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当天天气不算太好,但也不算糟糕。
说不好是因为前几日都是大晴天,日头高照,正午热的那会儿穿单衣都不觉得冷。而今日却陡然没了那么好的日头,天气阴沉沉的,还要把夹袄穿在身上取暖才热乎。至于说不算糟糕,是因为往年会试当天老天爷总爱送上些小雪和小雨做见面礼,这次还好,只是阴了脸,比之早先几届,当真算是很给面子了。
郑顺明等人排在队伍末尾,就听到旁边看热闹的人群在如此如此议论,一时间也是好奇。
郑顺明就问他身后的徐二郎,“你上次参加会试,下雨雪了么?”
“没有。”
“看吧。”郑顺明就说,“这京都的百姓竟说些瞎话,什么叫往年都要下雨下雪,吓的我心都开始噗通噗通跳了,就担心遇到初次参加秋闱时的气候,那可真是遭了罪了。若真是那样,我觉得这会试我是参加不了了。好在只是以讹传讹,不是事实。”
王轲和辛魏以及林父几人,见郑顺明此刻还有心情调笑,压抑的情绪也得到些舒缓。
他们本来的情绪控制的还算妥当,可自从往街上去了两次,见到众多博学多才的学子,愈发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对此番会试也不自信起来。
尤其是在酒楼茶馆中,他们还听到不少危言耸听的言论,比如会试严苛到打个喷嚏就有可能被人认为是在传递信号,会被差役直接请出去,几人愈发胆寒,多少都起了点退避的心思。
也好在他们到底是成年人,自我调节能力还算可以,如今也基本上从那种情绪中挣脱出来。
只是今早过来排队入场,看见贡院门口森严的布置,以及负责警卫和收身的衙役身上带着的泛着森森白光的刺刀,那种他们以为已经克制的畏惧感,又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
而如今,这种心情又因为郑顺明的调笑,被再次压了下去。
几人顺利进了考场,接下来就要等黄昏发卷。这期间还有很长时间,便都按照徐二郎传授的经验,开始修整起这些时日要呆的号房。
贡院的考生们忙忙碌碌,送走几位考生的瑾娘却陡然清闲下来。
徐二郎之前也不是时时在她跟前晃,可知道他这个人在家与不在家,瑾娘的心境是截然不同的。那时候她很安稳,而这时她控制不住有些魂不守舍。
担心他被分到不好的号房,担心他今后几日吃用不好,还担心试卷的考题恰好是他没复习到的盲点,又忧心若是考完了有人见他成绩好,把他的试卷调换给别人怎么办。
总之别管是有的还是没得,瑾娘都想了许多,最后成功把自己吓住了,焦虑的不大一会儿功夫手心中就攥满了冷汗。
还是翩翩和长乐过来了,把她好一顿劝,瑾娘才从那种忧虑的心境中舒缓过来。
都说关心则乱,这话一点不假。
翩翩和长乐说的话她不懂么?她都懂!道理她也都清晰明白,可涉及到自己的亲人爱人,人难免胡思乱想,这真是想控制都控制不住。没办法,都是人之常情么。
好在这时候门外突然递了一个包裹过来,转移了瑾娘的注意力。
包裹是平阳镇老宅那边送来的,里边装有徐母特意给即将上考场的儿子做的一件披风,另外还有她亲自去青丘山给徐二郎求来的,一个开过光的平安符。徐母还在书信中反复叮嘱,让徐二郎上考场时,务必将这些东西都穿戴在身上。
可这东西来的晚了一步,如今徐二郎都进考场了,这些东西那里还送的进去。
瑾娘就有些傻眼,翩翩也有些无奈。小姑娘嘴巴吧唧吧唧说的欢快,“娘既然想给二哥送东西,何不早几天?这是掐着点让人送过来了吧?这可好,怕是路上遇上点啥事儿耽搁了,如今这东西可到不了我二哥的手上了。”
小姑娘戳了戳那件黑色织锦绣吉祥云纹的披风,有些遗憾,“哪怕是早两个时辰,我二哥也能穿戴在身上,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反正这东西是送不进去了。”
“送不进去就不送,左右你二哥肯定知道母亲的心意。这衣裳和平安符等你二哥考完出来给他穿戴上也是一样的,总归都是请求佛祖保佑他中举么,早一时晚一时差不到哪儿去。”
