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紫宸书房。
听完贾环的话后,隆正帝连头没抬,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一副叼叼的高冷样子……
直到贾环又将厚厚的一叠地契送上后,他瞄了眼,才抽了抽嘴角,终于绷不住了,狠狠的瞪了贾环一眼。
混帐东西,将朕当成什么了?
不过翻了翻那近三十万亩的地契,隆正帝到底还是搭理起贾环来……
“瞧瞧,这就是你们勋贵们干的勾当!”
听着这讥讽之言,贾环不服道:“陛下,讲良心话,相比于江南那些大肆兼并中的士绅,我们勋贵还真不算差了!”
隆正帝闻言,目光刀子一样的剜了贾环一眼,高声道:“这么说,朕还该赞誉他们?”
贾环讪讪一笑,道:“好些人整日里都在军机阁里泡着,忙的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几天几夜没回家了,哪有心思做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
这些其实大都是他们家里一些不懂事的管家,为了邀功自作主张的。
老实说,陛下您还真该嘉奖臣等勋贵。
历朝历代,只有听闻勋贵们借着权势大肆圈地的,何曾听说过有人为了朝廷安置百姓,为了给朝廷增加税收,将手里的田庄平价卖掉的?
昨儿臣还在镇国公府将一个管家打了一通,为了那三核桃俩枣的,做下这等败家招祸之举,这不是给我们勋贵脸上抹黑吗……”
隆正帝自然也知道这件事,对于贾环的作为他还是极赞赏的,懂得敬畏,就远比猖獗要好。
外人都道贾环倚仗圣眷飞扬跋扈,只有隆正帝知道,贾环始终有一个底线不曾践踏,那就是对皇权的尊重。
不过他面色依旧不好看,道:“若非念及那些人都不大明白,朕又岂能这般轻易放过?
嘉赞,哼,等西征结束后再说吧……
不过,你还替那些人出了银子?
这是什么道理?
邀买人心都做到这个地步了?”
这等诛心之言,让贾环无语,他道:“陛下,臣邀买哪门子人心?
不信您去问问那些人,现在勋贵们暗地里都说臣什么?
他们都说臣的心已经不在勋贵行当了,如今是信佞之辈,花了大笔银子,只想着媚上邀宠。
结果到了您这里,又成了邀买人心……
这叫什么事儿?
做个忠臣可真难啊……”
“呵呵……”
见贾环在那里叫屈,忙了一宿,没合两个时辰眼的赢祥抬起了头,揉了揉眉心,呵呵笑出声来。
隆正帝嘴角也弯起一抹笑意,却还是没好话:“你邀宠?朕怎么没见过你邀过宠?
整日里就知道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烂事给朕寻麻烦!
你说说,甄家的事,与你什么相干?”
贾环叹息一声,直白道:“不说甄家和贾家世代交好,只说当年,臣奉旨南下公干,若非奉圣夫人仁慈,送给臣了一个武宗,臣怕是连命都送到那起子盐商手里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臣没甚长处,若论有一些,大概也就是知恩图报吧。
陛下,成不成您总给个准话儿,如今奉圣夫人都心惊胆战呢……”
隆正帝闻言,不满的瞪了贾环一眼,又和赢祥对视了眼后,想了想,道:“甄家四女嫁入皇家,乃是太上皇所定,如今国丧已满,自然不变。
不过,因为即将西征,东宫又未康愈,大婚且再等等。
至于其他几女……
也等东宫大婚后再议吧。
就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还有脸自夸知恩图报……”
话虽如此,隆正帝对贾环的作为,其实还是挺顺眼的。
要知道,贾环和东宫那位的关系,着实微妙的紧。但他却依旧因为旧日恩情,为甄家奔波……
贾环闻言,抓了抓脑袋,心道这家伙可真会吊人胃口。
他是诚心不想让甄家好过……
不过,种如是因得如是果。
甄家当初那般作为,难道还想让皇帝再对他们温良谦恭让?
皇太后都没这份待遇。
念及此,贾环也不强求,道:“如此,臣就告退了。”
这里不是什么好地儿,每每有麻烦事。
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
见贾环一副吃干抹净就一心想逃开的模样,隆正帝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混帐东西,你以后再别来这里,也别求朕!”
