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正二十四年,大年初一,正旦元日。
“过……大……年……啦!!”
一大清早,宁安堂后宅游廊下,两道满是喜悦的脆生生的童声,打破了晨初的宁寂。
往日里肃穆非常的宁国府,多了许多生气,和朝阳般的活力。
节日的喜庆,瞬间充满了这座深宅豪门。
随着这道声音,宁安堂正宅左右暖阁,左右厢房,耳房,倒座房里,都纷纷开了门。
昨夜,赢杏儿住正卧,林黛玉、史湘云住东西暖阁,白荷、董明月在东西厢房,蛇娘、幼娘、乌仁哈沁住倒座,薛宝钗、薛宝琴住左右耳房。
一大家子,全都住在宁安堂。
这会儿听到贾苍、贾芝兄妹俩的欢喜声,梳妆罢了,众人都走出门来。
赢杏儿身披一件雀金裘,乃是当初贾母所赠她和贾环的,这些年,她一直留着,只在年节时才穿。
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朝阳下,愈发动人。
林黛玉紧跟其后,披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一双云雾般的美眸,似笑非笑,荔脂般的腮边,挂着一抹令人沉醉的晕红。
史湘云又在之后,她并未披上斗篷,而是拿在手中,是一件玄青色貂绒大雪氅。
好似刚刚起来,此刻还有些起床气,“眼神不善”的看着小贾苍和小贾芝。
另一边的薛宝钗和薛宝琴姊妹俩,则穿的是一模一样的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的鹤氅。
两人都目光柔和疼爱的看着抿嘴笑弯了眼的贾苍、贾芝小兄妹俩。
其她人的斗篷,都是一色的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亦都是极精美华贵。
而小贾苍则披了件宝蓝色的小斗篷,踩着双鹿皮小靴子,腰间别了把小小精致的弯刀,刀鞘上镶嵌着宝石。
小贾芝披了件粉红色的茸毛斗篷,踩着一双云红羊皮小靴。
等人都出来后,兄妹二人手拉手跪下,依足了礼数,给那……么多妈妈,挨个行礼问安。
虽然词都一般,可是看着这般大点的两个小人儿,脆生生的请安。
一群准妈妈们,心里既欢喜,又充满向往。
因为避免麻烦,所以昨儿夜里,一家人都早早的将年礼发给了小兄妹俩,这会儿子就没了,不然抱一捧,还得送回去。
可两个小人儿似乎还没过足瘾,磕完头请完安后,都巴巴的看着众人。
以赢杏儿为首的一群妈妈们,见之纷纷笑出声来。
蛇娘却瞪向贾苍,道:“一大早,怎敢大呼小叫,扰了妈妈们的清静?”
小贾苍抓了抓脑瓜儿,被头上的小金冠拦着了,往日里都不戴,今儿是大年初一方戴上,还有些不习惯。
他朝蛇娘咧嘴笑了笑,道:“是林妈妈教的我……”
林黛玉走过来,替贾苍理了理被碰歪的金冠,对蛇娘笑道:“好姐姐,今儿这样的好日子,你就别做严母了!”
蛇娘闻言一笑,赢杏儿道:“人齐了,就去西边儿,给老太太请安吧。”
随着她话落地,游廊下早就罗列了一排软轿和健妇。
赢杏儿见之,笑了笑,道:“天儿还早,今儿咱们也别乘轿子了,一起从天香楼后面那条甬道里走过去吧。
幼娘、蛇娘成日里劝咱们多动一动,今儿新年,就多走两步。
日后,希望儿女们都和苍儿、芝儿一般健康可爱。”
众人皆笑着应是。
史湘云道:“也不知那处小门儿开了没开。”
底下管事婆子忙赔笑道:“天不亮就要打开,扫净落雪呢。”
史湘云道:“那就不妨了,咱们走吧。”
一群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在更大一群婢妇的护拥下,从后院往西府而去。
“林妈妈,爹爹呢?”
贾苍被林黛玉牵在手中,仰头问道。
林黛玉好笑的点了点贾苍的眉心,道:“小糊涂,从昨儿开始,你都问几回了?”
话虽如此,还是耐心道:“爹爹前儿就进宫了,天下有极大的事,要等着他去做。
虽然不能和家里一起过大年,可爹爹做成大事后,天下许许多多和苍儿一般的小孩子,就能每年和家里人过好年。”
“爹爹真了不得!!”
贾苍昂首挺胸,大声道。
众人见之一笑,这话也说了好几回了。
这一对父子间的感情,还真是极好。
不过这样也好,若是贾环和贾政,或者说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当爹的一样,见了儿子如同见了仇人一般,不是打就是骂,那她们心里才会糟心……
还没到甬道,西府早就得了信儿,又派了好大一群人过来接,还是王熙凤亲自带队。
王熙凤甫一露面,就笑的灿烂又无奈,高声道:“到底都是王妃,比我们这些百姓们会耍子!
大年初一起来就有这等兴致,游起园来!
民妇给娘娘们请安啦!”
众人大笑,林黛玉没好气啐道:“正月初一还是泼皮破落户,有能为跪下磕头!”
王熙凤哈哈笑道:“好妹妹,如今你吃了我们家的茶,做了我们家的媳妇,哪有让嫂子给弟媳妇磕头的道理?
快走吧,老太太那边等着哩!
