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辕轮滚动在水泥铺就的街道上,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
自到了西城的地界之后,街道明显好走了许多。
从贾环承爵,入主宁国府后的第二年,他就使人将整条公侯街前后街都铺成了水泥路。
西城人家基本上皆为权贵,看到贾家门前的路如此齐整平坦,再看看他们自家门前早已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一咬牙,也从贾家卖了水泥铺了。
不仅如此,还有乐善好施的人家,把家门口以外的几十步路也铺成了水泥路,方便行人车马行驶。
虽说没有贾家豪气,一铺几百步,可他们的名声却比贾家强多了,因为他们没贾家那么黑心。
据传闻,那位鼎鼎大名的宁侯,在铺好路后,就决定设卡收银子,美其名曰“养路费”。
若非是西府的政老爷,以死相逼,如今百姓们想从公侯街前的路上过,就得掏银子喽!
没收成养路费,最失望的人,除了宁侯外,还有许多朝中兰台寺的御史。
消息传出后,不少人连夜写了二尺厚的折子,准备誓死弹劾盘剥民脂民膏的无良勋贵。
结果,却让他们失望了……
倚靠在车壁上,想起当初的乐子,贾环嘴角弯起了一抹笑意。
他那老爹也是有趣,当初当真是快要疯了。
贾政以为,修桥补路分明是善事,本是权贵富贾该做的事。
就算不做,也就罢了。
可若还借此收钱生财,那古往今来,贾环是第一人也!
当时贾政真真是气急败坏了,他见说的话贾环不听,执意要收银子,连收费站都建好了。
就扬言贾环若敢真个如此干,他就一头碰死在已经建好的“收费站”上。
反正活着也没脸见世人了,还不如清白些死去的好……
有这么一个“败家”不会敛财的老头子,收费一事自然也就不能再提了。
不能为了白花花的银子就将老爹逼死啊!
不过,收费站却没有荒废。
公侯街两头的收费站里,如今都有亲兵日夜监控……
普通百姓们不知道到底收费不收费,就算不收费,每次过路,都被凶神恶煞的鞑子兵看着,心里也发颤。
所以,少有百姓从这边路过。
那么,还在这条街上摆摊儿的人,呵呵……
挑起一隙车窗帘,看到入夜了还有在路口上卖糖人的,卖火烧的,卖卤煮的……
贾环面色淡然。
只要不作死,就随他们去吧……
他们看着贾家,却不知,青隼坠在身后,也摸进了他们背后的主子家里……
不再理会这些人,贾环目光往前一瞟,眼神顿时一凝。
镇国公府、奋武侯府、武威侯府的马车都到了。
远远的,“收费站”里的亲兵见到黑云车到来,迅速跑了过来。
贾环叩了叩车门前悬挂的云板,马车停住。
贾环轻轻扯开车窗,看着跑来的亲兵,对拦在前面的韩大使了个眼色,韩大便放他靠近。
亲兵是典型的蒙古人相貌,高颧骨,单眼皮,发黄的眼珠子和猎鹰一般。
贾环没等他行礼,就微微笑道:“孛日帖赤那,今天是你当值吗?”
孛日帖赤那,蒙古语中,是苍狼的意思。
他魁梧的身材,也确实有这么几分味道。
那鞑子亲兵闻言一怔,随即面上却陡然浮起一抹醉酒般的晕红,激动道:“将主,您认识奴才?”
贾环呵呵一笑,点点头,道:“我认识自己每一个亲兵。”
鞑子亲兵激动的身子都在打摆子,“噗通”一下跪下,瓮声道:“誓为将主效死!”
贾环也没再矫情,说的透彻一点,养着他们,本就是为了让他们效死……
他点点头,道:“我相信你……孛日帖赤那。家里客人来了多久了?”
孛日帖赤那道:“回将主,有半个多时辰了。牛伯爷父子,温伯爷父子,还有武威侯府的小侯爷都来了。李总管送他们去宁安堂候着,西府的老爷和链二爷在作陪。”
“呵呵。”
想起每次贾政、贾琏两人陪同牛继宗几人的场景,贾环不地道的笑了笑,然后对孛日帖赤那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辛苦了。”
“这是奴才的荣耀!”
孛日帖赤那瓮声道,就要退下……
贾环忽然又叫住了他,道:“孛日帖赤那!”
鞑子亲兵忙又转身应道:“在!”
贾环笑道:“别紧张……你们要守一夜,难免会饿。可以去那边卖小吃的地方,拿点吃的,不用给钱。”
“不用给钱?”
孛日帖赤那虽然对其将主的作风有所耳闻,此刻还是震惊了……
贾环轻笑道:“对,不用给钱,不好吃了,就砸了他们的摊子。”
说罢,也不理会这鞑子亲兵能否理解,就放下了车窗,又拉了拉云板,黑云车朝家里驶去。
待黑云马车过去后,帖木儿对孛日帖赤那低声喝道:“蠢货,让你白吃白喝,你哪那么多废话?你银子很多吗?花不完给我,我去打酒喝!”
孛日帖赤那闻言,对帖木儿比划了根中指,然后一溜烟儿的跑没了……
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
……
正如贾环所料,宁安堂上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尴尬。
贾政招呼了几句,就想往文人墨客上拐。
牛继宗则想跟他谈谈,先荣国时的军队建设问题。
话不投机,便沉默了。
牛继宗、温严正无所谓,他们本就是性格沉默的人。
却可怜了其他人……
待贾环进门后,大多人都长松了口气。
贾政上下打量了番贾环,见他一身崭新的斗牛公服套在身上时,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这小子耍的花招,惹得满城清流大骂,连带着他都没脸见人……
不过,到底还是心疼贾环的脸色,贾政道:“两位伯爷前来看你,你好生招待。为父要去老太太那里回话,一会儿你也过来。为了你的事,老太太操碎了一颗心!”