贾环嘿嘿一笑,道:“陛下,甄家人还等着信儿呢,奉圣夫人的身子不大好,早点儿得到喜信早点安稳些,您可别多想……”
隆正帝没好气的瞪了这孙子一眼,直接道:“贾环,西域大战,不能只让臣民出力,天家总也要尽一份责任。朕决定派九郡王去前线劳军,由你照看着,明白了吗?”
“陛下,您刚说什么?哦……您放心,臣以后争取再不给您添麻烦了,呵呵,臣告退……”
说罢,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贾环就要跑路。
“你再走一步试试!”
隆正帝脸都黑了,咬牙威胁道。
贾环转过身哭丧着脸,道:“陛下,之前不是说好了派去青塘吗?怎么又改成去西域了?这么远的路,他要有个好歹,臣到哪儿说理去?
再说了,臣是去上战场打仗,带这么个拖累,还怎么建功?”
这他娘妥妥的是一个大黑锅!
说一千道一万,那人也是皇族中人。
他有一个亲王兄长,还有一个贵妃母亲。
就算隆正一朝,再无起家之时,可日后未必就一直沉沦下去。
皇家的起起复复再寻常不过。
一旦这一支复起,这不凭白给贾家招一个宗室大敌吗?
而且不用等日后复起,只要九郡王赢禟在西域出了闪失,贾环立刻要被千夫所指。
隆正帝脸色难看,对于贾环的推诿,他很不高兴。
赢祥在一旁叹息了声,道:“原本只是想让他去青塘……可惜,他却辜负了皇上的一番仁心。
竟将内务府积攒的海量财物四处送人,宗室,百官,勋贵甚至还有一些名士大儒……
这些人用了皇家的银子,还了他们自己的亏空……
真真是魔怔了。”
贾环闻言一怔,就听隆正帝咬牙道:“他这不是魔怔,他这是在作死!
他还想用这种办法收买人心,准备造反!”
隆正帝其实有些言过其实了,贾环知道,赢禟绝无造反的可能,他也不至于有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因为他手中没有兵权。
他这般做,应该只是想恶心恶心隆正帝,再往他已经臭不可闻的名声上,扔几块牛粪。
如果隆正帝敢计较此事,将他散出去的“善财”再强要回来,那……
赢禟还真能如意。
太上皇驾崩至今,应该说,大体上,隆正帝走的是越来越顺。
大权一点点平稳交接。
各地督抚都上了拜表,八大军团,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也都宣誓效忠。
连太上皇亲卫出身的蜀中侯傅恒,都上了奏表……
说是春风得意,也不为过。
却不想,如今竟被一个早已视作是将死之人,给狠狠的摆了一道。
在隆正帝脸上重重扇了一耳光。
恼羞成怒下,隆正帝怕是愈发动了杀机!
当然,之前他一样没想过会放过赢禟。
赢祥所言的仁慈之心纯属扯淡。
最多不过是死的方式方法不同罢了,但一定都不得好死……
贾环不关心这个,岔开话题,道:“陛下,内务府收回来了?”
隆正帝闻言,面色好看了些,嘴角微扬,道:“内务府乃天子内库,岂能放于奸贼之手?”
贾环笑道:“说的真好……陛下,不瞒您说,臣家里又有产出,大产出,利润不下于玻璃,怎么样,咱们,再合作一把?赚大银子!!”
这是御书房诶……
见他这一脸奸商的嘴脸,隆正帝脸都黑了,倒是一旁赢祥,忍不住呵呵笑出声。
隆正帝愈嫌丢人,喝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整日里就想着如何搜刮银子,还想将朕也拉下水,你少做……”
“咳咳……”
一旁处,赢祥咳嗽了几声,打断了隆正帝的话。隆正帝皱眉,看了面无表情的赢祥,再看了眼眉眼间颇多懊恼之色的贾环,顿时恍悟。
他差点都忘了,内务府现在然没多少银子了,可那是因为九郡王赢禟临死前为了恶心他,做了回散财童子。
将皇家的银子四处送人,粗略估计,也至少有近千万两。
国库里才有多少银子?