什么叫差不到哪儿去,明明差别大了好么。
心里这么想,可翩翩却没有把话说出来。就像是二嫂刚刚说的,人都进贡院了,你还想往里送东西,这你都敢想,你怎么不上天呢。
哎呀呀,算了算了。反正求神拜佛也不过求个心里安慰,真实作用有限。且就这样吧,回头他们对母亲说东西已经给二哥了不就行么,左右也只是为了让母亲安心。只要母亲安心了,管它其他怎样。
会试的日子对里边的学子来说难熬,对外边的家属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瑾娘真觉得日子挺难过的,每天掰着指头数日子,可一天两天……明明感觉过了得有一两个月了,可实际上才过了三天时间。
小鱼儿也觉得度日如年,她小小一个人自从有记忆来,这还是第一次和父亲分开这么长时间。小家伙抑郁的不行,若非母亲、姐姐和小姑姑都给她摆事实讲道理,说父亲是去给她们挣好日子了,不然小鱼儿非得哭闹起来。
小姑娘和父亲亲近着呢,一边心疼父亲为了他们能过的好,要离家去考试,还要考很多天,肯定吃了很多苦。一边又忍不住憧憬,等父亲考完了,她的好日子就到了,到时候是不是可以吃很多很多糖果点心,还可以买许多许多的玩具?到时候家里有钱了,娘亲肯定就不会阻止父亲了,是不是?
小姑娘想着想着就出了神,忽而想到什么,又忍不住小大人似得叹气一声。
她坐在台阶上,双手拄着下巴一脸苦恼,心里想着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大了就可以带首饰涂胭脂,还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那日子多好的,想想就美的不得了。
长安长平从外边过来,就见小鱼儿坐在台阶上跟变脸似得,脸上忽喜忽悠。两人也是乐的不行,豆丁大个娃娃整天跟在忧国忧民似得,说不得心思多重了。
长安走过去,一把将小鱼儿抱起来。
他来京城后个子长得特别快,尤其是和二叔学武后,个子更是嗖嗖搜往上窜。也因为个头长得太快,导致他晚上睡觉骨头疼,二婶得知后就让桂娘子给他开了食补的方子,结果吃着吃着,个头长得更快了。
长安过了年已经九岁,个头却堪比十三四岁的少年。这其中有营养充足、锻炼跟着上的缘故,当然也有基因传承的原因。他过世的父亲就身材挺拔,比之徐二郎的身高不差多少,所以长安和长平身高往上蹿的快,家里人一点也不惊讶。
因为个子高了,长安抱起小鱼儿一点也不吃力。可他只竖着长了,身上肉少的可怜。整个人看起来瘦巴巴的,跟谁虐待了他似得。
但是天可怜见,长安只是看着孱弱,实际上他二头肌都练出来了,抱起个二三十斤的娃娃,简直不要太轻松。
他不觉得为难,可小鱼儿不清楚这个事实啊。她猛一下被哥哥抱起来,就有些紧张,可稍后缓过了劲儿,不害怕被摔了,却又担心把哥哥压坏。
娘亲总说人家是小胖妞,重的厉害。虽然她总是反驳她才不胖,她苗条着呢。可暗暗和小姑姑和姐姐的身形一对比……好吧,小鱼儿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确实有些胖。
她脸上肉嘟嘟的,手背上还有肉窝窝,她的腰也胖……她胖的都分不出腰和背的区别了。这真是个让人伤心的事实。
但是小鱼儿坚强,即便认清了这惨痛的事实,她也不哭!她是无坚不摧的小鱼儿,她可厉害可厉害了。
小鱼儿在长安的肩膀上拍了两下,长安也没有把她松开。小鱼儿见状忧心的小脸皱巴巴的,结果她正担心呢,就见二哥哥突然对着她做了个鬼脸。
小鱼儿……小鱼儿没被吓住,她是个神经粗壮的小女汉子,被逗得咯咯咯笑起来,笑了好大一会儿才停止,“二哥哥你再做一个鬼脸,再做一个,我要看。”
瑾娘正在屋里翻账册,就听见小鱼儿咯咯咯的笑声。小姑娘愉悦极了,笑的都快喘不上气了。
瑾娘听着心中发软的同时,也有些无奈。
规矩呢,都学到哪里去了!就这还整天嚷嚷着要做淑女,淑女是这么笑的么?