说罢,又跟牛继宗和温严正招呼了声,就匆匆离去。
他要回梦坡斋,和几个清客相公好好谈一谈四经,聊一聊道德文章……
贾琏也溜溜的走了,找几个熟.女,去去邪气……
……
待他二人走后,牛奔和温博也不顾各自的老子在,长呼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然后又“吭哧吭哧”的笑起来。
不过,在他们老子严厉的眼神扫过来后,两人又连忙闭嘴,目不斜视……
贾环气息有些不足的给众人打过招呼后,被拉到主座上,与牛、温二人平齐而坐。
贾环有些不大适应,还是和牛奔他们几个坐在了下边……
牛继宗和温严正见之,暗自点头。
牛继宗沉声道:“环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环想了想,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这个屋子里坐的人,应该都算不得外人。
不过……
贾环道:“牛伯伯先等等……”说罢,他对侍立在门口处的李万机道:“李万机,去把索兄喊来。”
李万机出去后,贾环解释道:“索蓝宇如今愈发成器了,替我掌控着不少机密事。今天这个事我也不大明白到底为了什么,再多找个聪明人来分析吧。”
牛继宗他们不置可否,倒是秦风觉得有些得意,毕竟,索蓝宇是他找给贾环的……
都是极为熟悉的了,只看了眼秦风的眉角,牛奔就和温博嘟囔起来:瞧他那骚包样儿……
没一会儿,索蓝宇就到了宁安堂。
一身士子青衫,但看起来并不文弱。
与牛继宗、温严正见了礼后,就在秦风下首坐下。
贾环也不啰嗦,将今日之事讲了一遍。
之后,牛继宗和温严正的脸色都有些阴沉难看。
对于蓝田大营,他们差不多都有想法了,两人和施世纶一起商量了几天,就快达成一致。
谁想,隆正帝竟然这般做!
贾环关心的不是这个,他看向索蓝宇道:“索兄,你说说我,我家那位贵妃,到底是在想什么?”
索蓝宇闻言,打开折扇轻摇了会儿,忽地轻轻一笑,道:“公子,怕是……呵呵,怕是这背后,又是那妖师的手笔啊!”
贾环闻言一怔,道:“什么意思?”
索蓝宇道:“以娘娘的智慧,自然不难想出公子对此事的看法。
什么情况下,她还会这般做呢?
我以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
那就是,圣意如此时……”
贾环皱眉道:“可是,陛下的意思,并非想贾家和镇国将军府联姻哪。”
索蓝宇轻轻笑道:“公子,陛下的本意自然不是如此,但是,陛下之意,大概是想以此为条件,请公子出面说和。
而他只需要在娘娘跟前,无意中流露出想为镇国将军续弦,而后再无意中谈几句贾家未出阁的小姐……
呵呵,公子,在娘娘心中,最大的,还是陛下啊!
何况,在娘娘看来,这件事无论是对贾家,对公子,还是对二小姐,都没有坏处。
毕竟,日后那位,少不了一顶亲王帽子!”
贾环的脸色一时间,难看到了极点!
好一手算计!
索蓝宇却轻声笑道:“公子,其实,皇上和那位妖师,确实没有恶意。”
贾环闻言,沉声道:“怎么说?”
牛继宗和温严正也对这个嘴上没毛的青年刮目相看了,一起看着他。
索蓝宇道:“公子,您想,若是没有今日一出,而是……陛下请人上门替镇国将军求亲。
我实在很难想出,公子你能够拒绝的理由。
虽然镇国将军年纪偏大,又是续弦。
但这些,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个未来的亲王妃,就足以抵消一切。
况且,那位十三爷还是极为重情之人,府上人丁又非常简单,世子赢普更是孝名远扬。
呵呵……
就算公子你不喜,老太太只消对二小姐说几句,如此对公子你有益,二小姐怕都不会拒绝。
亲事一成,牛伯爷他们看在公子的面上,也不会太过为难于镇国将军……
这般行事,岂不是更加简单?
还皆大欢喜!
可是,这般行事,却会为日后留下后患!
是公子您,或者说,二小姐的后患!”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无不骤变!
都不是糊涂人,自然能听出索蓝宇的言下之意。
赢祥日后跑不了一个亲王之位,甚至还会是佐政亲王,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贾环,毫无疑问,日后军中一定会有他一席之地。
其潜在的影响力,只要看看今日隆正帝所求,就可知道轻重。
这两人若是联合在一起,别说隆正帝,就是太上皇,怕是都不能放下心来。
到那个时候,必然会有一人栽倒!
赢祥的概率最小,因为他的权势都来自于隆正帝。
贾环次之,贾迎春,最大!
这一点,索蓝宇能猜到,隆正帝和邬先生就更能看得清。
因此,他们才会大费周章,做了这么一个圈套。
让贾环和镇国将军,从一开始就划清界限,这是政治正确性……
而以隆正帝素日来的作风,刻薄寡恩,冷酷无情的风格,他能做到这一步,当真可以说得上是难得可贵。
想通这个关节后,连牛继宗都忍不住感慨道:“环哥儿,以陛下的心性,愿意费这个力气,怕也只有对你了。
你要明白这一点,不可再生怨……”
温严正也点头附和道:“正是此理。说到底,我们都是臣子。陛下能如此待你,便是大福分。”
贾环脸色好看了许多,缓缓的点头,道:“牛伯伯,温叔叔,我明白了。只是,陛下要求之事……”
牛继宗和温严正两人对视了眼,眉头皱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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