这上千万两银子,大部分都是他们搞的那个玻璃器具拍卖会弄来的。
曾经,让隆正帝无比眼热。
如今,贾环又搞出了个不下于玻璃的财源……
混帐!
差点被他这满口市浍语气给糊弄过去了。
“奸诈小贼!”
隆正帝咬牙吐出两个字。
贾环则觑着眼神,看仇人一样看着赢祥。
若是旁人这般放肆,赢祥一定会让他明白,什么是天家的威严。
可是对上贾环……他的容忍程度总是宽容的多。
只装作看不见,又处理起公文来。
“嗖”一声,一道黑影打断了贾环仇视仇人的目光,隆正帝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太放肆。
而后又问道:“你那个匠人小老婆,又给你做出了什么?
说起来,你真真是个混帐!
别人纳妾是为了填充后宅,让人享福受用。
你倒好,纳妾是为了给你干活赚银子!
谁跟了你,就得做牛做马。
你还把你那个蒙古鞑子小妾,打发去给你放牧?!”
见贾环脸色黑成了锅底,连苏培盛都忍不住喷笑出声,又赶紧忍住,只是在抖动肩膀。
赢祥则没有顾忌,哈哈大笑出声。
之前得到消息时,君臣两人已经大笑过一回。
真真是顽赖荒唐,却也是极有趣……
如今当着贾环的面说,再看他这幅倒霉模样,就更可笑了。
隆正帝说完,也被自己的幽默打动,哼哼一阵闷乐。
贾环撇嘴道:“她们自己乐意……也没做出什么别的,就是一种新瓷器,远比现在用的瓷器更实用的瓷器。”
不能说骨瓷一定比中国瓷好,因为骨瓷的可塑性极差,只能批量生产,不能艺术创作。
像中国瓷有无数种艺术表现形式,极美也极神奇。
这一点,是骨瓷万万比不上的。
但就实用性而言,骨瓷却更胜一筹。
而且更细腻美白,也更妖冶……
关键,可以批量生产,不用精雕细琢。
只是,不论是隆正帝还是赢祥,对经济事务,都不怎么擅长。
不大理解区区一种新瓷器,能有什么广袤的商机。
不过,这不妨碍他们赚银子……
“就按照玻璃的法子办吧……对了,先进几套进宫,朕倒要看看你到底又捣鼓出了什么名堂。”
隆正帝随口道。
玻璃的办法,就是进行拍卖,拍卖所得,内务府和贾家按照九比一分成。
每十天一次拍卖,贾家工坊始终保持推陈出新,打造新的模具,玻璃制品愈发精美甚至精奇。
晶莹剔透的小玩意儿,生生卖出了玉器的价格。
而且还卖的很不错。
因为是独家生意,京城又从不缺少有钱人。
所以,内务府吃的盆满钵满。
贾家只是跟着混着汤喝。
不过,在外地,在江南,贾家限量售卖出的玻璃,却给贾家带来了超乎想象的丰厚利润。
江南人有钱,也喜爱那些亮晶晶的玻璃工艺品,因此销售的比京城还要好。
不仅给贾家带来了极大的利润,还带动了贾家云字号的发展。
正是凭借这些利润,贾家才能不断的在南方铺展商铺门面。
以滚雪球一般的速度扩张,为银行的建立,打下基础。
而他之所以敢这般放手去做,就是因为,他背后站着天家内务府。
打着皇家的牌子,基本上可以无往不利,至少,不会让地方官员给刁难了去。
如果仅仅是一个贾家……
贾家在军方自然势力雄厚庞大,但在地方官场上,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如果只有一个贾家的招牌,那以官场的尿性,不吃拿卡要恶心一番,都对不起他们身上的那身官皮。
到时候,不仅让人恶心,还会阻滞云字号的发展。
贾环总不能满大秦的去找人算账。
但有了皇家内务府的招牌后,这种情况,就几乎没有了。
这个时代,下面百姓和官员对皇权的敬畏,超乎想象。
他们非但不敢刁难,甚至,还会有意在云字号里撒下大笔银子买平安……
因为他们担心,云字号会是天家的耳目,将他们在地方上的所作所为,上报给皇帝。
然而这种事,高高在上的隆正帝和忠怡亲王,却并不怎么熟悉。
因此,才让贾环的小奸计得逞了。
不仅摆脱了一个大.麻烦,还再次扛起了天家的虎皮。
直到贾环再次告退,隆正帝也没有再提起让他押送九郡王的事。
也许是他良心发现了……
而另一方面,骨瓷的上市,一定会挤压现有瓷器的销售市场。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哪怕不惧怕一些阴私手段,但能少些麻烦,贾环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还能进一步拉近和天家的利益关联。
贾母说的没错,圣眷,是这个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但是利益,却是这个世上最牢固的关系锁链。
他贾环能有今日,又岂是区区圣眷所造就?
