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朔州时已经是六天后了。
因为同行的有几个孩子,加上距离秋闱还有些时间,所以徐二郎一行人走的并不快。
他们走走停停,从不错过饭点,也不在荒郊野外露宿。总之一切都要在保证几个孩子吃好喝好的情况下,才会赶路,所以走的未免慢些。
但即便如此,从平阳镇出发第六天,他们也到了朔州。
小鱼儿和长安长平长乐都还小,又是第一次出远门,难免好奇。一路上最激动兴奋的就是他们,不管是看见点花红柳绿,还是热闹繁华,都要惊呼出声。
可小孩子精力到底有限,又因为赶路时间长了,见到的风景却都大差不离,所以情绪越来越低落,兴致也不高涨了。
不过一听即将进入朔州城,几个孩子又都提起来兴致,瞬间从马车榻上一蹦而起,小脑袋全挤在马车上小小的窗口处,好奇的往外瞧着。
朔州虽然地处西北,位置偏僻,但好歹是府城,所以车辆行人如织,映出一副非常热闹喧哗的场面来。
而又因为朔州距离边城很近,西域匈奴说不得何时就会攻打过来,所以这也算是一座边关重镇。为了防护敌人侵略,朔州的城池修建的非常高大。
然西北的风格粗狂,所以这城池远远看来当真如同一个巨兽一样,高大凶猛,威风凛然,看得几个孩子瞠目结舌,眼睛都不眨一下。
翩翩作为孩子王,这时候就感叹一句,“你们看那城楼上还有士兵站岗呢,他们手中还拿着刀箭,哎呀,这要是有人敢在下边闹事,他们不是一箭就把人射死了。”
几个小家伙想想那画面,齐齐哆嗦一下,面上都露出畏惧的神色来。
而骑着一匹黑色良驹,就走在几个孩子车厢一侧的徐翀,听见徐翩翩此言也抬头往上看了一下。
不过,他看到那些刀箭在骄阳的照射下反射出森森白光,却丝毫不觉得惊惧。他胸腔中一汪炽热的血液好似在那瞬间灼烧起来,某种冲动在心中叫嚣,让他也想立刻跑上前和他们一较高下。
徐二郎此时已经下了马车,因为就在距离城门口不远的位置,他看见了老熟人。
没错,是辛魏又来接他们了。
不止有辛魏,他旁边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洗的发白的长衫,头上束着纶巾,做出学子打扮。面相憨厚,虽然看着比三年前黑瘦不少,但依然可以让人一眼认出,正是他们另一位好友王轲。
友人见面,自然甚欢。
继徐二郎后,郑顺明也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前去相聚。几人在城门前互相问候寒暄,很是欢喜欣悦。
稍后徐二郎和郑顺明没有再回马车,只是给领头的墨河打了个招呼,他们便和辛魏几人走在了前边,领着诸人进了朔州城。
辛魏和王轲是来给两位好友接风的,可徐二郎这次要去京城,带了一家子老老小小,便需要先将家人安顿好。
辛魏无奈,却也理解,便决定来日再聚。
他离开时还特意见了瑾娘和家中几个孩子,末了听说徐二郎的岳父也在,和王轲也特意拜见了一番。
他举止有礼,言行温雅,虽身子看着依旧孱弱,但气质可亲。以至于在他们离开后,林父和长安几人还在称赞他。
朔州瑾娘是第一次来,几个孩子同样如是。
虽然赶了几天路,他们都有些疲惫。但是孩子天性,到了一个新地方就精神充沛起来,互相拉着牵着,在院子里转悠去了。
瑾娘和徐二郎会在朔州歇息上三天再离去,虽然只是短暂的停留,但这里该置办,该收拾的东西,也都要张罗起来。
瑾娘歇息过后去接手内务,徐二郎则亲自领着林父,带着徐翀,抱着小鱼儿到街上转悠。
徐二郎要和岳父说的,就是在哪里打听消息便宜,在哪里可以购买到参考价值最高的书籍和试卷。
还要,虽然可结交一二好友,但要谨慎。
最好不要贸然在人前展露才华,因为上一届他们秋闱时,状元楼中一位声名颇高、才华横溢的才子,因为名气太大,被人在考前一晚下了大量泻药,以至于科考当天浑身虚脱起不来身,直接错过科举。