瑾娘心中默默腹诽小姑娘,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自从徐二郎进了贡院,小鱼儿见不到爹爹后,小姑娘忧伤的好几天都不笑了。如今就笑开了,可见心情是转圜过来了。
瑾娘起身坐在了凳子上,才刚落座,就见长安和长平进来了。长安手中还抱着小鱼儿,小姑娘在哥哥怀里笑的花枝乱颤,笑的都冒鼻涕泡泡了。
瑾娘:没眼看!实在是没眼看!
她说了长安一声,让她将小鱼儿放下,长安就道,“我抱着小鱼儿吧,她又不重。婶婶,你看小鱼儿玩的多开心。”
瑾娘:我没看见小鱼儿,我只看见个小疯子。
小鱼儿被母亲瞪了一眼,本来准备下来的,可稍后又听哥哥如此一说,她就不下了,坐在哥哥腿上晃荡着两个小胖腿听哥哥和娘亲说话。
瑾娘:“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今天没上课么?”
长安说,“上了半节课,钱夫子身子有些不适,便停了。”
瑾娘闻言心微微提起来。
钱夫子在徐家也好几年了,替她教导长安长平,非常尽心尽力。而桂娘子更是给这个家无数帮助,她根治了翩翩的咳疾,又替长乐调养身子,如今她还是长乐的老师……他们两口子都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在徐府的地位重要着呢。
瑾娘就问,“钱夫子如何了,可要紧?”
“师娘给夫子诊了脉,夫子得的是普通的风寒。说是昨晚吹了冷风,夫子又因为得了一卷古籍,高兴的研究了一晚上,到今晨才歇下。歇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又给我与长平上课,就有些精力不济。师娘说不是大问题,只是年岁大了,要好生休息两天。”
瑾娘一听没什么大问题,心就放下了。她琢磨着稍后得送些补品过去慰问一下,又想着,还得让长安长平去钱夫子跟前尽孝,琢磨着琢磨着,又忽然想起还没问两人来意为何。
长安就道,“是宿轩和宿征下帖子,请我和长平过去玩。”
宿轩和宿征是宿迁的次子和幺子。宿迁的长子比长安他们大了好几岁,倒是宿轩和宿征,年纪和长安长平相仿。几个小家伙性情也投契,你来我往的倒也能处到一块儿去。
瑾娘听到是去宿家,就同意了。
长安长平没什么友人,也就和宿轩和宿征来往紧密些。孩子么,总要有些玩伴才好,整日里自己在家玩,孩子都憋傻了。
瑾娘就说了好,又嘱咐两人去时别忘了给人家带些礼物。另外走之前要先去探望钱夫子,看他那里需不需要他们伺疾。若是需要的话,他们两个今天就不能出去了,只能和宿轩和宿征重新约定聚会的日子。
时下流行有事弟子服其劳,钱夫子正儿八经教导的,只有长安长平和养子板儿,他又是个健康的身体,几年了才病这一次,不好怠慢了。
瑾娘如此一说,长安就说“听婶婶的。”
瑾娘却忽然想起了板儿,就问长安,“板儿和宿轩他们处的来么?”
长安听话听音,当即就晓得婶婶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就笑了,“宿轩他们不仅邀请了我与长平,还邀请了板儿同去。板儿性情温润,和谁都处得来。倒是长平和宿征一言不合还要拌几句嘴,这时候基本上都是板儿出面调解的。婶婶放心,我们不会把板儿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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