……
去景仁宫看过赢杏儿和公孙羽,得知太后虽然依旧没有醒来,但体征已经稳定后,许诺再过两天出征前将她们接出宫,贾环就回家了。
荣庆堂内,甄家的四个婆子翘首以盼。
贾环回来后,将皇帝依旧承认甄家四姑娘与东宫的婚事相告,四个婆子竟喜极而泣,以为家里的最大困扰将会化解……
而后立刻出发,前往渭水码头,准备迎接未来的太子妃入城。
贾母也打发了家里的几个老成婆子,带着车马骡轿,一同前往。
贾环还让史湘云从东府也调了几个人,又派了一队亲兵护送。
还让人从车马行调了数十辆大车过去。
甄家嫁女东宫,无论如何,嫁妆都不会是一笔小数目。
听说,各色箱笼足足装了两大船。
如此一来,贾家派去迎接的人足有数十人,再加上护送亲兵,车马行……
这般场面,已经极大了。
至于住处,因为按照隆正帝话中的意思,至少要等到西征结束后,才能举办大婚。
时日尚久。
甄玉嬛的身份又极贵重,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就是未来的一国国母,母仪天下的皇后。
自然不能如同安置亲戚家女孩那般,随意在家里找栋宅子安排。
大观园里普通的院落也不合适,思来想去,贾环和贾母商议,就将甄玉嬛安排在大观楼的侧殿内吧。
如今她还未成太子妃,自然住不得贵妃所在的正殿。
住偏殿,却正好合适。
商议定后,贾环对家里的姊妹们道:“这下你们更得意了,这位甄家四姑娘,据说诗词做的极好。你们闲来无事,可以多办几场诗会。
看看到底是咱们都中女儿厉害,还是她江南才女更胜。”
贾迎春呵呵笑道:“环弟,算起来,林妹妹和薛妹妹都是江南才女哩!”
贾环连连摇头,道:“嗯,不算不算,林姐姐和宝姐姐都是我媳妇,自然都是都中人,算不得江南才女。”
一阵“嘻嘻”“呵呵”的嘲笑声响起,薛宝钗垂下臻首,雪白的肌肤布满红晕。
林黛玉则没好气的啐了口,忽又语气担忧的问道:“环儿,那位甄姑娘身份不俗,我们该以何等礼节相处?莫非,我们还要给她请安?”
此言一出,其她人面色也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谁也不愿生活里多一尊菩萨压在头上,忒不自在。
贾环笑道:“这倒不必,日后,咱们贾家差不多就是她的娘家人。甄家离的太远,而且,奉圣夫人一旦……总之,你们不需同她见外就是。”
林黛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贾探春道:“三弟,那位甄姑娘的性格如何?”
贾环道:“说起来,倒和你差不多。”
贾探春闻言,嘴角抽了抽,无语的看着贾环。
其她人暗乐。
连贾母都好笑道:“怎么说?”
贾环笑道:“很爽利,也大气。当初我送林姐姐去江南,去甄府拜会奉圣夫人时,奉圣夫人便让她家里的姊妹们出来相见。
说来也是极巧,其她姑娘倒也罢了,只这个四姑娘,竟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啊!”
“呀!”
“果真?”
一群人纷纷惊呼出声。
贾惜春的想象力更丰富,道:“那位甄家姑娘名叫甄嬛,三哥哥你名叫贾环,咯咯!”
“噗!”
众人看到贾环额头上的黑线,不由都喷笑出声。
贾母也笑道:“是极巧呢!”