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这些事情林父兴许知道,也兴许不知。但不管如何,徐二郎都要隐晦的提点几句,以免林父着了道,错过了此番科举,那就可惜了。
此外,他还告诉林父,有关此次科举的主考官,据说不再是上次科举时的监考知州大人,主考官和副考官全部换成了京城的官员。目前监考官员还没过来,也不知道具体是谁,嗜好如何,喜欢何种文风,本人性情怎样。
这些事情让林父不要操心,因为辛魏会打听,届时他直接转告就好。让林父不要贸然相信市井中有心之人释放出来的错误消息,担心他被人误导,写出不和监考官审美的文章来。
在街上转了一圈,天色还很早,徐二郎就带着林父去了状元楼。
虽说距离科举还有将近一个月时间,但状元楼此时也人满为患。到处都是羽扇纶巾的学子,他们高谈阔论,志气昂扬,满腹雄心壮志,只等在秋闱上扬名。
林父这还是第一次参加秋闱,自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秀才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诗书策论。入耳的不是丝竹管弦之声,而是时政经义,这让林父的神情一下就变得郑重起来。坐到桌旁竖着耳朵耐心倾听,好似恨不能把所有人的话都听到耳里去。
徐翀本就不是个坐得住的性子,加上又不喜欢读书,此刻坐在秀才堆里,就有些格格不入。
像是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似得,他扭啊扭的,头也直往外伸,一副迫不及待跑出去的模样。
徐二郎看过来,徐翀被二哥的冷眼盯得心里一凛,立马坐稳了。可他还是不适应啊,最终徐翀还是鼓起勇气问徐二郎,“二哥,我出去走走行么?”
正百无聊赖的坐在父亲怀中啃桂花糕的小鱼儿闻言,圆圆的大眼睛立马变亮了,“小叔叔要去那里,我也要去。”
徐翀根本不喜欢带小屁孩,可今时不同往日,有了小鱼儿这个宝贝在,二哥能不答应他的要求么。
徐二郎果然同意了,叮嘱小鱼儿,“听你小叔叔的话。”又说徐翀,“不要乱跑,不要惹事,一刻钟后回来。出去带着墨河,他对朔州熟悉,你想去什么地方,让他带你去。”
徐翀响亮的应了一声,就从徐二郎怀里接过小鱼儿,抱着小侄女,喊上墨河出去了。
一刻钟后三人回来,徐翀手里多了一柄长枪。
枪身是冷冽的银白色,枪头处有红缨,枪尖非常锋利,看起来就是一把杀人利器。而整支枪,看着就很有分量,别说徐翀拿在手中爱不释手,就连徐二郎都不免多看了两眼,心里暗赞一声好枪。
状元楼本就多文人,对武夫偏见很深。徐翀又拿着枪在那仔细的看,可不就惹了人的眼。这不,已经不止一个人特意从他们这桌旁经过,嘴里嘀咕着什么“武夫猖狂,状元楼也敢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配给人打一辈子手脚”……
这里是没法再呆了,徐二郎便问了林父的意思,带着几人回返。
小鱼儿被外祖父抱在怀里,正在细致的啃一个糖画。同样的糖画她手中还有四个……不行,手太小,拿不稳当了,糖画都快贴到外祖父身上了。小鱼儿百般不忍,最后还是把糖画交到爹爹手里,“这是给小姑姑和两个哥哥,还有姐姐的,爹爹拿好。”
徐二郎:“……”
在朔州三天,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儿都修养好了。又从朔州买了一些新奇物品,补充了车队中的物资,随后诸人就再次出发了。
这次他们的行程却没之前那么顺利了。
因为离开朔州的第二天下起了瓢泼大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雨水下来气温立马降下来。尽管瑾娘多重防备,可几个孩子还是免不了得了风寒烧热。
