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正帝在极短的时间内,用最暴虐的方式,将贾环打入死牢。
这段时间之短,甚至让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贾环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叶楚,汝父有功于社稷,有功于朕。他之阵亡,朕心甚痛。”
隆正帝对叶楚温言说道。
叶楚跪地叩首,沉声道:“臣,谢陛下隆恩!”
隆正帝细眸微眯,道:“只是有一事,朕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当日之情形,朕都知矣。
朕不问汝父子为何要进辎重营见那厄罗斯公主,但是,汝父乃九品高手,距离武宗不过半步之遥。
为何会被董氏女一掌击伤,更毫无反抗的被贾环袭杀?
你当时在场,你怎样看?”
殿内众人闻言,面色齐齐微变。
跪地的叶楚更是周身一颤,伏在地上双手捏紧,不过,经历了这些日子,他似乎成长了许多。
只顿了稍许,便沉声道:“回陛下,贾环那小妾是前白莲圣女,武道高明之极,更是武宗之身。
家父……先父不敌,也是……也是应有的。”
隆正帝垂着的眼睛深深看了叶楚一眼,道:“这也是一种可能,所以,朕才将贾环打入死牢!
不过,朕却以为,这里面或许还有其他问题。
否则,朕的太尉,怎会连一女子的随手一击都挡不住?
朕以为,怕是有人在其中作祟,或下毒暗害于朕的爱卿?
嫁祸他人……
此案不明,朕心难安!
所以,朕派了新任黑冰台主事赵师道,带高明仵作,前往汝父遗身处细查。
但有蛛丝马迹,绝不会放过!
朕倒想看看,到底何人,敢暗害朕的肱骨大将!
过往的情形表明,确有一支幕后黑手,总是对我大秦之柱梁下手。”
叶楚闻言,陡然抬头,看向隆正帝。
他惊讶之极,心中也不解之极。
难道……
难道不是他?
却见隆正帝面色凝重而隐含悲痛,直视他的双眼,沉声道:“叶爱卿乃朕亲命之国朝太尉,朕对他寄予厚望,欲让其为朕安定百万大军!
却不想,天不假年,英年早逝……”
“陛下!!”
叶楚看着悲痛的隆正帝,心里本就动摇的心思,愈发瓦解了。
是了,隆正帝还要他父亲为他抗衡荣国一脉的力量。
西域大捷后,荣国一脉的力量再次暴涨。
隆正帝没道理这个时候害死他父亲!
隆正帝亲口说过,要用他父亲来平衡已经有些失控的荣国一脉。
这种时候,他断不该害死父亲……
那么,又会是谁?!
念及此,叶楚激荡不已。
之前认定的凶手,无论是对面之人,还是那个贾家子,说实话,叶楚心里都有一股无力。
尽管有人安慰他,只要他敢,他愿意,就一定有机会手刃杀父之仇。
可是叶楚清楚,他的敌人有多么强大……
他能报仇的机会,微乎其微。
而现在,却突然发现,他的敌人似乎并非是眼前这位至尊,也许也不会是贾家子,因为那贾家子又不是傻子,绝不会给他自己找这样大的麻烦……
当然,也不能彻底排除,因为其父之死,受益最大的,便是荣国一脉!
荣国一脉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
但不管是谁,只要不是眼前之人,他就有为父报仇的机会!
叶楚对隆正帝深深叩首,哽咽声道:“请吾皇为先父做主,为微臣做主!!”
一旁处,位于军机之首做了半天木头人的东宫赢历,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不动声色,轻轻的转过头,目光所触,却不是正在深情对望的君臣二人,而是两人之后的方冲。
方冲似有所觉,眼眸微转,与赢历目光对上了几个呼吸后,便又垂下眼帘。
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赢历这才将目光放在伏地痛哭的叶楚身上,只看了一眼,就回过头去。
太上皇将叶道星压了三十年不见天日,空顶着军机大臣之名和彰武侯之位,不经磨砺,终不成大器。
叶道星尚且如此,叶楚天真成这般,也不难理解。
只是,还是没有想到,他竟这般轻易的将那人的话语,真的当真了……
呵……
“爱卿放心,朕定会查出凶手,为汝父报仇。
爱卿也莫要太过悲痛,朕会记得汝父之功,亦会善待叶家。
自此之后,汝为皇城御林副统帅,为朕看守宫城。
叶家彰武侯之爵,便由爱卿原等承袭吧。”
隆正帝面上难得带上了一丝笑意,施了隆恩。
也的确是无上的恩典,论战功、论武功,叶楚目前距离侯爵之位都相差太远。
但是,却因为叶道星之死,得到了隆恩。
叶楚心中真正是感激莫名,更彻底相信叶道星之死,与隆正帝不相干了,否则,隆正帝更应该斩草除根才对。
只是,叶楚自己都没发现,他心里,其实一直在强迫他自己相信这一点。
因为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
没有经过风雨磨砺的人,终究还是本能的趋利避害。
当然,也不排除有朝一日,他会被人点醒,幡然醒悟……
“爱卿,还有一事。赵师道带仵作前去细查太尉遗体,但是天气炎热,朕虽下旨命沿途诸城献冰,可还是西北苦寒,诸城多无备用之冰,即使有,也是杯水车薪。
因此,为免太尉遗体损坏,朕命赵师道查验完毕后,就地火化太尉遗身……
爱卿休息一日,便去迎接太尉灵柩回京吧。
归来后,暂放于奉先殿内,为纪念西域阵亡将士,朝廷会修建一座英烈祠,永世受国朝万民之香火供奉。
太尉将列于其首……”
说着,隆正帝忽然小声了些,道:“爱卿记住,对外宣称,太尉是为国捐躯于沙场,他是阵亡于与厄罗斯的铁骑对抗中!