也不知,三弟今儿能不能回来,老太太从昨夜起就念叨了……”
赢杏儿淡淡的看了王熙凤一眼,道:“今日开元正旦,宫里又要举行禅让大典。
王爷身为主事亲王,要提点文武百官并数万大军。
这几日内别说睡觉,怕是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如何能归?”
王熙凤敢同林黛玉拌嘴,却打心底里敬畏赢杏儿,尤其是那双似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她虽然自命不凡,巾帼不让须眉,可也自知和赢杏儿差的不止一筹。
之前赢历谋反,贾家动乱,王熙凤慌的六神无主,又惊又惧,没有半点主意。
赢杏儿却始终神情自若,指挥调度。
连贾环的军师都听她的,在她命令下,只用几架马车就引开了追击大军,使得一家人平安无事的等到了贾环凯旋归来。
这样的人物,真是如骄阳一般耀眼,天之骄女。
王熙凤连使用内宅手段和她斗一斗的心思都没有,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再加上她心里发虚,以为赢杏儿必是发现了她和贾环的事,更不敢多说什么,笑道:“公主说的是,是我想岔了……”
“咯咯!”
其她人都不好开口时,林黛玉却笑道:“公主姐姐好威风呢,这是替我报仇了?瞧二嫂以后还敢不敢乱说!”
赢杏儿闻言,噗嗤一笑,伸手在她腮边捏了下,道:“怪道环郎最疼你,你还真是护着他……
行了,走吧!”
……
“呜!”
“咚!”
“咚!”
“咚……”
礼号呜咽,钟鼓悠扬。
今日,注定不同。
自腊月二十七开始,神京城就被阴云笼罩,小雪不断。
人们心中本还忧虑,以为天象不善。
却不想,到了今日,天上连续数日的阴云一扫而空。
晴空万里!
数日不见的旭日阳光,普照大地。
笼罩着整座皇城。
气象更新。
大明宫,紫宸书房。
隆正帝从昨夜起,就一直坐在这里。
哪怕有贾环相劝,都不肯去休息。
到了今日钟鼓礼乐声响起,他依旧僵硬的坐着,面色阴沉。
赢祥等人皆束手无策,只能再将在外面主事的贾环请来……
隆正帝康健时,尚还能听进赢祥、张廷玉等人的话。
如今偏瘫了,却是愈发偏执。
根本不理会任何人的意见,也只有贾环才能说两句……
贾环闻讯后,匆匆赶来,看到隆正帝的气色不好,想了想,轻声道:“陛下,小五……还太年幼,不若再让他监国几年。”
此言一出,赢祥张廷玉等人的面色登时不好看起来。
禅让大典已然昭告天下,又是隆正帝亲自决定的。
这会儿箭都到弦上了,再作罢,他们倒是无所谓,可让天下人如何看隆正帝?
然而,赢祥等人本是好心,在切实为隆正帝着想。
可这一会儿,他们面上色变,落在隆正帝眼中,却成了巴不得他立刻禅让。
这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再看到贾环关切的眼神,心里愈发以为,谁才是真正的忠臣。
隆正帝冷笑一声,语速缓慢,道:“还等什么?有人早就迫不及待,想换新君了。”
此诛心之言一出,赢祥等人都承不住,跪了下来。
贾环却哈哈一笑,道:“甭管什么新君不新君,就算小五当了皇帝,陛下不还是太上皇吗?还是最大的!
谁敢小瞧您,臣捶不死他!
陛下,您发个话,要是不办了,臣立马让人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过年去吧!”
隆正帝到底没糊涂,瞪了贾环一眼,骂道:“混帐!国朝大事,岂是儿戏?
走吧,赶紧给人腾出位置,省得碍人眼。”
说罢,让贾环推动金车,往大明宫光明殿而去。
……
早在寅时时分,贾环并诸多朝臣,就已经护着赢昼,去了奉先殿,拜过赢秦天家的列祖列宗。
又由礼部官员相引,去了皇城西边的天坛,祭拜了天地。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流程:
新旧君王更替。
隆正帝,交出玉玺金印,百官护赢昼登基为帝。
原本,这一仪式也是要在天坛进行。
礼罢,赢昼直接去光明殿升朝即可。
可隆正帝现在的情况,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奔至天坛,让万千人关注他瘫痪的模样。
他自己不许,贾环也不许。
所以,贾环做主,将最后一步,置于光明殿上。
百官已经列朝,宗室、武勋、文武百官,俱已正位。
在万众瞩目中,贾环推着隆正帝,从御道丹陛上,缓缓上了龙庭皇座。
接受最后一次百官跪拜。
贾环背着众人,将隆正帝抱上龙椅上后,倒退数步,退下御台,撩起王袍前摆,引领等候多时的赢昼,及宗室、武勋、文武百官,跪地叩首,万众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缕阳光照进殿门,辉映在隆正帝身上。
隆正帝靠在龙椅上,有些艰难的抬起下巴,眯起细眸。
迎着晨曦的光芒,看着这宫,这殿,这臣子……
二十四年帝王生涯,如流水般一一涌过心头。
前二十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夜不能寐。
其酸、其咸、其苦、其辣,唯有他一人自知。
二十四年弹指间,人生几许悲与欢……
至此,为终。
千秋功过,就留与后人评说吧。
“众卿,平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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