贾环白了贾惜春一眼,道:“她还是四姑娘呢,和你一样,你说巧不巧?”
贾惜春愈发笑的欢实,还连连点头道:“巧啊巧啊!”
林黛玉道:“环儿,当时你们相见,可发生了什么趣事?”
贾环呵呵笑道:“就是这个,奉圣夫人得知我和那位四姑娘一般生日,也是惊喜之极,我则不见外,给人说话,说妹妹好巧啊……结果她白了我一眼,小声说,巧个屁!”
“哈哈哈!”
众人大乐。
贾环继续道:“她还不服,凭甚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就要做兄长。还要和我掰扯一下到底是哪个时辰生的……”
众人愈发好笑,贾母则叮嘱道:“那会儿子都还小,想必在家里也是娇生惯养着,如今长大了,又要成太子妃的人,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淘气。环哥儿,你可不要唐突了人家……”
贾环笑道:“这倒不会……老祖宗,如今国丧已过,斋戒解除。家里姊妹们也好久没吃肉了,孙儿瞧她们都瘦了……”接到好几人的白眼球后,贾环呵呵笑道:“晚上就让云儿安排几桌吧,也算是给甄家那位四姑娘接风。”
贾母笑着点头应了,看了史湘云一眼,又道:“怎么让云儿去安排?让你大嫂子安排不是方便?”
贾环道:“兰哥儿今年秋天要下考场,孙儿说了大嫂子几回,她还是放心不下,既然如此,就让她多照顾兰哥儿吧。如今家里也没甚大事,就让云儿和三姐多看着些。”
贾母道:“如此也好。”
贾环看了圈儿,没见薛姨妈的人影儿,奇道:“姨妈今日怎么没来?”
贾母笑道:“姨太太在为她家的哥儿准备婚事呢!”
贾环闻言一怔,随即面色古怪。
薛大脑袋这次不会还娶河东狮吧?
他看向下座的薛宝钗,问道:“相中的是哪家姑娘?”
薛宝钗笑道:“是何家……也是皇商,如今在内务府做主事,是内务府世家。他家家主,和我爹生前是好友。哥哥去他家拜会过几次,不知怎么就落进他们家眼里,打发媒人来提了提……”
“何家,何家……”
贾环闻言,眉头微皱,念叨了两声后,面色一冷,嘿的冷笑了声。
见他这般,薛宝钗忙站了起来,紧张道:“环哥儿,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贾环轻蔑道:“这个何家,是九郡王的门人。若非如此,在内务府也坐不稳这么些年。
如今陛下将将把内务府收回来,九郡王也要被打发到西域去劳军……
临走前,九郡王将内务府的银子四处送人,嘿!
陛下接手内务府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上下清洗几遍。
何家这个时候派人来提亲……”
话说到这个份上,傻子都明白,何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不是相中了薛蟠,而是看中了贾家的势力,这是要寻找新靠山救命。
只是这般做法,忒小瞧了薛家去。
又将薛家置于何地?
见薛宝钗脸色难看,贾环笑道:“行了,你也别在这生气了,回去把情况跟姨妈说一说,告诉姨妈也别生气,和一群就要倒霉的人,没必要生气。”
贾母也道:“环哥儿说的是,宝丫头,你去吧。”
薛宝钗闻言,勉强一笑,同贾母行了礼后,又感激的看了看贾环,出门回家去了……
待薛宝钗离去后,贾母对家里姊妹们道:“这世道就是这般,许多看起来很好的事,背后总有见不得人的算计。日后你们都是要做当家太太的人,当记得今日的事,不可让人轻易算计了去。”
……
从荣国府回来后,在宁安堂,贾环的面色有些凝重。
他将今日之陛见,完整的说了遍后,问道:“索兄,宫里那位,到底是什么意思?原先我们以为,咸福宫里的那位,地位未必能保。
可如今看来……”
索蓝宇坐在客位上,轻摇折扇,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公子不用担心,这不算什么。因为一个甄家的分量,改变不了什么……”
“怎么说?”
贾环问道。
索蓝宇轻笑道:“很简单,如果陛下真有心保那位,就不会婉言拒绝甄家其他几位姑娘的亲事了。”
贾环皱眉道:“拒绝了吗?只是推脱吧?”