长乐身体最不好,睡到半夜整个人都烧迷糊了。小鱼儿也不大好,她到底年纪小,抵抗力弱,也烧起来。好在只是低烧,孩子只是看上去有些萎靡,不爱说话不想吃饭,情况倒是没有长乐的严重。
好在车队中有一个车厢特意备了一车厢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而之前徐二郎和瑾娘都想到了路途多变,孩子许会生病,大人会许会受伤,所以用了百般办法,将钱夫子和桂娘子也拐到了车队中。也就是说,钱夫子和桂娘子将跟着他们同去京城。
所以此刻有桂娘子开方问诊,瑾娘等人倒是不太焦灼。她让人去给长乐煎药,又看着桂娘子给小鱼儿推拿降温。因为担心两个孩子,一晚上没睡好。
孩子病了,行程自然耽搁下来。
好在现在距离朔州城还不太远,沿途有县城,也有酒楼客栈,倒是方便一行人住宿休息。
长乐见到一行人因为她搁置了行程,非常愧疚,愁眉不展的看得人心中好笑又不忍。
瑾娘就劝说她,“又不是只有你生病了,小鱼儿也病了呢。她还不到三岁,抵抗力很低,现在不把病养好了,等严重的时候就不好治了。还有,车队中一个镖师也得了风寒,如今也在吃药呢。”
长乐一听五大三粗的镖师都不慎生了病,而车队确实不是因为她自己才暂停的,心里好受许多。
心情一放松,她的病就好的快了,不过三五天时间,小姑娘就恢复了从前的模样。精力充沛,小脸红润,俏生生的和妹妹说笑,看着就让人心情大好。
这时候徐二郎才让人重新出发。
他们行程比之前紧了些,倒不是之前耽搁了时间,而是天一日比一日凉,尤其一早一晚,都要穿上夹袄了。如此下去,天会更寒冷,所以有必要加快进程,早些赶到京城安顿。
可就是赶路,那也得算好了投宿的地点,不好错过客栈或民居,落得露宿荒野的下场。
夜里寒气大孩子们扛不住不说,也不安全,容易招来猛兽,说不得还会遇到劫匪。
如此这般,一行人走走停停,说是加快了行程,其实速度也没快到那里去。
不过好的一点是,车队中诸人的心情都还不错,也不焦灼。车队里气氛还好,大家就不觉得赶路是件折磨人的事儿了。
倒是有一个好消息,就是他们在途径山匪盘踞的那片地方时,居然安然无恙的过来了。
没有遇到一个山匪,这当然再好不过。可闲暇下来,瑾娘也不免暗戳戳的想:这些山匪那里去了?如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好好拦道劫财劫物,那什么时候才能致富?qaq
车队晃晃悠悠进了京城地界时,已经将近九月半了。而此时朔州的秋闱已经开始,瑾娘想起考场上的林父,不免神思不属。
徐二郎知道他在惦记什么,就劝慰她,“岳父虽然中秀才后,就决定不再参加秋闱,可这么多年来,岳父也未曾放下过书本。岳父才华甚好,之前又下定决心参加秋闱,便更加努力。远的且不说,只说这两三年来,岳父苦读的程度都令我汗颜。瑾娘,你权且不必如此忧心。不出意外,岳父定是要中举的。你与其在这里牵挂他,还不如等咱们到了京城后,早些安置家里,再给父亲布置出一个院子来。”
林父若此番中举,肯定要继续科考,来京城参加明年的春闱。
这个老秀才,为了不让女儿被人看不起,以后被徐二郎欺负,也是拼了命在上进。
所以,他虽然不愿科考,也坚持参加了。而林父的最终目标是进士。等中了进士,他便回乡做他的教书夫子,也就不再继续上进了。
他们离开朔州前,林父等人送行时,徐二郎就说过,会在京城等林父和辛魏诸人到来。
其实这何尝不是另一种鼓励。
只但愿那几人此番能考试顺利,夺下举人,早日来京城,与他们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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