是他牵制住了厄罗斯的大部分力量和注意,才给锐士营造成了突袭的机会。
太尉居功至伟!
朕想让朕的太尉,走的风光些!”
……
苏培盛亲自领着哭的满脸是泪的叶楚等人退下。
叶楚脸上的泪,半为伤心,半为感激。
不止是他,方冲等人的面上,也都带着感激之色……
只是,心中是否也感激,就不得而知了。
方冲从皇城宫门将,升格为京营游击,从一裨将成为游击将军,可谓是一大进步。
傅安等人亦都有封赏,但是,也都被下了封口令……
这当然阻挡不了流言蜚语,不过只要当事人不开口,其他的风雨,对于殿内这个层面的人来说,也只是过眼风雨罢了。
“陛下,那赵师道,何许人也?老臣,怎地从未听说过此人?”
此言一出,让本来有些沉寂的外殿,气氛为之一变。
这是许多人想问,但却不敢问的话。
也只有有国老之尊的李光地,才敢当面相问。
隆正帝虽然威严甚重,可对李光地,他还是要给起码的尊重的。
听到他颤颤巍巍的问道,隆正帝忙道:“阁老,赵师道是朕潜邸侍卫赵雄之子。二十年前,赵雄为救朕而死,留下赵师道孤子,朕便收养了他……”
殿内诸人闻言,眼睛都不由闪烁了下。
何其相似……
李光地沉默了下,皱了皱雪眉,颤巍道:“黑冰台,乃至关紧要之地,陛下还当慎重。国朝……经不起折腾了。
前车之鉴,还望陛下明察……”
这话说的直白,让不少人冷汗都流下来了,以为李光地真真是老糊涂了,这话岂不是在指桑骂槐?
若没有“前车之鉴”,眼前这位至尊,怕还是一樽泥塑菩萨呢。
可隆正帝闻言后,眼中却满是感激之色,点点头,沉声道:“国老为国之心,朕深知矣。
不过国老且安心,虽然师道从未露面于人前,但这些年来,朕能安然无恙,未被屑小所暗害,师道居功甚伟。
数次救朕于危难间。
而且,他为十三弟一手所教之亲徒,德性不亏。
绝非鹰视狼顾,狼子野心之辈!”
李光地闻言,昏昏老眼看了眼一旁的赢祥,笑着点点头,道:“那倒是老臣多虑了,陛下识人一向颇有眼光。
孝先、衡臣啊,你们能想到,西域万里河山,竟会让贾小子用那种方式给打下来吗?
呵呵,老夫听闻捷报传来时,真真是……哭笑不得!
却不知代善公若在,当喜,当怒耶?
不过,那个胆大包天的坏小子,也只有陛下能用,敢用……
他对陛下,对朝廷,当算得上是忠心耿耿!
孝先,衡臣,你们以为如何?”
孝先,是张伯行的表字,而衡臣,是张廷玉的表字。
两人如今在内阁,仅次于首辅李光地。
李光地年事已高,常年不上朝,也不理朝政,只如定海神针般定着朝局。
实际上的内阁首辅和次辅,便是二张。
而张伯行亦有自知之明,他自知在庶务处理上,不及张廷玉有天赋。
因此,除了掌控兰台寺和太常寺外,其余例如吏部、户部等实权大部,皆由张廷玉一手掌控。
两人炙手可热,敢这般称呼二人表字的,满大秦屈指可数。
李光地自然在这行列中。
只是,听到李光地的话,无论是张伯行还是张廷玉,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纵然两人对贾环都没有恶意,张伯行甚至还极喜欢这个很有灵气,心中有国事的勋贵小子。
可是,贾环的所作所为,他最多只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让他在这方面说好话,那是在侮辱他的职业操守。
那般肆无忌惮的破坏官场规则,礼数教法,若他偏袒之,那他如何还能掌控兰台寺御史阁?
见两人都只是赔笑不言,李光地也不在意,对隆正帝道:“陛下,江南灾荒已解,西域河山归复,大秦江山稳固,也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了。
老臣年近过百,耳聋眼花,空占着内阁首辅之位,在朝政上却无半点建树,愧对君王黎庶。
因此,老臣今日乞骸骨,想回福州老家,叶落归根!
望陛下恩准……”
说罢,李光地颤巍巍的,伏下那枯瘦如柴,枯骨一般的苍老身躯,跪地行礼。
满场皆惊。
任谁也没有想到,最先为贾环出头的,竟然会是此老。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他竟以这种近乎于决绝的方式,来为贾环声援!
众人此刻心中只有一念:贾环庶子,到底何德何能,竟得国老李光地这般爱护?
隆正帝也木在了原地,怔怔的看着地上,瘦的几乎只剩下一捧的老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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