索蓝宇呵呵笑道:“不过是给奉圣夫人存一份体面罢了……说起来,奉圣夫人也真是老了,二十年前,她就绝不会有这种想法。
一个太孙,一个亲王,一个文宗,一个武勋。
好大的胃口!
若真做到了,就算只做到一半,甄家至少可再保一甲子的富贵。
可是,宫里那位,已经忍甄家太久了。
江南重地,绝容不下一个一手遮天的甄家,再把持一甲子。
况且,他也不放心,通过姻亲,给咸福宫那位拉拢这么多帮手……”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贾环恍然。
不过随即,他又沉默了会儿,再道:“如此说来,甄家那位姑娘,怕是……”
索蓝宇肃穆道:“公子,事关天下大局,更涉及到贾家的生死之势,公子若还要为区区儿女情长牵绊,就太让人……”
未尽之言,就太让人失望了。
贾环点点头,道:“你放心吧,我有数。还不至于妇人之仁到这个地步……”
……
渭水河道,浩浩汤汤,千帆林立。
各路商船,渡船,官船不计其数。
然而,如今河道中,最醒目的,却是一座缓缓而行的高大楼船。
尽管太上皇驾崩后,江南甄家的地位,几乎飞流直下。
但毕竟积威六十年,余威尚存,奉圣夫人仍在……
关键是,如今船上做乘之人,乃是东宫正妃,未来的皇后。
甄家到底会如何,谁也摸不准脉。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好轻慢了去。
因此,金陵方面特意安排出了一座极奢华的大船,护送甄府四小姐进京。
楼高三层,布局华美。
论享受,天下少有比江南更会受用的地方了。
而且极稳,在渭河里游浮,船上根本感受不到一丝颠簸。
船中一应摆设家俬,均极为华贵舒适。
与其说是一座船,不如说是一座宫殿。
然而,在楼船的最顶层,也是最奢华的一层楼上,甄玉嬛心里,却没有一丝受用的感觉。
透过窗子,看着外面渐渐繁华的河岸码头,甄玉嬛心里说不出的冷意。
和贾家不同,贾家四个女孩子里,贾母最喜欢三丫头贾探春。
而在甄家,奉圣夫人最喜欢的,却是这位四姑娘。
概因为这位四姑娘,不仅生的极美,而且还极聪慧。
家里传言,其幼年时,曾有江南铁口神断看过她的面相,言其面相贵重之极,更甚奉圣夫人。
也因此,后来太上皇为皇太孙说亲,奉圣夫人才会绕开她三个姐姐,独独挑了她。
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好事。
这个时代,女儿家还有什么比做皇后更好的出路吗?
无数女儿家一辈子都想戴一回凤冠霞帔,但通常也只有在成亲的时候,才能戴一回。
可是,做了皇后后,却可以每天都戴。
甄玉嬛不是畏缩的性子,若真能如此,她心里虽然紧张,却不会感到寒意。
可是,少有人知道,她在家里,常喜欢去前厅的书房,借着替父亲打扫书房之便,看甄頫替甄应嘉处理的公务,和收集的外界的消息。
甄家明面上地位不高,但实际上,却肩负着替朝廷侦查江南士林动静的职责。
虽不是特务,但也是一种耳目。
监查能力不弱。
除了江南外,在京城,也安放了不少人手。
因为总要知道京里的动静……
如此一来,从铁网山之夜起,近半年来的动向,竟被甄玉嬛悉数所知。
包括,东宫如今的处境,也包括,皇帝对东宫的态度。
她自然不会如同甄家的那几个婆子一般,以为她未来一定能成为一国国母,贵不可言。
只是,就算知道处境会不妙,又能如何呢?
正因为她知道的多,也了解到了甄家的处境,甚至,比甄应嘉和甄頫看的更清楚。
甄家,几乎已经到了必败之境。
一旦奉圣夫人逝去……
前途多舛。
唉……
如今看来,唯一的一线生机,却只能在她身上了。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看着楼船窗外迥然异于江南秀丽风光的景色,靓丽秀美的甄玉嬛心中,更添了几分肃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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