没停步,而是走出鹤延堂后,才放慢了脚步。
小鱼儿此时趴在瑾娘的肩膀声,奶声奶气的说,“娘亲你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我跑的快,能撵上姐姐和哥哥们。”
不等瑾娘开口,翩翩就先一步说,“可是你不是很困么?咱们来鹤延堂时,小鱼儿你可是困的眼睛都睁不开的,就是刚才在屋里时,你也是抱着嫂嫂的腿站着,自己根本站不住。你说,就你这种情况,嫂嫂能放你下来走路么?一放你下来,你指定摔个屁股蹲。”
小鱼儿趴在瑾娘肩膀上,对翩翩做羞羞脸的手势,“小姑姑说话不文气,小姑姑嘲笑我,等爹爹回来了,我要给爹爹告状。”
长安长平和长乐此时也加入进来,几人互相搞怪说笑,刚才那种尴尬的气氛就消散了。
对于在徐父屋里发生的那出闹剧,几个孩子谁都没提。他们多少也懂事了,知道有的事情该说,有的事情不该说。有的事情要寻根究底,有的事情就该难得糊涂。
很快到了府里设置的小祠堂,这里也是瑾娘到了京城后才设立的。不过其中供奉的牌位,还是徐父和徐母来到京城后,才放上去的。
上边供奉的祖宗们,都是家里的直系长辈,比如徐二郎的祖父母,曾祖父母等人。牌位有限,也就零星的六七个。其余一些牌位因为多是和其余族人共同的祖宗,倒不好请到京都来。
不过就是这几位祖宗,人少,但份量重,所以行礼也容不得丝毫马虎。
瑾娘是为人媳妇的,有幸进宗祠跪拜磕头。但如同翩翩和长乐这些姑娘家,在时下的风俗中是不允许进宗祠的,她们只能在外边叩拜。
瑾娘当初听到这规矩时,还很诧异了一番,不懂是那个神人制定了这规矩。
感情闺女注定出嫁,就不当自家人看待了是吧?这真是岂有此理。
可世事如此,也不是她一个内宅妇人能抗衡的,所以瑾娘就是有心给小姑娘们开后门,也有心无力。
不过平时有外人在,要注意些,如今现场可是只有他们几个人,瑾娘心思瞬间就活起来。她就问翩翩,“要不要到里边去给长辈们磕个头?”
翩翩和长乐都有些意动,可随即想到族里的规矩,两人就退却了。她们不想让瑾娘为难,也不想这事儿事后被人知晓了,嫂嫂受族里人苛责,就佯作不在意的说,“我们在外边磕头也是一样的,就不进去里边了。嫂嫂你们快去上香吧,这天冷的邪乎,我们等你们上完香就赶紧回去。”
瑾娘听了这话心都酸了,一时间心里做了个决定,她就直接上手,拉了翩翩和长乐进了祠堂。
翩翩和长乐有心挣扎,可也担心动作大了伤到嫂嫂,又唯恐闹出声响,惊动了外边的丫鬟婆子。也或许是心中本也有进去的念头,瑾娘这一拉扯,她们挣扎的心不由衷,于是,就这么被拉进去了。
里边有点燃的烛火,瑾娘在两个小姑娘手脚无措中,赶紧点燃了两炷香塞到她们手里,又给长安长平分别塞了一炷香,最后才小心翼翼的,往小鱼儿手里也递了一炷。
“快别发傻了,祖宗们等着收香火供奉呢,你们几个别发呆,快点上了香磕了头,我们好回去用早膳。”
心里却念着,早膳不早膳的先别提,回头一定和徐二郎说说废除这种沉珂的事儿。不让家中的闺女们进祠堂,这什么破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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